第32章 孟子舒番外(1 / 2)
我叫孟子舒,出生于易国最显赫的文化世家。
世世代代,家族辅佐皇帝鞠躬尽瘁,作为孟家幺子,我从出生开始便背负上被无视的命运。
大哥作为长辈口中的继位者,自然备受宠爱。
待我长大了些,母亲便将我丢入其中一方府邸,不再过问。
看书上说,父母之恩,无以为报。我想不通,为何在书中人那么多稀疏平常的事情里,对于我来说却是那么望尘莫及呢?
记得最深的一次,见到母亲在花园中逗弄小狗,喂它吃食,我在暗处观察,赫然发现,自己竟然如此羡慕那条摇着尾巴开心的狗。
从那天起,我才知道,原来自己在母亲心里,还没一个宠物重要。
我想要母亲的目光,父亲的称赞,旁人的倾佩,就像大哥一样。
冬日的偏殿忘了送炭火,冰冷的空气席卷整个身体,我就将自己卷入薄薄的被褥内。尽管将我的手指冻到僵直无法动笔,也会将手探入胸膛温暖后贪恋那三五刻的阅读。
呆在阴湿潮冷的屋子终是让我病倒了,我将自己裹得死紧,还是忍不住昏睡了过去。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自己一身锦衣华服,登上望而不可及的金銮殿,父亲为我流露出赞许的目光,自己心中微颤,接受百官朝拜。
那种滋味太美好了,尽管只是年少时一个臆想的梦,但神奇的是,梦醒过后我熬过了那年冬天。
冬天过去了,春天就不会怕被冻死了,更有满园的野草可以吃,更不会常常饿肚子了。
为了活下去,我偷学府内武术师傅的武功,只为强身健体,不出数月,我的身体果真康健了不少,再也不像之前那番体弱多病了。
就这样安安稳稳活到了14岁,那日听到大哥的奴仆们说,又到了科举的时候了。
那夜我睁了一天一宿的眼,无数次劝慰自己,终于下定决心爬出院门参加科举。
我知道,此举若通,起码会入父亲的眼。
走到科举考场时,我的心都是慌的。就凭在大哥房后捡来的破书,真的能中举吗?我根本不知道哪些知识有用,哪些无用,只是一股脑地通通学会。
天生机会就少的人,更不能眼睁睁看着机遇从眼前溜走。
到了考场,他们穿戴整齐,唯有自己穿着破衣烂衫。我紧紧捂住自己的衣服,就像捂住自己那颗脆弱自卑的心。
直到考卷下发,我那身发烂的皮,才终于迎来一丝舒缓。灵魂震颤的感觉太过上瘾,出了考场的我竟有些飘飘然。
十四岁,我中了状元。
知府到了我家贺喜,父母第一次来到别苑,看到朴素的摆式眼中竟浮出一丝尴尬。他们令佣仆替我换衣,一身红袍塞进白玉腰带中,又将我枯草般的头发梳成整洁的发簪,就像把一个破烂的鱼目放置于精美的包装盒中。明明一切正如自己期望的,却那么不自在。
母亲将一枚玉笛送给了我,说是替我庆贺的礼物。
我不会吹笛,刚开始吹时,声音嘶哑难听,像在叫嚣着我的卑劣。我只敢跑到更偏僻的角落去,确定四下无人才开始练习。
后来我才发现,别人口中的笛音清亮悠远,婉转缥缈,唯有自己,吹出来的曲不成曲,调不成调,期期艾艾,难堪至极。
那之后,父亲发现那么用心培养的大哥,竟比不上我这个随意放置自生自灭的杂草。我终于赢了大哥,成为了上位者。
尽管坐在了高位上,我却依然不敢懈怠。就像随时踩着高跷,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狠狠跌落,掉到那深不见底的泥里溺毙。
那几年家中风雨动荡,父亲年迈,母亲重病。
母亲弥留的最后一刻,我依然守在床边尽孝,可母亲似乎不想看见我,她的身体滚得发烫,口中还是不断念叨着大哥的名字。
那天我终于落泪,一遍遍地问她为什么。
母亲那双蒙着雾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残忍而绝望,就像是在用她那副沙哑的嗓子对我说:“我永远都不会爱你。”
每当我吹起笛声,仿似哭泣,就像是母亲在耳畔悲鸣。
她用冰冷的语气向懦弱的我宣布:她永远都不会爱我。
我曾试图改变却发现根本不可能,试图扭转的情感本身就是假象。单方面的爱是根本不够的,自己只是个祈祷被爱的可怜虫罢了。
父亲将我带入了宫中,美其名曰与皇室子女培养感情。
我又发现自己的一项缺点:我不知道怎么同人交流。
当他们讨论似乎很有趣的事情时,我板着个脸,一言不发。他们都叫我“老古板”,没有人能知道我内心的秘密。即使有几个人前来逗趣,我也听不懂他们发笑的原因,或许正是融入不进去,竟然在他们面前树立起了威严的形象。
父亲退位,我成了继任国师。一直怀揣着自己虚伪卑贱的内里早晚会被扒得精光,不敢有一丝懈怠,每向上一步,就像踩上了更高的高跷。我警告自己,若是失败就会跌得更狠更狠。
杀了大哥那晚,雷雨漫天。我一转头,看见一个小脑袋在窗沿下瑟瑟发抖。走近一看,是那位最受宠的公主——南清。
她颤抖着身子,不敢看屋内的残肢断臂。我脸上温热的鲜血被雨水冲去,将她拎起来对视,并警告她:“你看见什么了?”
她怕得要命,止不住地哭,我不喜欢看见孩子哭,只好请她帮自己隐瞒这个秘密。
我当然知道小孩子的嘴最不可信,我又吓唬她说,若她说出去,我就会出现在她的梦里报仇。
她不敢看我,我也得偿所愿。或许是出于补偿心理,忙完朝政后,自己也会不自觉地为小公主揣两颗糖哄她开心。一开始南清见到我总是一脸惊恐,找到个遮蔽物就躲起来,可爱得紧。后来她见多了宫中黑暗面,也不怕了。也是,皇家的孩子,有哪个没见识过宫刑呢?
四年后,听闻南清要出嫁了。我立刻启程,心中不是滋味。
那个时候的我或许只是觉得,少了一位少时的同伴吧。
快马加鞭赶到,城中已是一片废墟。
易国几十万精锐全军覆没,华丽热闹的京城满目疮痍,无数条鲜活的生命被抹杀,到处都是断肢残臂。尸横遍野,血流千里。
我不知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回到府邸,又如何上千次祈祷残忍的场面不要出现。
天不如人意,父亲的尸体被分成两段,晾晒在府中,他死得很凄凉,与盛气凌人的一生不同,并未寿终正寝,更无人祭奠。干涸的鲜血染红了眼,我只感觉巨大的痛苦在胸腔里横冲直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