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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应该是她如今经历过的不算长的人生之中最为美好的一天了。她如是在心中想着,却又低声地补充了一句,“也有可能,是这辈子中的唯一一天。”
想着想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捏着手中的纸条睡着了。
苏员外果然身无大事,只是因为气血攻心,所以反应才大了一些。只是虽然没有什么事,却也难免卧病了几日,在问及二小姐没有生命危险以后,身体状况这才慢慢地恢复了过来。与她此前构想的一样,在经过这么几番折腾以后,苏员外到底是没有再提将春香调走的事情,只是象征性地罚了院中人一个月的薪水,便当作这场风波是过去了,也没有追究那天晚上她们究竟是去向了何处。
她心中又如何会不知道父亲这样举动,大半也是真的担心她出什么事,所以才顺水推舟地给各自找了个台阶下。
父亲在外大半辈子皆是生意人的姿态,其中用过的手段有多么铁血、不光彩、甚至灭绝人道,她虽然并不清楚,却也能够多多少少听到些风声。后来即使在买了个员外的闲职,入驻京城以后,算是收敛了不少横气,开始笑面迎人,但私底下却还是操持着生意。她偶尔有从府中的仆人闲聊时听到一些谈论,例如父亲曾经在小镇上曾经使手段逼得一家人家破人亡,又或者是近日搞垮了那家竞争对手,即使多多少少带着模糊夸张的意味,也时常让她感觉心惊。
只是,这些阴暗面,父亲却从来都未曾让她们姐妹俩接触的。无论赚了多少钱,谈成了多么大笔生意,他也始终未曾在她们面前提及过这钱来的过程有多么曲折,染上了多少人的血液,甚至如父亲那般好面子的人,在这种事情上都未曾吹嘘过一丝半分,像是刻意想要让她们避开这黑暗的一面。
这样的保护让她也说不清究竟是好是坏,然而心中却也能够明白,父亲到底还是有在关心她们的。
想到这里,她不禁轻轻地叹了声气,最终也只能在心中默默地念了一句:对不起。
时光更迭,岁月转瞬,一转眼便已然是三年过去。
在这三年之中,随着父亲对于送她们姐妹俩进宫的日子越来越近,父亲的态度也越来越强硬起来。她年少时还存着几分固执倔强的性子,也被时光以及父亲的手段打磨得越发柔驯温婉,只一心一意专注学着父亲所安排的课程,依旧如往日一般勤奋努力,好似对外头的世界再没有向往一般,也从未再踏出府中一步。偶尔听春香口中提及,才知道那位在桥头画扇面的李书生早已经消失不见,不知道去了哪里,有人猜测是回老家娶妻生子了,也有人猜测或许是还想要考取功名,只是,谁都再也没有联系上他,好似这个人从来便没有出现过一般。
她听闻春香讲完后,只轻轻地“哦”了一声,转而继续执笔在纸上绘着梅枝。一笔一划,皆是用心,看起来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春香抬眼望了一眼她平静得过分的面容,眼中流转过几分探量,然而最终还是执起了一边的茶壶,“里头水凉了,小姐您先忙着,奴婢这就给您去重新烧一壶来。”
她轻轻地颔首,笔下依旧未乱,只换了一支朱笔,毫尖触及铺开的纸面,三两下便已然勾勒出了一朵盛开正艳的红梅。
第六百一十二章 出门散心
春香在门口回身望了一眼,抿了抿唇瓣,最后还是走出了门外。
待得门重新被掩上以后,她的笔端才微不可查地一顿,力道顿挫,转眼之间已然在手下的这幅红梅图上落下了一个略显浓重的墨点,逐渐地在纸面上晕染开来,看起来有些像泪,很是突兀。
眼看着画快要完成,她本来不欲分心,然而到底是在这最后一笔中出了错漏。
她不得已地停下了笔,转而有些失神地看着那错笔落下的墨点,只觉得心中也如那滴墨点般,沉郁非常,几乎化解不开。
自己的人生何尝不是这样,只消一个转折,便已经有了天壤之别
那年上元灯节,她在最为惶恐无助的时候遇到的那个青衫落拓的男人,曾经救赎了自己,又在自己的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这三年以来,她一直努力地将其深埋在心中,想要抑止他的生长,甚至想要逐渐掩盖它存在过的痕迹。如今已经埋得足够深厚,表面上看几乎已然发觉不出它。只有她自己心中知道,这颗种子自始至终到底都还是存在着的,又哪里是这样轻而易举地能够消除得了的
如今,只消人在自己耳边随口提及,她就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年埋下的种子如今又动了动,似乎即将就要破土而生。
她一手捂住了自己砰砰乱跳的心口,心情不自觉地已经低落了下来。
若不是他曾经给自己留下的那幅小像,还有那书写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纸条,她说不定已经错觉,此前经历过的一切都不过是她自己在压抑环境之下产生的幻觉而已。自己是否从来都没有过遇见过那个天神一般的男人,是否从来都没有过进一步的接触,又或者说,那年的上元灯会,其实她从未踏足过
她反复想着,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酸疼,忍不住已经抬手摁了摁酸胀难当的太阳穴。
抬手间她正触碰到袖口,感觉到了一方纸条,不觉微微一愣,心中已经知晓了那是什么东西。她犹豫了半秒,最终还是以指尖探上了那张纸条,重新展开来。
三年的时光过去,纸条早已经被摩挲得有些微微泛黄,边角也有了绒绒的毛边,一看便知道是经常拿着的缘故。上头那两行誓言一般的小字却依旧清晰分明,好似是陈列在她心中的一个小小墓碑。
她小心地拈着纸页,来回地看了好几遍,才宝贝地继续收拢于袖口之中,心中稍稍地定了下来。
至少,有这个物件的存在,能够让她明白一切都不是自己的幻觉,他是真的存在过的。
心思微微平定,她重新执笔,沾着朱砂的羊毫在方才误落的那个墨点之上稍加涂抹,便已然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娇艳红梅。
她如释重负一般地放下笔,看着面前正式落成的傲雪红梅图,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