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妄想》TXT全集下载_47(1 / 2)
陆岩应了一声,仍命人抹净了桌凳,铺上一层罗绣,搬来一套水晶具,又摆上几样茶果点心。
“主上先坐吧,离微宫那位估计要过上一会儿才能来。”陆岩瞧了瞧那壶茶,笑道,“这是西岷今春新下的凤尾茶,家父亲炒而成。主上若有兴致尝鲜,配上豆心酥皮卷,味道是最好的。”
江潭点了头。此日一整午都用来做梦了,梦境过于冗长,且十分离奇,一些细枝末节虽不记得,但仍知道自己心底里起了何意,彻底清醒时一颗红心遂痛了又痛,也就忘记自己并没有用饭的事实。
这会儿让陆岩一提,真的饿了。坐下便吃了起来。
那一碟子点心都给他和雪滴吃完了,外头还是没有动静。陆岩坐在两个对面,藏起眼中那点难尽之意,微笑着又递来一碟露松塔。
大抵是临渊宫的茶果太过精致,心都用在了造型花样上,一碟里头只摆着那么寥寥数块,压根不经吃。很快一桌子点心连着一壶茶一并空了。
陆岩起了些疑惑。正要命人重上一桌,就听宫人禀报道,“两位宫主已过了听涛林,马上就到了。”
陆岩点点头,又看江潭摸出帕子擦拭唇角,便道,“主上可还要用些别的点心?”
“不必,这些很好,已经够了。”
陆岩就命人撤去空碟,再攒一桌新的来。
恰逢此时,洛兰那辆香车停在了宫苑外。
一列美貌少女捧着篮子先行于前,洋洋洒洒地将花路铺到了云浮木旁。
洛兰神情倦怠地缓步走来,抚着颈旁的貂尾道,“宗主可会寻时机,本宫几日未眠,方才入梦,您一个飞讯打过来,闹得我现在头还疼。”
“灵源已成,若你感觉不适,可去太阳谷中一住。”江潭站起身来,“我就要走了。”
“哦。”洛兰见怪不怪,只稍微对灵源之事有所反应,“说来宗主也算办成一件不可能之事。毕竟就那时来说,我们都以为你在说笑罢了。”
“嗯。”江潭将昆仑双戒与妖王圣戒一并取下,“今日我欲卸去宗主之位,此后宗中无主,你们各自相安吧。”
洛兰一怔,妖王圣戒落入掌中。他将那雪中骞木纹抚了一道,抬眼见宗主戒与谷主戒也已分别落在陆岩与雪求掌中。
“宗主是何意思,昆仑留不住你了么?”
“往后不必再以宗主相称。宗中之责已尽,我要去做想做的事了。”江潭道,“那么,有缘再会。”
又道,“雪求,你同我来。”
他并不去管其余两道难以言尽的目光,只一转手退下麒麟私戒,递给跟在身旁的雪求,“等曹都回来,替我转交于他,告诉他不要哭。”
“阿求明白。”雪求收戒入怀,抬眼即见江潭抱起挂在腿上的小狐狸,想将它送回自己手中,奈何那对爪子尖尖格外固执地勾着他雪白的袖口,无论怎么扯就是不肯放开。
雪求一愣,又将吱吱叫着的小儿子看了一回,方郑重道,“主上若是不嫌弃,便将小滴带在身边吧。这孩子很黏你,就算这会儿放开了,过后也一定会追上去。”
雪滴跟着叫了几声,表示决心。
江潭呆了呆,垂眸沉思片刻,才凝然相承,“我会好好带着它的。”
“主上勿扰。这孩子皮实,不用多在它身上费心。”雪求顿了顿,叹道,“小滴,听见了么,不要给主上惹麻烦。”
“不会,雪滴很机灵。”江潭将小雪狐放在肩上,如他幼时同雪求所做的模样,“我此后应该都在蓬莱。如果宗中有你无法摆平之事,就去后山千碧崖府寻我。”
“阿求谨记于心。”雪求将谷主戒握在手心,深深行了一礼,“这昆仑山与骞木灵源我会替主上好好看守,还望您此行多加珍重。”
江潭点点头,“我走了,你亦要珍重。”
言罢将尾指乌戒抹作长剑,盘膝坐了上去。
小狐狸见状,出溜一下从肩头落进他怀中,拱了拱他的掌心,将他五指顶在耳朵上,眯着眼自己磨蹭起来,尾巴卷啊卷地缠住了他的小臂。
江潭摸了摸毛绒绒的脑袋,不一会儿就给小家伙摸睡着了。他垂首看了看那把呼噜噜颤动的胡子尖,心中漫出一点怅意。
雪滴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它一只耳朵上有一块墨色胎记。映在一身纯白的皮毛里,好似一滴墨渍在雪中晕开。
江潭常常看着那只耳朵发呆,然后伸手去揉一揉,听见小狐狸吱吱地叫。
然而人不是妖,死后不能化为万物。
江潭知道这一点,还是会揉着它的耳朵想,是不是席墨?
不是。转而就暗道,虽然也是哼哼唧唧,但席墨不会这样叫。
可令江潭疑惑的是,一只雌性雪狐一生最多会孕育十二个孩子。而雪滴却是这千百年来,唯一出现的“第十三子”。
一窝狐狸里,只有它是在席墨死后出生的,耳朵也染着其他孩子不曾有的显眼颜色。
不和雪狐一家亲近,反而总粘着自己不放。就连太阳谷恶咒未散旁不能近的时候,也坚持守在谷口巴望着。
一见自己,那条蓬松的尾巴便摇得欢畅,满心开怀写在脸上。和小时候的席墨一样,见了自己就围着乱转。
而且它很喜欢当自己的枕头。和长大的席墨一样,宁肯垫在自己身底下当褥子,也不要换个宽敞的地儿躺开了睡。
所以满月酒宴上,雪求请江潭命名的时候,那个名字差点就脱口而出。
但是不行。
江潭明白,席墨是席墨,雪滴是雪滴。
他对雪滴再好,也不过是因为雪求,而不是席墨。
席墨是不一样的。
他想,席墨是喜欢的人。
就算死了也会一直喜欢的人。
第125章 把盏言欢欢声笑语
江潭再度踏入岐山城时,不止吃到了酥饺,还重新披上了烟雨衫子。
他一路行来,仍以石丁香掩去发瞳异色。纵见那灯影馆子里的戏本变了味道,再如何离谱的猜测中都溢着些称赞的意思,也并未轻易将自己的妖相暴露人前。
雪滴对酥饺不感兴趣,踞在他膝上,尾巴无精打采地一扫一扫,他就自个儿吃,一面吃一面看戏。
幕上掌门正在鬼门前与禹灵君认亲,说感激他为人族大业做出的牺牲。如今三界重归和平,总算能够认祖归宗,恢复他的真正身份了。又问他可愿继承掌门之位,一统宗派,将昆仑与蓬莱一并收入麾下,成为整个人间界至高无上的王者。
禹灵君却拒绝了。不愿与生父多说一句话,头也不转地回了昆仑。
江潭就着枣茶咽下一口酥,想几年不见,自己的戏路越发宽广了。
有人在他对侧坐下来,很是自觉地端着个小茶杯,将他壶里的茶匀了一杯来。
“几年不见,咱们的关系又升级了啊。”那人说着拿起一粒酥饺,很是感慨地尝了几口,“不瞒你说,每次一觉醒来天就塌了。上次是你,这次是席小子。这么几遭下来,掌门人可再不敢长眠咯。”
江潭怔了怔,倏而觉出哪里不对。
——掌门居然离开蓬莱了。
“……掌门的旧疾治好了?”
“嗨,这么说吧,从山海图出来之后,掌门人暂时可以行走到蓬莱以外了。但是最多不能超过一月,要不就会发生可怕的事情。”
“……”
“这次还是老伙计带徒弟玩耍主动捎带我一程呢。”掌门叹道,“和人家一比,堂堂掌门人连个结伴搭伙的徒弟都没有,说起来还是很伤心的。唉,以后就算再来一个九窍,也要好好考虑,没法轻易下手了。”
“……抱歉。”
“哪里的话。怪我,都怪我睡太沉了。”掌门挑着胡子尖,“记得上次醒来听到你没了,掌门人是真的懵了。还想着怎么了不可能啊,我许某人怎么可能看走眼,就算小江先生是禹灵君本人,蹲到后山来也一定有隐衷,不可能藏着害人夺命的祸心嘛。”
他试探着道,“不会是令祖…”
“是祖君的遗愿。”江潭道。
“嚯,怪不得你不喜欢到处走动呢,是不是怕瓜田李下啊?”
江潭默然半晌,“嗯”了一声。
“老伯知道此事后,表情那叫一个精彩哟。犹记得他初至后山那日,气势汹汹地指着千碧崖发誓,说以后见着放勋后人就要轰成齑粉,全都用来填崖府的缺漏。”掌门抚须颔首,“不过不能怪他眼拙。毕竟这么几百年来,能将青衣穿出那种风采的,也就是老崔和你了嘛。”
江潭思忖片刻,道,“席墨是崔家后人。”
掌门:?!
“的确是延陵崔家的后人。”江潭瞥着雪滴的耳朵尖,又道。
掌门无语凝噎,片晌后忽然伤心起来:“闹了半天,极品人才果然都是老崔家的吗?”
江潭:……
“不行,我要把这事告诉老伯,我要看他到底怎么吐血。”掌门忿忿着将茶杯补满,又若有所思道,“哎呀,说起来存白这死小子当初还对你有私心来着。虽然看着还像话,但整个人确实魔障了。掌门人怎么劝都不听啊。他那么喜欢你,也不知道出了那档子事后怎么活下去的。总之后来,化悲愤为力量,不止将后山收入囊中,还达成了清虚立派时我们仨都未能实现的宏愿——统一五峰。”
这些事江潭全无所闻。苏醒之后,纵然在千碧崖府里待了那么久,席墨也未曾提过一句。
他怔了怔,不知为何想起了席墨初拜师那时,有一点进步都会认真同自己说道的样子。小孩儿的眼睛很大,仰着头的时候,满眼盛着的都是由衷笑意和想要褒奖的小心思。
而他只会说,“好。”
就是这个“好”字,明明耳朵都要听出茧来,每次却都能让席墨开心很久。
江潭垂着眼,看到雪滴耳尖的墨渍融开一片。
他一怔,发现并非错觉,不过是一滴泪恰巧落上去了。
雪滴动了动耳朵,支起身子来,蹭蹭几下攀到他的颈子上,绒绒地挤着他,将他潮润的眼睫舔得湿漉漉的。
江潭闭着眼没有动,任由小狐狸与自己耳鬓厮磨,继续听桌子那头絮絮不休。
“啧啧,重振问虚之名还不够,连整个仙派的格局都给我改了。农令一峰御五峰,往日没人愿进,而后没人能进。”掌门抹了抹茶盖,“果然是你教出来的好徒弟啊。”
江潭握出帕子,拍了拍雪滴,“掌门谬赞,这些我都没有教过。”
“怎可能。那时候任谁夸他,他都得回一句‘是师父教得好’。别人不清楚我可是清楚得很,小崽子把师父师尊分得可明白了,从来没把掌门人放在心上。”掌门絮絮叨叨,指头在桌子上敲得哒哒响,“后来你没了,姑且算是消停了一段时间。结果可好,趁着我在山海图里人事不知,他执意要入鬼道了,才对外宣称‘是师尊的吩咐’。嗨呀,前几天刚听到这事的时候,真是差点给我气没了!”
江潭将小雪狐的口水擦干净了,抬眼就见人冲着自己挤眉毛,“这回我不在,他可是同你说道清楚了?”
“嗯。”江潭明白掌门所指为何,故而分外澄定道,“我们已经结亲了。”
“嘶……你们?真的假的?!”掌门一脸震撼,胡子都给生生揪下一撮来,“东西联姻这么大一件事,怎么居然没人同我说过?”
“……我们刚结亲,鬼门就破了。”江潭顿了顿,“这一回,是我亲手杀死他的。”
“?!”掌门更加震撼,“现在年轻人都这么虎了吗?是我跟不上时代了吗?”
他往江潭的方向靠了靠,“实不相瞒,掌门人这次过来就是想要造访昆仑,谁知道这么巧碰上了。宗主先同我说说那日归墟中发生了什么事吧,指不定小子还有救呢。”
江潭想了想,觉得还是需要说明一下,“我已经不是宗主了。”
掌门一声哀嚎:“不要吧?好容易来了个亲近人还孚众望的坐镇昆仑,你这一走铁定乱套,安生不了几年又要开打了。掌门人几百年终于出来了一趟,不要一出来就让我知道这么悲伤的事啊!”
“只是隐退。”江潭道,“如果出了乱子,我会管的。”
“……可好,你这一下就达成了我的理想。”掌门摇头,“功成身退,逍遥物外,佳人在……不对,佳人不在了!”
“嗯。”江潭垂睫道,“我死而复生,是有血誓收敛魂魄,并骞木之脉重新塑身。二者皆为万中无一的巧合之事。而席墨与我不同。他身殒魂沉,就算还有意识,也该知其之责,再不会醒来了。”
“……是么。”
“掌门应该知道,鬼门所以能起,正是依靠席墨的心脏。”江潭说着,喉中一滞,顿然什么味道也尝不出了。
“知道啊。掌门人当然知道啦。”掌门喃喃半晌,不禁喟然道,“本以为你们不和,说两句还有转圜之地,哪知你比我更清楚利害呢。”
他顺了几口茶,从盘中捻起一粒枣子逗雪滴,“算了算了。存白就是个无福无分的小可怜虫,活该被老不死的选中当替死鬼。是不是啊,奶狐狸?”
小雪狐居然理他,蹬蹬地跳过去吃了枣子,还咬了咬他的指尖。
掌门蓦然凝目,“太可爱了!跟我回家好不好?”
狐狸吱了一声,转身跃上江潭肩头,一条毛尾巴勾勾缠缠,扫得掌门心都痒了。
“这是雪滴,故友之子。”江潭道,“此次将与我一并造访蓬莱。”
“嘿呦我的小江先生,这怎么还带礼尚往来的?”掌门笑着道,“若是掌门人没猜错,你这回可还是要往千碧崖去,甚至打算在那儿住一辈子吧。”
“正有此意。”
“好,那便劳烦你捎我一程了。”掌门弹了弹茶杯,“不过老伯那边……”他见雪滴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珠滴溜溜盯着自己,不由莞尔道,“当然还需掌门人亲自提点以免生事啦。”
江潭道了声“有劳”,即听对面回了句“不劳”。
“咳咳,哪里会劳,倒是还有一事要劳问小江先生。”掌门状似难为道,“我那些个争气徒弟里头,唯一还在的就是仰晴了。但自打从你们昆仑遛了一圈回来,丫头就一直躺着起不来。这么多年下来,整个人间界都未找到能治她的药。唉,可惜了了,明明还有生息,但任谁都唤不醒啊。”
这事江潭听曹都说过。他稍加考量,正要开口,一颗人头忽从台栏上冒了出来,正将楼下那灯影幕挡了个结实。
想曹都,曹都就到。
掌门倒抽一气,“宗主!有妖怪!”
“主上,我找您找得好苦!”曹都翻了上来,吁吁地拜在江潭膝下,“属下,嗝叽!属下冒犯。刚一进来就嗅见您的气息,一时没控制住,先飞上来了。”
“无碍。”江潭道,“我正要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