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1 / 2)
他们娘儿两一个馒头分成两半,一碗清汤你一口我一口。
凛冬之际,两人就相依裹着薄毯子,冻得瑟瑟发抖看着破窗户外的飘雪。
盛夏来临,两人就躺在院子里睡觉乘凉。
他们没有熏香,夏季的院子里蚊虫多得能将人吸干。
他娘就一夜不睡帮他拍蚊虫打扇,饶是如此,他依旧被叮咬得满身胞,那胞一挠就会破皮,接着就发炎溃烂,长疮流脓。
再后来,四岁的他饿得面黄肌瘦,个子也不高,他娘为了让他能吃饱,将所有的食物都给他。
那时候,他最羡慕宫里的太监,太监能吃热乎乎的整个大馒头,他都没吃过。
他甚至告诉他娘,他长大了就去当太监,这样他们娘儿都能吃饱饭了。
他娘告诉他,他是皇子,皇子不能当太监。
他还为此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子,感慨命运的不公,为什么别人能当太监,他不行。
之后,他娘为了让他吃上热乎的馒头,便去帮太监宫女洗衣扫院子修剪宫里的花枝,来换一点钱。
每次他娘一找到活儿干就很开心,尽管换来的钱也不多。
他也很开心,因为他们终于可以吃饱一顿了。
那个时候,他的整个世界里只有他娘亲。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皇子是干什么的,他就算跑出去玩也围着那小小的院子,因为跑远了,就会惹得太监宫女上门,那些人一上门,就欺负他跟他娘两人。
他五岁的冬天,天特别的冷。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下落个不停,房屋地面树上全是冰棱,听说宫外冻死了无数人。
他们母子以往还能互相依偎取暖,而这个冬季,显然是很难捱过去。
他娘说去找尚宫局求点炭火,毕竟他是个皇子。
这些年他娘经常说他是皇子的时,表情无比放松,很是自豪,就好像他是个拯救世界的大英雄。
他看着他娘裹着老式薄衣衫,冒着风雪出了门,等她回来时,满身风雪,两手空空。
入夜后,他娘就病倒了,她浑身冒着冷汗,牙齿打颤,身体温度高得吓人。
他喊她,她不应,眼睛紧闭着,面色死灰。
如果不是她冻得瑟瑟发抖,他还以为他娘已经死了。
他不能让她这样死了。
他跑了出去,去找外面的人救救她。
那是他人生第一次看他的父皇。
也是他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皇子。
他跑出去时,见到一个穿着黄袍锦衣剑眉星目的男子,他拦住了他的去路,匍匐在地上,跪求他救救他娘。
那男子蹙着眉,身旁跟着两三个穿着锦衣华袍、如同粉雕玉琢的孩子,跟他们一比起来,面黄肌瘦瘦弱不堪的他简直如同蝼蚁。
他看到伺候的宫女太监对那几个孩子毕恭毕敬,唤做太子二皇子六皇子。
他娘告诉他,他是三皇子。
那伟岸高大、剑眉星目的英俊男人睥了他一眼,不悦问:这是哪儿来的小孩儿?怎么会在宫里?
宫人们面面相觑,他战战兢兢说:我叫商玉州,我娘说我是三皇子,求求恩人救救我娘。
皇帝满眼震惊,面露不满,一脚将他踹到:混账,你一个皇子,怎么穿成这样,真是有辱我皇室脸面。
他怒看向宫女太监:是哪个宫里养的三皇子?怎么将他养成这样?
宫女太监心惊胆寒,也不敢说是见王宝林不受宠就欺负她,就埋头说:三皇子是王宝林的儿子,王宝林舍不得儿子给别人,就自己养着,却不想
接着一个曼妙的女人说了几句什么,皇帝就让玫嫔带他回去。
玫嫔温柔牵他的手,将暖手的袖笼都给他,还不嫌弃他浑身脏兮兮的搂住他喊他州儿,甚至从旁边的盘子里给他拿了许多他从没吃过的瓜果。
当晚,他被玫嫔带回了寝宫,她给他换上漂亮昂贵的衣服,给他洗热水澡,还给他准备了许多好吃的。
在这里,所有太监宫女低头哈腰尊称他为三皇子。
没有人在欺负他。
可是,他们不让他提他的娘亲,也不让他回去找她,他们让他把玫嫔叫做娘亲。
没有人帮他,他们甚至还看着他,生怕他再乱跑出去。
他乘着夜半时分,偷了玫嫔寝宫所有的吃食,他要将这些带回去给他娘亲吃。
他娘吃饱了,就会好起来。
可等他跑回小院落,他根本没看到他娘,寒风呼啸着从窗子里刮进来,宛若一把利刃。
他将食物放到娘儿两的床榻下暗格里藏好,便去了他娘经常会去的几个地方。
他找了许久,厚厚积雪照亮了他的路。
终于,他在雨花池边找到了他娘。
女人浑身的水珠已经结冰,脸色苍白的倒在雪地里,她身上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雪,那雪如同棉被似的盖住她。
在厚厚的雪地里,一枚小玉佩若隐若现。
他抓起来看了看。
那是白天被尊称为太子的人腰间系着的玉佩。
他紧紧攥着那枚玉佩,跪在雨花池边嚎啕大哭喊她,可她再也听不见。
在那个半夜,他拖着他娘的尸体在雪地里走着,五岁的他连只鸡崽子都抓不住,却拖着一个人走了大半夜,直到他昏死在雪地里。
直到他长大了,他才查清楚,那个夜里,他娘不见他回去,一时着急,拖着病体出来寻找他。
他娘把他叫做胖儿。
因为她来自民间,民间有传言,想要什么,多喊几声,就来了。
他娘觉得他面黄肌瘦,太瘦弱了,想让他长胖点,于是喊他胖儿。
却不想太子从小肥胖,很是自卑,最忌讳别人在他面前说胖有关的字眼。
而他娘在雨花池边喊胖儿寻找他的时候,遇到了太子。
太子恼羞成怒,觉得他娘嘲讽他,就命人将她推到雨花池里。
他遇到冉清谷的那天,也是大雪纷纷扬扬,跟他娘死去的那夜一样大。
二皇子屠杀了人,让他去清理善后。
整个山岗只有两种颜色血的红,雪的白。
漫山遍野的碎尸残肢,大雪纷纷扬扬,纯白、干净、一尘不染
就在这大雪覆盖间,他看到了他,一如他母亲那时一般,伏在雪地上,脸色惨白,眉毛发间指尖全是雪
他错愕凝望着,不敢靠近。
在侍卫说还有气息时,他突然就松了一口气,不由得抬头看天。
这是老天终于惭愧了,看他痛苦这么多年,以掠夺他最亲亲人的方式再还给他的一个?还是他娘以她离开的方式,让另外一个人代替她陪着他?
如此情景交叠,冥冥之中,他忽然感觉命运真是奇妙。
他在雪地里失去了一个,又在雪地里遇到了另外一个,跟他娘同样趴在雪地上,身上都是厚厚的积雪
商玉州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