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景》TXT全集下载_24(2 / 2)
柏云舒微微睁大了一下眼睛,心头很快松了一口气。
她很清楚,这样说了的常棣,其实就是已经答应了的意思。
甚至常棣已经猜到了柏云舒的想法,并且心中已经给予了她肯定,只是出于谨慎或者说周全,再与她确认一番。
有了这样的了解后,柏云舒后来的话便说得很是轻松:
“血衣教在江湖上的……地位,或者说角色很尴尬,为正道不容。尽管你成为教主之后一直在努力将血衣教向正道引导,但毕竟时间太短,而人们过去的印象也难以消磨。我们需要大事,足够大的事情和功勋,才能抹除比较不堪的过去的痕迹。”
“于整个景国武林而言,改善武林人士在朝廷眼中延续近百年的尴尬局面就是个不错的功勋。”
尽管已经明确地知道对方清楚自己的打算,但柏云舒听到常棣说出来的时候仍旧从心底泛起一种轻松和愉悦,当被自己放在心上的那个人也是这个世上最了解自己的人的时候,很难不产生这样的愉悦情绪:“血衣教或许可以借着不久之后的大事……”
说到这里,柏云舒皱起眉头停了下来,并深吸了一口气试图缓和一下剧烈起来的情绪。
她和常棣都知道为什么。
她要说,借着不久之后的大事,“表忠心”。
至少说明,在景国与骁国对峙的国家大义之上,血衣教这样的武林人士是没有私心,并且以国为先,同仇敌忾的。
也许,或者说一定,这并不能彻底抹去皇帝对于武林人士时日长久的忌惮,但至少这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让皇帝也不得不在明面上为这些曾为国做出过贡献的武林人士予以表彰的机会。
这是个难得的突破口。
尽管……景国的皇室,对于常棣他们而言,其实是仇人。
私仇。
而同私仇一起被放在天平上衡量的,不仅仅是柏云舒有意提到的血衣教的未来,还有那个听起来似乎显得冠冕堂皇并不足够真诚的理由。
家国大义。
柏云舒的话并没有说完,她停在了这里,自己的情绪也颇有些纠结地没有再开口。
但是她自己明白,常棣也是明白的。
沉默片刻,常棣没有继续这个柏云舒中断的话题,转而开口问道:
“在这件事里……你打算如何帮李湉?”
柏云舒毫不意外常棣能猜到她在这个听起来十分“崇高”的计划里掺杂的“私货”,干脆利落地承认:“从……从罗长安的反应里看,这个‘不久’是真的不会太长久,三十年自然不可能,十年也到不了,我猜……也许三五年内?若只是这个时间长度的话,也许,身为江湖中人的我们,能有一些足够瞒过这段时间的‘小手段’。”
常棣看着柏云舒,清楚地看到了一向淡漠到冷漠的柏云舒眼中,难得挂起的焦急和期望情绪。
他知道,柏云舒是真的,挺喜欢并没有见过几次的李湉的。
她想要帮助她。
只是……
常棣叹了口气,微微垂下眼。
只是可惜,也许,柏云舒要失望了。
到了今日这般地步,并不是能不能,用什么样的手段的问题,而是……李湉本人愿不愿意被这样“帮助”。
事实上李湉并不是一个自私的骄纵公主,当然若她真的是,柏云舒也不会因为喜欢李湉这个小姑娘而在此时想要尽可能地帮助她,甚至是以“帮助李湉”为出发点,为了能够再次动用他们两人离开上京城时已经主动放弃了,所有血衣教的势力,而想出这样的办法这样的理由,让一切能够合理起来。
是的,柏云舒想出让血衣教参与到不久之后的大事中“表忠心”,一方面缓和江湖与朝廷的关系,另一方面转变血衣教在武林之中的地位,一切的一切,都是源于……她想要能够借助血衣教的势力,帮助重重防护之下,已经是仅凭他们两人难以接近和完成所有计划的李湉。
可李湉却不会愿意接受这样的帮助。
因为并不自私的小公主是真心实意,愿意为了景国,为了日后长久的太平而牺牲她一人的喜乐。
李湉不可能愿意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答应他们的“帮助”。一旦被骁国发现和亲公主的身份有问题,对于还未做好万全准备的景国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她不能做那样的罪人。
同时,李湉也能轻易想到,景国有江湖人,骁国也有,甚至骁国因为当初裂土建国很大程度上依仗了那些跟骁国开国皇帝关系密切的江湖中人,跟他们的关系比跟景国要密切得多。景国这边费尽心机在背着朝廷的情况下做的小手段,大概……骁国那边也有人会,如此,被识破的机会大大提升,而一旦暴露,这些曾经帮助过李湉的人面对的就不只是整个骁国,还有到时会同样愤怒甚至急着撇清关系的景国朝廷。
如此……景国之内,朝廷和江湖的关系……
能想到这些的李湉,断断不会答应的。
尤其是,已经完全清楚自己的父皇因为这份对着江湖中人的忌惮和防备,曾经做过什么事的康乐长公主。
深受其害的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悲剧再次重演,嫌隙再次加深。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风险。
常棣想起穆长戈离开前与他说的,不多的几句关于李湉的话,对上此刻站在自己对面的柏云舒满是期待的眼神,终究只是闭了闭眼,有些不忍却又尽可能让自己语调平静地说了一句:
“关于帮李湉的事……两月后她从上京城出嫁,一路上虽必会护卫重重,却也比在宫中好找机会。到时,我们可以,先问过她的意愿。”
此时的柏云舒根本没有想过李湉拒绝的可能,听了常棣的话后眉眼微弯地笑了一下:“好。”
她知道,常棣答应了。
毕竟……想要在李湉出嫁的路上找问她的“机会”,并且随时预备着真正实现她所说的那个“帮忙”,必定,是要再次用上血衣教的势力,而不只是他们两人孤军奋战了。
那么……不久之后的大事。
血衣教必定要参与。
在常棣这个教主的带领之下。
并非徒劳
两月之期,倏忽而过。
景国皇帝唯一的妹妹,康乐长公主的大婚,上京城内的仪式办得很是浩大,但真正的喜庆氛围却没有多少。
曾经,上京城内的所有人,包括康乐长公主李湉自己都以为,她对自己的婚礼该是期待而又激动的,也许羞涩但仍旧会迫不及待。
因为本该牵着她的手,带她走入下一段不太相同的人生的那个人,是她期待已久的爱人。
但是如今,一切都不同了。
离开皇宫,拜别自己的皇帝哥哥李泓和皇嫂沈皇后,李湉并没有哭,她甚至还保持着微笑。反倒是浑身紧绷的李泓身边,跟她关系一向不错的沈皇后最终没有忍住,没能继续端着自己的仪态和架子,哽咽了起来。
同样表现出悲伤和无奈的,还有不论如何劝说都不肯退步,坚持要跟她一起去骁国的陪嫁侍女,藤萝和青萝。
只是李湉本人没有落泪。
在前一天晚上,她的皇帝哥哥李泓跟她密谈了许久,有些事,她终于知道了。
而知道之后,她才明白,那日穆长戈出宫之前她对他说的那句话,是多么的天真而又可笑。
而在这场兄妹之间的密谈结束之前,也是李湉自己,在萌生了另一个念头之后,顶着也许是怒到极致的李泓的训斥,仍旧提出了那个计划。
而最终,她成功了。
她的皇帝哥哥答应了。
李泓答应她的那一刹那,其实李湉有些说不清,心底涌出的是轻松还是悲哀。
仿若过去的十几年,都是脆弱的梦境一样,尽管泛着琉璃一样瑰丽的色泽,却那样脆弱易碎,只是一碰……
像是此刻,坚决地穿着一身长公主朝服,而非大红色的出嫁喜服的李湉也并不十分清楚,李泓容许她在穿着上的这点儿任性之举,是出于对她的疼爱怜惜多些,还是出于对她的愧疚难安多些。
不过如今,也都无所谓了。
景国的康乐长公主,终究还是出嫁了。
远离亲人,远离母国。
也即将,远离爱人。
……
说不上是有意还是无意,景国康乐长公主的和亲之路的路线,绕开了多年以来骁国和景国屡发争端的主要战场,也就是景国大营,穆长戈的所在。
车队一路上,也算声势浩大。
除了藤萝和青萝两个陪嫁的侍女外,景国朝廷自然也安排了陪嫁的随从护卫,马车上装着李泓为唯一的妹妹准备的堪称奢华的嫁妆,而骁国的人却并不多。即使是如今已算是敲定了未来三十年和平的协议,两国之间仍旧有很大的保留,至少景国暂时还不允太多骁国朝廷或者军方的人深入景国腹地。所以骁国来接亲的人不多,还并不能靠近李湉的车驾,在车队中较靠近外围。
所以当在一处密林附近扎营休息的时候,突遇野兽兽群袭击的时候,这部分骁国人也是首当其冲受伤的。
在兽群突袭引得整个和亲车队都混乱了那么一会儿的时候,本该被层层保护在最中间的康乐长公主的马车上,突兀地多出了一个普通侍女打扮的人。
轻微摇晃了一下的硕大的华丽马车上气息有些变化,没有让藤萝和青萝在马车上陪同,而本来在自己一个人静静摸着一个小箱子发呆的李湉敏锐地感觉到了异样,心头一紧,却死死咬住了牙关没有直接张口叫喊。
在这个时候,她的心里涌出无数的猜测,最终却都在她鼓足勇气转头看向马车上多出来的那个人的时候戛然而止。
李湉瞪大了眼睛,惊讶之色根本掩饰不住:“——铃铛姐姐?”
……
康乐长公主和亲的车队在距离景国和骁国边境还有近十日路程的时候,遇到了山林中不知为何突然结合成群的野兽的袭击,车队最前方前来接亲的骁国的护卫中伤了不少,倒是景国自己的人大部分都还安全。这场骚乱并没有持续很久,突兀出现的野兽很快就被车队中的人再次驱散,和亲的车队只顿了一顿便继续上路,还因为伤了一些护卫斩杀了一些野兽浓烈起来的血腥味儿,而加快了一些速度,尽可能快些离开山林密布的路段。
之后,一路都很平静。
这小小的插曲,似乎并没有对和亲的车队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
而本来等在密林之中的有些人,也一直都没有上场的机会。
最终,被那个安排他们过去等候消息的人,又带了回去。
密林旁离得不算太远的山坡上,有一群人驻扎在这里,一切看来都稍显简陋,显然只是暂时落脚,并没有打算多呆。
常棣站在山坡上,面朝着方才还亮起不少火光,隐约有人声传来的地方,双手负在身后,脸上戴着的半边银色面具映着有些昏暗的月光,衬得模糊而又朦胧。
不久之后,他身后多了一个人。
尽管常棣离不远处无声驻扎在此的血衣教其他人并不算远,但此时此地的所有人中,敢在不提前请示的情况下靠近他的,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身后的人站了好一会儿,一直都没有说话。
常棣对这般的情况也是心知肚明,并没有急着转过身,但心底还是无声叹了口气。
过了好一会儿,常棣身后,柏云舒的声音传来:
“……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
她的声音仍旧轻缓平静,甚至显得有些冷淡,可作为最了解她的那个人,常棣还是能够从她的声音之中听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微哑。
常棣转过身,看向背对着月亮陷入阴影中的柏云舒,并没有回答。
柏云舒也没有再追问。
两人彼此都明白的。
即使常棣早就料到李湉不会愿意接受他们的帮助,还是纵容了柏云舒这次,将自己和他再次搅入血衣教之中的尝试。
也许因为是他,如果常棣明确阻止,柏云舒一定会听他的话不会继续下去,但是她的心里一定不会放下。尤其是在几乎可以想象李湉和亲之后的日子必定不好过的情况下,柏云舒更不能轻易放下。
所以,他让她去尽她所能做到的全力去尝试一次,不论能不能做成功与否,至少日后可以少些后悔和愧疚,少上一些遗憾。
另一方面……一直在试图让柏云舒能够更有“人情味”的常棣,其实很乐见柏云舒能够在面对除了他之外的其他人的时候,愿意费心费力,不计较得失地帮助和关怀。这样才代表……她能够适应以后……
所以,常棣顺着柏云舒的建议和计划,带着她重回到血衣教之中,再次以血衣教教主的身份动用教中的人手和势力。只是,他并没有收回先前已经托太上长老交给蜃的那一封信。“迎回”了教主和四大护法之一的鸩护法的蜃,也没有主动归还,甚至没有提起。这也算是……他们的默契了。
这句问话之后,柏云舒又沉默了下来。
尽管她的脸隐没在阴影之中,但常棣习武之人的眼力,还是清楚地辨出了……柏云舒微有些泛红的眼眶。
但也只是如此,她并没有落泪。
事实上,柏云舒已经很多年没有哭过,尤其是在常棣面前。
在常棣面前柏云舒是最安心也是最放松的,但也正因如此她才绝不在常棣面前落泪。早些年在血衣教中的特殊经历,让她的体质早就异于常人,她身上不仅是血液含有剧毒,连眼中流出的泪水和身上流出的汗水,都同样带着毒,尽管并不如血液之中的那么剧烈,却也不是没有影响的。
所以,她远离人群,所以,她戴上天蚕丝的手套,所以,她再也不会落泪。
常棣将一切看在眼中,也大概是最在乎这件事的人,一直以来都希望她能够重新,做回一个不必诸多顾虑的普通人,不论是心,还是身体。
“云舒。”常棣上前一步靠近了柏云舒一点儿,深深地看着她那双,不同于前几日准备着一切时候的期待,此时变得有些黯淡下来的眼睛:“你已经尽力了。”
“……我知道。”柏云舒咬了咬嘴唇,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仍旧平静,好像这样就能显得她其实并没有那么在乎一般:“我只是……只是觉得自己,做了很多无用的事。”
常棣摇了摇头:“不是无用的。”
“……是啊,我一时任性……”柏云舒捏紧了自己的拳头,泛红的眼睛带着愧意地看着常棣:“又把你也扯了回来,原本……原本我们已经远离一切了。”
常棣却是轻笑了一下,伸出手轻按住了距离自己只有一臂之遥的柏云舒的肩:“你做的没有错,想的也没有错,云舒。我指的并不是,或者说不只是有关李湉的这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