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景》TXT全集下载_18(1 / 2)
“甜甜。”
“……皇帝哥哥?”
“……会好的。”
李湉听了这话,咬住嘴唇,有些艰难地冲李泓又露出了一个笑,只是笑容之中再也没有以前那种仿若无忧无虑的明亮,蒙上一层厚重的阴影,即便是露出笑纹,也仍旧带着难言的苦涩。
她只是冲着李泓微微笑了这么一下,什么都没有说。
正如李湉先前轻声问的那句,他们大概是再也回不去了。
不论是李湉和穆长戈,还是李泓和穆长戈。
所以……
真的,还会好么?
……
上京城外。
柏云舒放飞了前来传信的信鸽后,展开了并不大的一张绑在信鸽腿上的特制的油纸,将上面用特制的笔描得极细的小字一一看过。
看到最后,她捏着信纸的手微微一顿,下意识地用上了力气。
静默片刻,柏云舒一向冷淡的脸上露出几分纠结和复杂。
最终,她还是叹了口气,捏着手里的字条,往不大农院的另一边走去。
压抑的低咳声隐隐约约地传过来,柏云舒听到的下一刻心头一紧,足下运力连忙奔了过去,什么也顾不得地直接撞开了紧闭的门扉。
常棣半跪坐在满是沙土的地上,一手撑着地面一手紧紧揪着心口处的衣料,两只苍白的手手背崩出一根根跳动的青筋。他的头发半散下来,有些凌乱得遮住了大半张脸,却又隐隐露出他这会儿挂满了冷汗汗珠的额头。他面前的,农院内并未铺设石砖简陋的土地上,有一小滩刺目的红色。
“平哥哥!”
惊叫了一声,柏云舒立刻扑了过去,扶住常棣撑在地面上的手臂,戴着银白色天蚕丝手套的双手都在颤抖,有些焦急而又惶恐地想去捉他的手腕。
只是常棣却先一步抓住了她的手。
“……没事。”他顿了一顿,像是强压下喉头的痒涩之意后,才艰难地吐出这一句安抚。
“平哥哥,你……”
常棣没有多说,另一只手动作很快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瓶子,单手弄开瓶塞弄了一颗出来很快吞下。
不消片刻,在柏云舒担忧焦急的目光之中,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红润下来,呼吸也渐渐平缓。
“这是……”
“前辈给的。”常棣的声音尽管仍有些轻,听起来却也和缓很多了:“没事了。”
柏云舒细细地观察着常棣的面色,手上一个翻转挣脱,仍旧去捉住了常棣的手腕。细细探脉过后,柏云舒舒了一口气,神色之中却也有一点儿失落:
“……是我无能,分明一直跟在你身边,却竟没有察觉……不及师父万分之一,早有准备。”
常棣吞了一颗药丸之后,另一只没有被柏云舒捉住的手背在身后,借着自己的身形牢牢挡住了柏云舒的视线,让她根本看不到因为握得紧,指尖都在掌心留下一道道血痕的手掌。
“是我……这几日心绪不稳。这口血郁结在此,吐出来了也好,不必多想。”
柏云舒低垂着眼没有应声,沉默着扶着常棣起身。
“云舒。”
柏云舒扶着常棣到一旁桌边坐下,拎起桌上的壶给常棣到了一杯水。
白水,其实这几日也知道常棣状况不会太好的柏云舒也不是全无准备的,她换了药方甚至准备新制安神香,酒自不必说,茶也彻底从常棣的桌上撤下了。
只是她小心翼翼,仍旧……是不够。
常棣叹了口气,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松开,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接过杯子喝了一口,而后轻声问道:“你这个时候来找我……可是有事?”
柏云舒顿了顿,转头四下看了看,这才瞧见门口门槛边上,方才被一下子心急大乱的她随手丢下的那张,信鸽送来的信纸。
顺着她的目光,常棣也看到了那张纸。
他微微挑了挑眉头:“……看来有些特别的消息。”
虽然两人那夜从宫中离开之后并没有回到血衣教在上京城中落脚的小院,甚至之前的事,包括用死囚试探和“通知”李演也都只是两人一手操办,没有将血衣教的人牵扯进来,但仍旧保持着不多的联系,能够从还在城中的教众那里每隔两天获得一些消息,却并不是难事。
只是若没有特别的事,只是寻常的消息的话,柏云舒通常都会在每晚亲自给常棣准备药汤的时候一起跟常棣提起,不会特地过来一趟。
若不是……
虽然这处农院地方不大,加之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想瞒过柏云舒也不是那么容易……但至少不会这么猝不及防。
常棣心中一叹,但此时仍是将注意力放在能让柏云舒立刻来找他的消息上。
柏云舒也没有再去捡那张纸,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
“跟之前一样,上京城内虽也在搜捕,却大部分查的是李演的人,朝廷那边尽可能避开了对城中已被扰过两回的江湖势力的打扰。城里跟城外一样,没有画着我们画像的通缉令。”
常棣点了点头。
这倒多少让他有一点意外。
皇帝没有通缉他和柏云舒,他就罢了,毕竟跟穆长戈的样貌一模一样,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李泓不可能去通缉一张穆长戈的脸。但是柏云舒的也没有……
自然,也不是没有李泓只是明面上不动,却在暗地里找人的可能。
“还有……”
常棣看向有那么几分欲言又止的柏云舒:“嗯?”
“……他……穆长戈。”柏云舒最终还是用了这个名字,而不是“罗长安”来称呼在那一晚,曾想用自己的性命来阻止常棣的人:“被留在宫中医治的穆长戈两天前醒了,然后坚持出宫,如今已回了镇国将军府,应该是已经没事了。”
常棣身体微微一僵,脸上强自维持出了平静的神色。
“最后……李湉,在穆长戈醒了之后日日出宫,却并不往镇国将军府去找穆长戈,而在上京城内外……游荡。”柏云舒提到李湉的时候,眉心微微皱起,情绪有些复杂:“我猜……她恐怕,是在找我们。”
见面
正如柏云舒的猜测,李湉日日出宫在外,想尽办法想要甩开护卫单独行动,确实是为了寻找常棣和柏云舒的踪迹。
尽管她直到如今,也根本不知道两人的名字。
只知道其中一个,跟她的长戈哥哥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而另一个,是曾经救过她一命对她展现出极大善意的铃铛姐姐。
穆长戈醒来之后便坚持离宫,阻拦不得的李泓只得将先前为穆长戈医治的老御医一道送去了镇国将军府。
而李湉在穆长戈离开皇宫回府之后,其实登门过一次。
镇国将军府,这个曾经她除了皇宫之外最熟悉的地方。
只是她那一次上门,却并没有见到如今镇国将军府唯一的主子穆长戈。
李湉没有去找他,只是含着泪在陆雪梧的灵前上了一炷香。
她早就该来的,只是之前几乎算是被禁足在宫中,并不能出来。
得知陆雪梧死讯的那一刻,她心中的悲痛惊愕并不比穆长戈要少。
陆雪梧,是这么多年来,她接触最多的一位长辈。也许是因着她跟穆长戈从小定下的婚约,加上陆雪梧也很喜欢她,对她和蔼而又亲近,心中早就没有生母记忆的李湉是真的从心里将陆雪梧这个未来的婆婆当做母亲看待的。
可是她过世之后,她竟甚至没能第一时间赶来看她,为她上一炷香。
物是人非。
镇国将军府内的一切还如过去一般,可是对跌跌撞撞从陆雪梧灵前离开的李湉来说,一切却又都已经不一样了。
没有了每次见到她都会温柔笑着亲自下厨给她做点心,拉着她温言软语闲聊的穆夫人陆雪梧,而她的长戈哥哥,也不会再毫无阴霾地朝她迎过来,陪她说话哄她开心了。
过去的李湉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她已渐渐习以为常,以为会一直持续下去的美好,有一天,会碎得这样彻底,再也拼不回去。
让她甚至,再也不敢也不想再去镇国将军府了。
好像不再去,不再看,就能假装那里还跟过去一样,是她的另一个家。
她在上京城内,城郊各处,寻找那两个人的踪迹。
除了这件事,如今的李湉想不到自己还能做什么,还可以做什么。
但是这件事进展得却并没有那么顺利。
她的皇帝哥哥李泓派给她的护卫虽然数量并不多,但的确个个是高手,凭李湉自己很难真的将他们甩开,更不用说在察觉到她这个长公主有甩开他们的念头之后,这些人更加谨慎了起来。
李湉并不觉得带着这一串的护卫去找那两个人合适。
而另一方面,她几乎对那两人一无所知,也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去询问有可能对他们有些了解的另外两个人,穆长戈,和她的皇帝哥哥李泓。
漫无目的,但始终没有放弃。
这时候的李湉也并没有料到,她居然真的能够成功,或者说,能够这么快成功。
或者说,其实不是她成功找到了对方,而是对方先一步,找上了她。
上京城外的河边,一刻钟前才来询问过自己天色不早是否要回宫的侍卫统领跟其他几个侍卫一起陆续无知无觉地倒在地上,跟着自己出门刚刚去马车上给自己取披风的青萝也没有动静了的时候,李湉心中确实不可避免地慌乱了一瞬。
正如先前李泓对她说的那样,尽管李演已经被押入天牢,朝上日日都在讨论增加他的罪状,但上京城内外并不是说就彻底安全下来了的。
只是这点儿惧怕还没等发展壮大,李湉就看到了一个人。
虽不算眼熟,但是她见过的人。
她的救命恩人,也是亲自带着她在灵堂外听到了那段对她而言足够可怕真相的,那位铃铛姐姐。
李湉至今仍不知道真名的铃铛姐姐穿着一身青色的劲装,长发编成长辫,发尾上牢牢地系着那枚发不出声音的银色小铃铛。她抱着双臂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朝李湉看过来,脸上的表情也并不是那次两人一起逃命的时候惯有的冷淡。
她的眼光有些锐利,满满的怀疑和戒备。
即便眼下不会武功手无寸铁孤身一人,明显处于弱势的人是李湉。
李湉见到柏云舒,愣了一下,而后并没有尖叫,也没有后退逃走的意思,当即提起自己的裙摆快步跑过来,最终还是在柏云舒戒备的目光中在她目前几步之外的距离停了下来。
“……铃铛姐姐……”
柏云舒皱了皱眉头,冷冷地看着李湉。
比起那日百花庄园两人一起逃时狼狈不堪的李湉,眼下衣着干净尽管打扮素净仍旧透出华贵意味的李湉,却比那个时候的模样要糟糕的多。
并不是说外表衣着,而是她眼里的光。
忽明忽暗,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了一样。
比起那个时候,即使满身尘土,沾染血污,仍旧明亮清澈,满是希望的模样。
“长公主殿下这几日,是在找我们么?”
柏云舒的话冷硬得很,对面直直看着她的李湉咬了咬嘴唇,慢慢点了点头。
“呵。”
“……铃铛姐姐……”
“长公主找我们,有何贵干?”冷笑过后,柏云舒顿了一顿:“替你皇兄找到大逆不道的刺客下落,好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么?”
李湉睁大了眼睛,连忙摇头。
柏云舒的话并不是随便说的,她确实是有这样的怀疑的。即便对于上次闯入宫中的那个夜里还剩下没有用过的这种,她师父亲手制的迷药十分自信,在跟李湉说话的时候柏云舒仍旧十分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尤其是被迷药药倒下了的几个护卫。
“那找我们做什么?”
“我……”李湉深吸一口气,看着柏云舒,认真而又充满愧疚:“对不起。”
“……什么?”柏云舒愣了一下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李湉低下头:“对不起……”
“……呵呵!”回过神来明白李湉意思的柏云舒冷笑了两声,情绪都因而有些激动起来:“长公主殿下难不成以为,这样屈尊降贵,就可一笔勾销了?”
“不,不是,我……”李湉眼眶泛红有些焦急,又十分诚恳:“我知道……我知道弥补不了什么,我也知道……知道这根本……我什么都……可是……可是我觉得,至少,至少……我该,该与你们,说一声……对不起。”
柏云舒看着李湉,带着几分讽意勾了勾嘴角:“……然后呢?”
“……我……”
“长公主殿下的道歉能有什么用?这甚至不是赎罪。”柏云舒微微攥紧了拳头:“你那位好父皇不觉得自己有错,你的好皇兄也觉得这是什么狗屁大义!加害者至今仍然风风光光高居上位从无悔愧,而罗家仍是通敌叛国,人人得而诛之的逆贼,数百亡魂无所归依!你的‘对不起’,一点儿都不值钱。”
其实心里也很明白的李湉张了张嘴,却没有什么话可以说。
她知道的,她只是……本能地想要道歉,想要对受害者说一声对不起。
柏云舒看着眼前的李湉,更多的话甚至是指责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她闭了闭眼,微微转过头去不再看李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