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连》TXT全集下载_2(1 / 2)
陈朝生的爹年轻时在奉天税关工作,因为赶上了航运业新兴的好时候,又趁早买了几艘新式蒸汽船,不久便在奉天创办了轮船公司,往来于上海天津等地经营航运。可惜陈家的两位公子关系不和,老头子死后更是明里暗里的争奇斗艳,抢夺家产。陈朝生毕竟年纪小,势单力薄败下阵来,被赶到生意最为冷清的上海自力更生。所幸他吃得起苦,脑子也算灵光,摸爬滚打了几年非但没赔了老本,还把生意做的风生水起。
两个月前陈家大哥突然染病身亡,有传言说是因为得罪了南满铁道公司,遭到报复。在这节骨眼上若是能和日本人搞好关系,平安接手公司和船只,陈朝生就可以实打实地成为沿海航运的一把手。眼下唯一担心的就是公司里的人不买他的账,以及日本人不好说话。
陈朝生对于一切可能涉及到武力和博弈的事都十分心虚,此时就很希望有人能帮他一把。云连看出这是个肥差,心甘情愿地替他奔走卖命。只要帮陈朝生熬过了这一关口,轮船公司的油水自不必说,日后在南北两头做转运出口生意也会方便不少。至于打架压场护送货物,那可是他的看家本事。
此外,经历了这么一遭之后他还看出了一些门道——东三省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旁的路子再多,也顶不上宪兵队的一句话。
如此这般折腾了小半个月,云连猛然想起自己还未见过连仁君一面,连忙吩咐阿申第二天一早送他去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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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在一栋独院欧式二层洋房前停了下来。
云连刚想开门下车,两名门仆小跑至前拉开了铁栅栏门,阿申于是将汽车开进了院内。
一楼大门前站着两个穿长褂子的男人,看到汽车驶进便三步两步下了台阶迎上前来。云连认出其中一人是管家钱禄长,另一人三十五岁左右年纪,竖着个精神的大背头,面庞微微有些发福,但掩盖不住一身的书卷气。
云连前脚下了汽车,又回头吩咐阿申:“你去小金那边帮忙吧,两个时辰之后回来接我。”
转身刚合上车门,两人已到了他跟前。
钱禄长朝云连伸出胳膊比了个手势:“这位就是云连,云老板。”
云连早已猜到一旁的中年男人是连仁君,此时咧开嘴露出一个极为友善的笑容,就等着男人自报姓名,互相寒暄。
然而等了半天男人却不开口,光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猛瞧,末了轻声道:“哎,弟弟,想不到你竟然……是这模样。”
云连依旧是微笑着,心里却默默地皱成了一个疙瘩——那我还能是什么模样呢?
连仁君说完又对着云连端详了几秒,随后突然回过神来似的笑了两声:“走,我们去屋里说话!”
云连莫名其妙地跟着两人上了台阶,连仁君走在左侧,很自然地就将一条胳膊绕到他背后揽住了他。
云连毕生从未这么亲密地和人并排走过,此时只觉得一只热乎乎的手掌贴在自己背心上,很不自在地放慢了脚步。然而连仁君依旧是自顾自地大步往前,像是急着要把人送进屋里,直推得云连一溜小碎步冲进了玄关。
阿申刚调转车头出了院子,从反光镜里看到自家老板扭扭捏捏地被人推搡进屋,忍不住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要让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他是被绑架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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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连穿过客厅,还来不及观察周遭环境就被带到了沙发前。
“坐。”连仁君摆了个请的手势。
云连很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谁知那沙发过于柔软,瞬间把他整个人吞了进去。
手忙脚乱地坐直了身子,他颇为尴尬地瞄了连仁君一眼,发现对方又盯着自己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云连快被这意义不明的凝视逼疯了,只盼着周围有谁能够说几句话,钱禄长也好,仆人也好,随便说些什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好在连仁君很快又回过神来开了口:“中街那边住的还习惯么?”
“挺好。”
“听钱管家说你这几天很忙。”
“刚来,过阵子就好了。”
“辛苦你了。”
连仁君微笑的时候眼角有深深的褶子,看上去慈眉善目的。
“我先前总以为你会是个……怎么说呢,是个很老成的人。没想到你还只是个孩子。”他自言自语般地道,“哎,也是,你本来也就才二十出头……”
云连几乎要笑不出来了。
他骨架虽小,但个子并不矮,况且今天还特地忍着严寒穿了一身西装。
说起来这西装还是前两天陆承璋刚从上海寄来的,说是找人按着他的尺寸量身定做,很显身材,今天第一次穿,没想到却得了个“还只是孩子”的评价。
“对了,这是朋友从美国带回来的牛奶糖,味道很好,你尝尝。”连仁君说着从一旁的茶几上拿过一个圆柱形铁皮罐子递到云连手里。
“我不爱吃甜的。”
“纯牛奶做的,不甜。”
云连不得已打开罐子,掏出一个用纸包着的方形糖块,磨磨蹭蹭地不愿剥开。
他原本料想连仁君会问许多关于云榕,或者自己在上海所干营生的问题,甚至已经想好用怎样的语气和神态去回应,然而对方什么都没有问。
云连向来很擅长对付笑里藏刀,话中有话的阴险角色,但对于男人这种毫无恶意却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举动,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有句话叫做“长兄如父”,连仁君作为连家长子,比次子年长了整整九岁,很早就负担起了支持家业,照顾弟弟的责任。如今乍一遇到云连,又见他和想象中的大相径庭,一副青年学生的天真模样,难免就生出些慈爱之情藏在眼神里。
可惜云连从小没爹,也没兄长可依,并不能体会这种类似“父爱”的情愫,当下只觉得莫名其妙。
客厅里又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云连无事可做,只好剥开手中的奶糖塞进嘴里,嚼了两下意外地发现的确不是很甜。
这时玄关传来开门的声音,一阵脚步声过后有人进了客厅。
云连背对着玄关,并没有理会来人。
他还在费力地嚼着口中的牛奶糖——不习惯含着东西,食物一进嘴就想咬碎。
沙发对面的连仁君抬起胳膊挥了一下:“二弟,这边!”
“云先生来了啊,等等,我先去洗个手。”
醇厚的男中音在身后响起,和化在嘴里的牛奶糖一样浓重丝滑。
云连忍不住扭头望了一眼,看到个高个子穿淡灰色西装的男人,胡乱点了下头之后又回过身来。
男人在看到云连的正脸之后却突然停住了往卫生间去的脚步,径直朝沙发处走去。
“谁啊?连人俊?”云连问。
连仁君“嗯”了一声,目光停留在他头顶的后方。
云连这才意识到来人已经到了自己身后。
在扭头的一瞬间,连人俊的手也落到了他的右肩上,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按进沙发里。
“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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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晚了,一不小心到了第二天,假装现在还是5号呜呜呜
第5章 话不投机
“怎么是你!?”
云连在连人俊的惊喝声中仰起头,迎面对上一张棱角分明的青年男子的面庞,鼻梁高挺,鬓若刀裁,架着副细框的金边眼镜。
只不过,此时此刻那两枚玻璃镜片后面的目光十分的不友好。
云连冷不丁地被按住肩膀,条件反射地就反手去摸掩在西装外套下的匕首。这时连人俊却松开了手,直起身来问连仁君:“怎么是他?”
连仁君看看云连又看看连人俊,疑惑道:“你们俩认识?”
“他是个骗子!”
“你说什么……” 云连莫名其妙地皱起眉头。
连人俊拔高音调打断了他:“我说你是个骗子!”
“连人俊!”连仁君倏地从沙发里站了起来,“好好说话!”
“哥!这人去年卖给我十二箱石斛里有八箱是假的,找他说理死不认账,还打伤了我两个伙计!当时他可不叫云连,我记得很清楚……”
“你别激动,有话好好说,这其中想必是有些误会……”
“有什么误会?你看他这副样子,这张脸,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住嘴,你跟我过来!”连仁君扭头道了声抱歉,扯过连人俊的胳膊就往书房里走。片刻的功夫,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云连一人稀里糊涂地挺身坐在沙发上。
书房里似乎正在发生争执,云连轻手轻脚地上前把耳朵贴到房门上,只听见里头传来连人俊带着怒气的声音,滔滔不绝地在讲着什么“郭显达”,“仁裕药房”。
郭显达……倒真是个熟悉的名字。
云连绞尽脑汁回忆了半天,最后终于灵光一闪,想起连人俊说的假石斛是怎么一回事了。
去年年末他刚经手药材买卖不久,从内地进了批货运往满洲,没想到经验不足遭奸商算计,到了沈阳才发现十二箱中药有一半都是劣质品。
刚巧那时候碰上仁裕药房急着用药,没仔细验货就把十二箱石斛全收走了。云连正愁找不到脱手的路子,这送上门来的冤大头没道理放走,当即拿了钱交货跑路。为了避免日后节外生枝,交货时他用的是化名,郭显达。事后对方老板发现受骗上门说理,云连自然是翻脸不认人,被缠得紧了就动手来两下狠的,把人唬住也就完事了。
此事已经过去将近一年,想不到还有被翻上台面的一天。真是千算万算不如天算,谁能料到这姓连的冤大头居然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兄弟?
书房门开了,兄弟俩一前一后地回到客厅,连人俊冷着脸对云连道:“我姑且相信你是云连本人,你自己同大哥说,是不是化名郭显达卖过假药?”
“有什么误会说清了也就罢了,都是自家人,不记仇。”连仁君笑着拉云连往沙发上坐了。
云连飞快地瞄了眼二人的脸色,下一秒就换上了副怯生生略带讨好的神态,肩膀也跟着瑟缩了一下,看上去既难堪又真诚。
“连先生,方才我是被你骂懵了,没反应过来。听你提到仁裕药房我这就想起来了,石斛的事的确是我不好……可我是真不知道啊!”
两手攥紧了西装下摆,他看似极为懊恼地皱起了眉头:“底下伙计办事不力,收了次品怕被怪罪不敢说实话,我真以为是药房的人存心闹事呢……化名是因为我先前做过几年烟土买卖,说出去不太好听,没有别的意思。”
连人俊略显诧异地瞪直了眼睛,似是没有想到对方居然会这么快认错。
“坏事的伙计我已经收拾了,仁裕药房那边一直没机会当面致歉,真是抱歉。”云连趁热打铁道地欠身道:“过几日请容我亲自登门向各位赔个不是,至于药材的损失,我也会尽快补上。”
说完,他又斜眼去观察连仁君的反应,见后者正面带责备地望着连人俊。
云连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不必想也知道两人在书房里说了些什么,无非就是连人俊一口咬定自己不会承认卖假药一事,而连仁君劝他莫要把弟弟想得这么不堪。
“你既已承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连人俊略为尴尬地咳了一声,抬手推了推镜框,“我本来也不是来找你寻仇的。”
“说起来我真没想到连先生同我还有这么一层关系,也算是缘分了。”
连仁君见两人趋于和解,总算又恢复了笑容。
四下张望了一圈,他留意到茶几下还放着昨日客人来访时送的两盒西点,又想拿食物说事安抚一下云连。这时书房里电话铃响了。
连仁君进屋接了个电话,半分钟后一脸歉意地回到客厅:“实在是抱歉,报社那边出了点事,我这就得过去一趟。小云,你随便坐,把这里当作是自己家就成。”
云连头一次被人这么叫,很茫然地张嘴对着他“啊”了一声。
后者又拉过连人俊这般那般地嘱咐了一通,末了强调一句:“好好说话,中午我要是回不来,你就让刘妈做几个菜,留他在家里吃饭。”
连仁君的临时离席使连人俊感到有些无所适从。他除了在寻人的时候出了份力,其余方面对云连这人一无所知,再加上方才糟糕的开场白,简直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面对这个弟弟。
云连倒是毫不拘谨地往沙发上一靠,很惬意地舒展开四肢。
他不怕遭人厌恶,就怕被人惦记,比起连仁君充满关切和宠溺的眼神,倒是连人俊那张臭脸更让他自在一些。
茶几上那罐牛奶糖还开着盖儿,云连伸手掏出一颗来,慢条斯理地剥起糖纸。
连人俊在他身边坐下,清了清喉咙道:“损失就不必算了,你的歉意我会传达给当事人……这事就算这么过了,我日后不会再提。”
云连把剥开的糖块放在手心里掂了掂,随后凌空一抛,仰头用嘴衔住了。
“你还真指望我给你赔不是?”
连人俊闻言一愣。
“我说你都这么大个人了,做事能不能成熟一点?”云连曲起一条腿踩到沙发上,单手圈住膝盖摆出个半倚半躺的姿势,”该验货的时候不好好验,钱都送出去了还想让我吐回来,你当做买卖是闹着玩呢?”
“你……!”
“也就是我看在连仁君的面子上给你个台阶下。这要是换做别人,谁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听你扯这些陈年旧账?”
连人俊蓦地从沙发里站起来,脸色铁青地俯视着云连,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云连就着抱膝的姿势,伸出一条胳膊又从铁皮罐子里掏出块奶糖,边用牙撕扯糖纸边玩味地看着男人英挺的五官因为愤怒拧到了一起。
连人俊立刻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深深的嘲讽,而那张白皙的面孔和秀致的眉目又时刻提醒着他方才被此人诚恳无辜的外表所欺骗,真以为对方是无心之过。
“之前的话,你都是故意讲给大哥听的!”他咬牙切齿地道。
“是又怎么样,你要去跟他告状?”云连撕干净了糖纸,又将糖块放在手心里一下一下地往上抛,“你可放过你家大哥吧,就这么点事翻来覆去地讲,你烦不烦?”
连人俊的两颗眼珠子随着那糖块上上下下地翻腾,直晃得他脑袋疼。
猛地一轮胳膊,抓住下落的糖块扔到一边,他忍无可忍地对云连吼道:“坐起来!把腿给我放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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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云老板终于跟老公有对手戏了
第6章 沈秋儒
云连被连人俊的怒吼震地眼皮一跳,但仍旧抱着一条膝盖窝在沙发里不动。
连人俊二话不说,猛地弯腰揪住他的裤腿往外拉,硬生生把他拽得一个三十度旋转,双脚落地。
“你发什么疯!”云连惊呼一声跳将起来,胡乱整理了两下被扯皱了的西裤,“怎么?嫌我弄脏你这沙发?”
“打扮得人模狗样的,坐没坐相,我看着都替你丢人!”
说完,连人俊不等对方回话,又自顾自接着骂道:“我花了那么多功夫,怎么就找回你这么个东西?”
“我可没求你来寻我,有什么不满意的跟连仁君说去!”云连冷哼道,“你大可不必勉强认我这个弟弟,反正我看你也不是当哥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