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1 / 2）

这天下午开始，巴尔迪尼家的仆从集体陷入了混乱中。

活泼漂亮的克里斯蒂亚诺少爷在家一贯极为受宠，享受最好的待遇和尊敬，但他从不骄纵自大，倚势凌人，反而一向友善温和，毫无架子，乐意和任何人打成一片，为此也得到了一致的爱戴。

可是今天他很反常。

他整日阴沉着脸，动辄便大发雷霆，暴躁地口出恶言，然后又干脆把自己反锁在了房间里，仆人端来晚餐也拒绝开门，反而喝令远离。老巴尔迪尼出门在外，克里斯蒂亚诺的母亲也正在葡萄牙探亲，家里再也无人能劝他，于是所有人都默契地放弃接近他。

午夜将至，油灯的昏黄光线在房间里奄奄一息。

克里斯蒂亚诺在床上烦躁地翻了个身，无论如何也闭不上眼睛。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他更是感到头疼欲裂，一把掀开被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镇静精神。

他没忘记那个诱人的邀约。

他更没忘记，自己做了个可耻的懦夫，胆小鬼，拒绝了全法国最高贵，最美丽的安娜小姐的无偿奉献。

克里斯蒂亚诺从未见过比她更奇怪的姑娘了。冷漠、孤傲、典雅，却又那样热情、激动、刚烈……毋庸置疑，娴静的外表下，她有个奔放不羁的灵魂，她想像飞禽一样自由自在、玩世不恭的生活——可是在这个世上，如果她敢付诸行动，就会被猎手用箭射下来了。

正式因为不能抗拒束缚，因为苦闷得窒息，她才看到了他——长了副好皮囊，身份却配不上她的一个乡下人的魅力，才想要在他身上释放自己的野性。

……而归根结底，她需要的那个男人可以是他，也完全可以是别人。

他若是真做了她的情夫，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发现这丝毫无济于事，并且后悔她叛逆地玷污了自己的清白，同时开始厌恶他了吧？

自嘲地苦笑了一声，克里斯蒂亚诺合上了酒瓶盖，准备放回橱顶，到床上继续这个不眠之夜。

——但窗外忽然传来的的奇怪动静阻止了他。

有人从花园里爬上了他屋外的阳台，并打开了护窗板，似乎企图破窗而入。

小偷？罪犯？

克里斯蒂亚诺警惕地皱起眉，从抽屉里取出养父送给他的防身手`枪，小心翼翼地拿好，一步一步靠近窗口。

窗一下子被打开了，他心里一惊，条件反射地举起枪，对着那个不速之客。

“你想干什么！”他厉声喝问，却见到了疯狂的超出想象的一幕，霎时目瞪口呆。

——安娜丽塔又穿上了男装，化作艾斯特菲尔，正高举着双手，在月色下满脸无辜地看着他。

“冷静点。”她狡黠地眨眨眼，按住了他持枪的手，然后抓上拉杆，敏捷利落地翻身爬进了他的房间。

克里斯蒂亚诺惊魂未定，直挺挺地瞪着她发愣。

安娜丽塔一边摘下绅士帽，散开一头长发，一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的房间，不时赞赏地点点头。

“你真的很受宠。”她说，若无其事地拿起他喝剩的葡萄酒，顺着留有他唇印的杯壁一饮而尽。

他更是莫名其妙了，头脑懵懵懂懂，一片混沌，怎么也反应不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安娜丽塔望着四周的墙壁，忽然问：“我送给你的画呢？你不是说要挂在你的房间吗？”

克里斯蒂亚诺眨了眨眼，回答道：“我父亲很喜欢，就把它挂到自己的房间去了……他说，这会给他的生意伙伴留下个好印象。”

说到这，他无奈地耸了耸肩：“他特别坚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狐疑地皱了皱眉，咕哝道：“真奇怪。”

克里斯蒂亚诺则总算想到了真正的问题，呆呆地问：“嘿，你是怎么进来的？”

安娜丽塔露出一丝调皮的微笑，用夜莺般的声音说：“是的……进来真的很不容易，要在黑暗中找到你的房间更不容易。但砖石墙垣不能阻隔爱情，所以我借着爱的轻翼飞过了园墙，又庆幸地得到了你——我美丽的太阳，在黑夜中所散发的光芒的指引，就顺利爬进了你的房间。”

克里斯蒂亚诺仍然迷迷糊糊的，但一听到她这番声情并茂的自白，却立刻禁不住被逗笑了，两颊升起红晕，比最鲜艳的玫瑰还要好看。

“你不怕被人看到，抓到吗？”他失笑着问，很快又转了转眼睛，“啊，你当然不会害怕这个。”

“谁说我不怕？”她冷哼了一声，“可是为了你，名誉无足轻重，哪怕性命我都能拿来冒险。”

克里斯蒂亚诺瞬间又有些不好意思了，不由干咳了一声。

“那么，有何贵干，罗密欧？”他故作轻松地问。

她浅浅地一笑，说：“因为朱丽叶小姐不明白我的心，所以我必须把一切都清楚地告诉她。”

克里斯蒂亚诺忽然心跳加快，预感到了某种前所未有的惊奇。

“你要说什么？”他窘迫地问。

安娜丽塔当即郑重了起来，轻轻握住他的双手，充满了难以言喻的仪式感。然后，那双雾一样的幽深褐色眼瞳便紧紧盯上了他，穿透了他，里头深沉的，涌动的感情令他心神恍惚，不知所措。他一向乐意以唐璜自诩，享尽异性的爱慕，却还从未陷入这样神圣庄严的情境。

“我其实不是十八岁，我才不到一岁。”她认真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因为……我是在生日晚宴那天，才真正出生，真正活着的——更确切地说，是从我第一眼见到你的那一刻开始。”

纵使有所预料，克里斯蒂亚诺仍是心中一震，睫毛不知所措地颤动着。

她轻叹一声，继续说：“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完全属于你了，我是不可能嫁给任何男人的……除了你。只有你。你明白了吗？所以，你搞错了，你不是我的叛逆，你是我的唯一。”

他陷入了晕眩中，内心如遭难的帆船般颤动着，暴风、海浪疯狂翻卷跳跃，也分不清那种激情是喜悦还是恐慌。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轻声笑了起来：“你还记得你那天作弄我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什么？”他呆呆地问。

她白了他一眼，低声说：“你跟我说……我想要的是你。”

克里斯蒂亚诺想起来了，却觉得那好像是另一个人说的话。

“我并不是认真的。”他讪讪地说，“至少……没那么认真。”

安娜丽塔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气得不想说话似的。

“但我很认真。”她说，又露出了那战士般的坚定目光，“没错……我，我想要你，克里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