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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韵如的脸,容若的手足冰凉,身体僵硬。
他没有斥责,没有发怒,甚至连疑问的表情都没有。
太过混乱,太过惊讶,他几乎忘记了应有的任何反应。唯一能做的,只是呆呆望着楚韵如。
望着她绝望的眼,他仍在盼望,这一切只是幻觉。
望着她再没有半点血色的脸,他却知道,自己真的跌进了永远不能醒来的噩梦中。曾经的幸福如此清晰,仿佛就在昨日,就在刚才,还那么真真实实地握在手中。
明月下,她握他的手,她对他轻轻点头,许下一生一世的诺──好
而今日,她嘴唇颤抖,却为什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闲云居中,她说过的话,言犹在耳:我只知道你是我一生所见,最好的人,无论你要做什么,无论你选择什么路,我总会陪着你,伴着你,不离不弃。
而今,耳中轰然响的,却是刚才竹林外,听到的那一句句椎心刺骨的对话。
眼泪,从她脸上,无声地滑落。
容若抬手摸了一把脸,脸上一片干燥。没有泪,不曾哭。
他在心中奇怪地笑了笑,为什么,伤心的是他,断魂的是他,以为要心碎吐血的是他,到头来,哭的却是她。
他向她伸出手,走前一步。脚步出奇地有些摇晃,身子僵硬得几乎不听使唤,明明轻功练得很不错了,却连普通的走一步路,都几乎跌倒。
楚韵如身体颤抖如风中的落叶,泪水不断滑落下来,沾满衣襟。她望向一步步走近她的容若,如溺水者,看着唯一的生机,又似犯罪者,望着当头劈下的刑刀。
两个人相距,不过短短五步,五步之间,却已是万水千山,咫尺天涯。
容若一步步走近她,跨越五步的距离,却似用尽了他一生的时间、精力与心血。
容若对楚韵如微笑,然后张臂,把她抱入怀中。
楚韵如全身一紧,随即放松,她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放进他的怀抱,她双手紧紧环抱他的腰,牢牢不放,如垂死者,拉住对人生唯一的牵系。
直至此时,她才大哭失声,才肆意地让她的泪湿透他的肩头。
容若轻轻拍着她的肩,柔声说:别哭,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我不怪你,韵如,真的。
他的声音,温柔如旧,只是扑在他肩上痛哭的楚韵如,看不到他脸色惨然如死。
那个人他他是我哥哥,我不想出卖你,从来都不想可是,楚家不放心你自从大猎得罪你之后楚家失信于母后,萧逸对楚家也是一直不冷不热。你是皇帝纵然离开京城,干涉牵扯都太大楚家想要把你的一举一动全纳入掌控
容若脸上流露出一个苦涩到极点的笑容,声音却依旧柔和:我明白,你是楚家女儿,你有你的为难之处。楚家也并不是专门针对我,只是这样的大家族,几百年长盛不败,就是因为他的谨慎,不让任何事超出他们的掌控──派出无数眼线,通过不同的管道,了解所有权力者的动态。萧逸身边,甚至母后身边,其实也一定有这样的人,所以,你不必为此难过。
不,我没有想过要出卖你我,我拒绝了一次又一次可是前天,我爹带着我娘亲自到了济州他们乘你不在,偷偷来见我我仍然不肯到最后,爹娘都给我跪下了我我没有办法他们说既是楚家女儿,就只能有楚家,再不能有自己我只好可是,我真的无心害你也断不容人伤你我
容若徐徐呼吸,慢慢调整脸部的表情,直到确定没有破绽,才低头对她微笑:我知道,你不会出卖我,我没有生你的气。凝香和侍月其实不也是别人留在我身边监视我的人吗我也没恼恨过她们,又怎会怪你
楚韵如颤声道:不,我不是为了监视你我我答应他们,也有交换条件我要他们把京城的消息随时通报我如果朝局有任何不利于你的发展我也可以助你应变我你相信我我
我明白,我真的明白。容若声音如哄幼儿,伸手用袖子小心地拭去她的泪水:别哭了,你都变成只小花猫了,我带你回房去,好好睡一觉,就什么事都过去了。
越是温柔的劝慰,越是惹得楚韵如泪落不止,她不断摇着头,想要说什么,却觉万语千言,此时此刻,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容若尽量温柔地把她打横抱起,一路低声劝慰,一路回到了潇湘馆。
楚韵如却只是一直怔怔地望着他,眼睛也不愿眨一下,任泪水模糊了视线。直到容若把她放在床上,她还是一动不动地深深望向他。
容若还想起身给楚韵如打水洗把脸,才一站起,就觉身上一紧,低头一看,原来楚韵如一直抓着他的衣襟。
容若柔声哄她:放开,我不走。
楚韵如惊惶地摇头,表情无助如婴儿,只知道用力抓紧他的衣襟,仿佛这一放手,便是海角天涯,相见无期。
容若心中难过,复又坐回去,柔声说:你放心,我哪里也不去,我不会离开你,我会在这里,一直守着你,好好睡一觉吧什么事都会过去的。
他的声音一片温柔,楚韵如脸上最初的紧张渐渐松弛下来,缓缓闭上眼,但没过多久,又猛然睁开。
容若轻声问:怎么了
楚韵如怔怔地望着他,因为哭得太久,所以声音有一些沙哑:我怕我一闭眼,你就不见了。
容若心中一酸,俯身更加接近她:放心,我不会走,我永远永远不会离开你,你好好休息吧
他的声音低柔,如一声无奈的叹息,又如秋天的风,悄悄掠过竹林,他说话的时候,手悄悄按在楚韵如的睡穴上,眼神异常温柔地凝视她,直到睡眠的恍惚赶走她脸上的惊惶,直到沉重的眼皮,渐渐掩去眸中的悲伤。
容若犹自保持着弯腰贴近她的姿势,久久凝视她的面容,长时间没有动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悄悄抬起手,似要拭去她脸上泪痕,又似想为她理好已散乱的秀发。但手却又僵在半空,良久,才轻叹一声,转身想走,却觉身上还是一紧。即使已被点中穴道,沉沉睡去,楚韵如的手,却还紧紧牵着他的衣襟,没有放松。
容若垂首,凝望她无助的伸在床外的手臂,默然良久,开始把外袍脱掉,然后再把楚韵如的手小心放回床上,为她拉上了一层被子,这才转身离去。
他没有回头,所以看不见一点晶莹,从那沉睡的人眼角滑落,是怎样的悲伤,才让人即使是沉睡中还会落泪。又或是对未来悲惨的明悟,才叫人纵然失去知觉,却也阻不住悲愁的眼泪。
走出潇湘馆的时候,容若被门槛绊了一下,全身失去平衡,直往前跌,往日还称得上灵敏的身手,此时却像根本不听他使唤一样,竟只能眼睁睁看着地面迅速接近,而没有任何应变办法。
一只手及时拖住他的胳膊,把他一直拖出潇湘馆,拖出翠竹林,萧远才冷笑着放手一推:你也算个男人,真的丢尽了天下男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