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 / 2)
春天奏鸣曲。
以前,他最喜欢演奏的曲目。
温苓心手把手教他的第一支曲目。
但是,事到如今,他已经再也不可能重现那美妙的春日风光了。
小提琴也好,《春天奏鸣曲》也好,曾经对他而言象征着温暖与美好的事物,早就被肮脏不堪的沉重回忆深深吞没。
再也回不来了。
周围的氧气仿佛一点点被抽离,变得越来越稀薄,晏容秋就像失了水的鱼,艰难地拼命呼吸着。
很久没有再犯过的胃病,似乎在此刻又卷土重来。一阵阵钝痛在他的腹中来回牵扯,沉重的,反复的,无休无止。
晏容秋再次试着举起琴弓。
不能输。不可以认输。
这种事情算得了什么?
可是,这种事情这种事情
为什么偏偏发生在他身上呢?
他睁大眼睛,茫然地望向台下,那里明明应该是一片黑暗,可他偏偏却看见了。
看见了。
看见了父亲和母亲,他们是唯一有色彩的,是唯一有形体的,他们正在看着他,他也在看着他们。
晏容秋站在原地,愤怒与失望在脚下生出根来。
那段积蓄在心里的肮脏记忆,此刻被摔碎成一千片一万片的零碎破烂,所有的锋利碎片一齐翻涌上来,呼啸着席卷他的脑海。
变成了憎恨。
变成了不甘。
变成了委屈。
变成淬毒的带刺藤蔓,穿透身体的每一寸每一部分,几乎要像冬虫夏草般将他整个人吞噬干净。
那年夏天,去很像西衡洲的地方过暑假的夏天,是晏容秋记忆中最最快的一段时光。
闪闪发亮,充满希望。
爸爸妈妈难得相处得非常和睦,不像以往那样冷冰冰的互不相干,他感觉整颗心都变得轻松了,再没被压得透不过气来的无力感。
晏铭和温苓心大概以为,他们这样不吵不闹,只是划清楚河汉界地过日子,并不会对儿子造成影响和伤害,更何况他还小,小孩子能有什么感觉?
其实,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的。
晏容秋什么都清楚,什么都知道,但他从不会表现出来,也不想让爸爸妈妈发觉。
他固执地认为,只要自己足够听话懂事,用功努力,就能让他们开心起来,就能让他们的关系变好。
他真的很爱他的爸爸和妈妈。
特别是妈妈。
所以,为了和温苓心亲密一点,为了和她呆得久一点,晏容秋生平第一次说谎了。
妈妈,我想学小提琴,您能教教我吗?
温苓心曾经是有名的天才小提琴少女,如果不是早早嫁到晏家为人妇,只怕现在也是卓有成就的小提琴演奏家了。
谎言生效了。
虽然很短暂,但还是带给了晏容秋一段与妈妈在一起的幸福记忆。
可是,就在那年暑假结束后没多久,晏容秋迎来他生日的那一天,一切都急速地滑向了无可避免的黑暗。
就像被一整个夏天的暴雨冲刷浸泡的山坡,终于轰隆隆地塌方了。
晚上,他兴高采烈地小跑着奔向晏铭的房间,爸爸答应过今天要陪自己过生日,可等了半天不见来,温苓心便让他亲自去叫晏铭过来。
他的手上,还拿着一把漂亮的小提琴,那是妈妈刚送他的生日礼物原来那把已经被他练断了琴弦,他满心期待,想在自己的生日上,为爸爸妈妈演奏他最喜欢的《春天奏鸣曲》。
房门就在眼前。
他轻轻地敲了敲,笃笃笃三下声响,传递着压抑不住的快乐心情。
没有反应。
难道爸爸是没听见吗?
他握住门柄,试着转动了一下。没锁。
于是乖巧地说了句爸爸,我进来啦,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朝里走去
暧|昧的黑暗中,是交缠在一起的恐怖怪物。
恶心的、肮脏的、污秽的
怪物。
空气中,也弥漫着微妙的怪异气味,像是从沼泽上吹过来的一般,潮湿而黏腻。
他听见,一个怪物用带着浓浓鼻音的娇柔声音说:晏先生,我记得你之前好像说过,今天是你家小少爷的生日呀,你在这里陪人家真的没关系吗?
另一个怪物低低地啊了一声,满怀懊丧道:要死,我差点忘了!小丑八怪不会正等着吧?唉,真是麻烦死了!
砰!
小提琴重重砸落在地上,崩断的琴弦还持续发出微弱的不甘心的嗡鸣。
两个怪物惊慌失措地从床上跳下来,想要伸出手来抓他,嘴巴不断地一张一合,仿佛在努力说些什么。
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他拼命地往后退去。
他要逃跑。
不然的话,会被怪物们抓住被怪物抓住,变成和他们一样肮脏不堪的存在。
离我远点离我远点!
脏死了好恶心!
别碰我别靠近我!
他跌跌撞撞地转身,一头撞进了一个柔软而单薄的怀抱。
云一样洁净,云一样飘渺。
妈妈他仰起头。
温苓心的目光从他的脸上漠然滑过,静静地投向那两个怪物。
空洞,茫然,疲倦。
她好像说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然后,她轻轻地轻轻地,但是又很坚决地推开了他。
像是赶走什么脏不可触的东西一样。
耳边,像是有一台老旧的唱片机沙沙地转动起来,真切地播放着只存在于幻想之中的温柔声音。
小容,祝你十三岁生日快乐!
吹蜡烛前要记得闭眼许愿哦!
于是,他乖乖地紧紧闭上眼睛,鼓起腮帮
呼!
爸爸妈妈一同开心地鼓起掌来。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声音像是突然卡带,被拖长成吱吱嘎嘎的诡异声响,在耳膜上一下一下地凿着。
一瞬消失,是比真空的宇宙还要绝对的死寂。
晏容秋掀起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