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与好玩》TXT全集下载_11(2 / 2)
后面的话说出口不太讨巧,毕竟昔日关系再怎么好,两个小孩儿长大了也不一定能相处得来,所以付宜选择停在这里。
杨司乐领悟到她的未竟之语,并不觉得多伤感情,类似的情绪他早在几个月前就体会过了,在上个月的那个晚上更是彻底消解掉了。
“碰见过,他没认出我。”杨司乐冲付宜笑了笑,不怎么在意地说,“不过,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我知道,没印象是正常的。”
付宜皱起了眉。
杨司乐见她表情沉重,还以为是自己说得过于无情,立马补救道:“他在西洋楼,我在民乐楼,本来就没什么机会遇上。而且年年学习那么好,还是乐团首席,肯定特别忙,我怕打扰到他,哈哈……”
付宜直接摇头:“不正常。”
她覆上杨司乐放在腿上的左手,叹了口气:“我先替年年向你道个歉,他不是故意的,这点我可以保证。”
杨司乐不敢接受:“不不不,付阿姨你没必要道歉,我们挺好的!”
“洋洋,你先听我说,阿姨没有必要为了面子骗你。”
付宜垂下脸,捏了捏他的手指,娓娓道来。
“三年前我和你施叔叔离了婚,因为什么我就不说了。反正那一段时间年年的状态很不好,记什么忘什么,每天醒来都是一场赌|博,我们都不敢让他独自出门。”
“我和你施叔叔怕他继续这样下去会把我俩也忘了,所以约定好一人照顾他一周,轮流来。那天刚好,轮到你施叔叔照顾他。”
“早上他睁开眼……”
即使过去了三年多,付宜已经完全地接受了这件事,但每每想到施年性格的转折点,她还是会充满怜惜与埋怨。埋怨上天不公,凭什么让施年受这种漫长的刑。
“他只是睁开眼,什么反常的事都没做……却还是忘记了很多事,忘记了你。”
“他为此哭了好大一场,瞒着他爸爸,专门跑来我这儿哭的。因为我比他爸爸更熟悉你,可以替他回忆你。”
“施年是我生的、我养大的,我看得出来,他一直很珍惜你这个哥哥,从没想过要忘记你——可他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他不记得这种珍惜别人的感觉了。他甚至连自己为什么痛哭都不知道。”
“是那种茫然、无助、恐惧和找不到原因的难过,把他逼成了现在的样子。他不是故意的。”
付宜收紧五指,长叹一口气,看进了杨司乐的眼睛,在嘈杂的奶茶店里对他笑:“洋洋,不知道你有没有了解过这方面,健忘症就是这样的。年年一直在对抗它,比你看到的、以为的还要更拼命。”
第20章 蹭脸脸
杨司乐站在陌生的小区里,陌生的建筑下,抬头看。
看施年家的窗户,看施年家的阳台上晾着的T恤和长裤,看施年常住的地方,看施年提心吊胆的日常可能是什么样。
他一边想象那扇窗背后的光景,一边在脑海里搜寻与施年重逢后的记忆——自己讲过什么重话,做过什么伤害他的事,曲解了他的哪些行为。
他骂了施年好几次“有病”。
他对施年说“你也一样”。
他把施年的脸揍到见不得人。
施年鼓起勇气主动来找他询问真相,他却自以为是地当成了恶意挑衅,不留情面地讽刺他:“别把回家的路忘了。”
他得承认,他其实打心眼里瞧不起施年的“长大”,停止不了怪罪他、看轻他。
他误会了所有事,包括施年亏欠他一段不该错失的情谊。
杨司乐在奶茶店里挨了回忆一记耳光,愧疚难当之下,再三请求付宜不要把真相透露给施年。
施年一旦把他和“洋洋哥哥”对上号,无非是重温一遍三年前的茫然与恐惧,说不定还得加上崭新的尴尬和生疏,百害而无一利。
他们必须重新认识一次,放下对彼此的成见,慢慢修正关系轨迹。
午后一直悄无声息的阳台突然起了动静,晾衣架上的T恤被取下来一件,呆立在树下的杨司乐顿时来了精神,死死地盯着窗户不放。
然而他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别的变化。
正当他脑补年年吃东西不小心把油溅到了身上,不得不换一件干净衣服的时候,前方的单元门就被一只肤色白皙的手给推开了。
施年穿着那件胸口印着大写英文字母的黑色T恤,背着大提琴走出了大楼。他埋头打字,好像是在和谁聊天,嘴角带着隐隐约约的笑意。
杨司乐按照付宜给的新地址一路找过来,只是出于一种排解内疚的迫切,并没有和施年碰面的打算。他还记得年年说过不想再看见他,他总不能毫无理由地食言。
所以他的第一反应是转身逃跑。
不过,他的确不知道施年今天的这个时候要出门,所以眼下应该勉强能算是巧遇吧?
有了这一层“不刻意”的底气,杨司乐稍微理直气壮了一点。于是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树荫下,等着自己被发现。
施年够给他面子。那边才这样认定,这边就收起手机看了过来。
刚才忙着和张晴好聊天,没注意周围,等和杨司乐只剩下一步之遥,他想装不认识已经晚了。
“施年?”
杨司乐似是诧异地瞪大眼睛,温柔的笑意却忍不住地从眼睛里流淌出来。他走至施年面前,又缩短了两人的距离。
“你也住这儿?”
施年才被施正国教育过,一度发自肺腑地担忧开学后在学校里碰见杨司乐该怎么办,等不到台阶下该怎么办。
然而,如今台阶送到了他眼前,他却抬不动腿往下迈,大脑陷入一片空白。
杨司乐趁他没反应过来,抓紧时间打量他的脸和手,确认自己打出来的淤青和红肿已经消散,才彻底松了口气。
“我来找我以前的同学玩儿,他就住你对面那个单元。你说巧不巧?”
嗯,借口编得很好,总算可以光明正大地对年年笑了。
施年只觉得毛骨悚然:妈的,这人是不是忘了他们上个月月底刚放过狠话打过一场架?
“……哦。”他下意识后退,和杨司乐保持安全距离。
杨司乐不介意,继续靠近:“你要出门?”
这下施年能肯定他绝对有问题了:“……不然呢?大热天的我背着琴下楼散步?”
杨司乐快高兴死了,年年完全没有他预料中的记仇,竟然肯回答他的话,还是这——么长的反问句!
好乖好乖。
“去练琴?”他乘胜追击,“能一起吗?我朋友放我鸽子了,我正好闲着没事做。”
施年是要去医院里和牟翔飞换班,给他的妹妹上大提琴课,杨司乐要是跟着去的话,牟翔飞估计会把他们俩就地打包埋在医院的花坛里。
“不行。”他一口回绝,赶忙绕开仿佛被黏人精附体的杨司乐,快步往小区门口走。
“为什么不行?”杨司乐跟在他身后,试图说服他,“我不会打扰你,就是无聊找不到地方去。”
施年越听越慌,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这两天又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比如他已经向杨司乐道歉了,他们已经和好了,或者是,杨司乐从他期末展演的失误中推断出他有健忘症,现在正拿着这件事要挟他。
杨司乐注意到施年再次加快了步伐,却没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了,接着在他背后絮叨。
“庆江这么大,暑假这么长,我们今天能在这儿碰见也是缘分,一起练琴不好吗?我顺便向你学习学习。”
施年刷开门禁,只想赶快甩开他把笔记本翻出来找线索。但杨司乐就像条除了会学人类说话别的一无是处的小尾巴一样,始终缀在他身后半臂远的地方。
“薛老师让我好好反思自己的练习思路和方法,我尝试了大半个月,期末还是考得很一般,估计是大方向出了问题。”
“你成绩那么好,专业基础扎实,我想向你取取经,说不定能找到新思路。你看看是不是这个道理,施年?”
施年不搭理他,闷头往前走。
“施年?”
得不到期待的回应,杨司乐不愿意罢休。
“帮帮我吧,施首席。”
“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天气燥热,施年终于忍无可忍,猛地刹车回身,怒不可遏地冲他发泄:“你成绩不好关我什么事?我凭什么帮你?我有辅导你的义务吗?!”
杨司乐吓了一跳,缩着脖子愣愣地看着他:“年……”
施年无所顾忌地打断他:“牟翔飞是你们专业的第一,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他为了抽空多练一会儿笛子一天只睡几个小时?好意思来问我?”
他占尽上风,进一步冷笑道:“你拉着谢沉搞什么狗屁乐队的时候没想过自己期末该怎么办?我看你对自己挺有信心的啊,还报名了期末展演,现在突然跑到我这儿来幡然醒悟是不是假了点?”
他们停在小区外,两侧都是商铺,来来往往的居民被这骂街的气势吸引了目光,要换以前,施年早无地自容了。可现在,他目睹杨司乐的脸上震惊、难堪轮番上演,不知为何,体会到的是和初次打架那天类似的畅快。
“没话说了?”
他满意地降低音量,放慢语速,从裤兜里摸出手机低头看时间。
“杨司乐,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闲、这么无聊,我赶时间,能放我走……”
说着,他再度抬起头,却发现杨司乐脸上的震惊和难堪都烟消云散,只有某种他读不懂的复杂情绪依旧存在。
像是同情和怜惜,以及纵容。
他一时语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施年,你说的有道理,我会好好地记在心里。”
杨司乐冷静极了,一点也没生气。
付宜和他说过,施年因为健忘带来的焦虑,患上了严重的惊恐障碍,紧张的时候可能会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肢体,像期末展演时一样。他对此充分理解,并且主观上愿意为施年开脱。
“但我希望你只是在面对我的时候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我无所谓不代表别人无所谓。”
闷热的夏风迎面而来,施年好像被这阵微风扇了重重的一巴掌。
杨司乐撒了谎,他有所谓,他现在非常难过。
“你对我可能存在什么误解。”他竭力还原自己的笑容,耐心地说,“没事,暑假我们有演出,你要是有空可以来看看,说不定你会喜欢,然后发现,啊,原来杨司乐拉着谢沉搞的乐队不是什么……狗屁。”
“是挺好玩儿的一件事。”
“杨司乐也是挺好玩儿的一个人。”
施年早就发现了,杨司乐从没骂过一句脏话——起码在他面前是——哪怕和他互殴到不可开交,也没有过。
他骂人的最高级还停留在“有病”这个程度,确实罕见。
反观他自己,“施首席”当得倒是礼貌谦和,在张晴好和施正国面前做回“施年”的时候就容易现出原形,一点都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即使施正国脾气不算差,也曾无数次地被他气到翻脸。
杨司乐究竟是什么做的,可以这样忍让他?
蒸馏水吗?
能溶解他所有的焦躁、烦闷和神经过敏,最后还给他满满一捧的后悔。
但这个形容还有一处地方对不上。
如果杨司乐真是一滩清澈的水,那他为什么每次一对上这滩水就控制不住自己,一门心思只想着如何发泄心中积累已久的怨怼?明明杨司乐没做错什么,是自己想不起他在先,情绪不由自主被他牵引在先。
施年想起杨司乐以德报怨的笑,羞愧得耳根子发烫。
偏偏还总是一刻不停地想起。
牟翔飞的妹妹爬音阶爬到一半,见他脸红得不正常,放下琴弓认真地问:“小白老师,你不舒服吗?不舒服的话我们就早点下课吧,我陪你去找医生姐姐。”
施年意识到自己又走了神,提气呼气,深呼吸一口,摇头否认:“没有。”
小姑娘眼巴巴地望着他,显然不相信。
施年纠正道:“说了好多次,别叫我小白老师啦,我不是什么老师。”
小姑娘今天精神好,坚持问:“可翔飞哥哥说了,肯教我东西的都是老师。”
两人坐在住院部楼下的凉亭里,周围还有其他患者和家属,施年不便说得太直白,只好告诉她:“这个规律对我无效。”
小姑娘听不懂:“什么是无效?”
“就是不算数的意思。”施年扶正她的手,“我们继续练琴,等你哥上完班回来你可以拉给他听。”
小孩最爱打破砂锅问到底:“为什么不算数?小白老师你明明教会了我很多!”
施年见她着急计较这件事,心头的自责更甚。
他哪里配给这样一个单纯懂事的孩子做老师呢?他任性、放肆,严于待人宽于待己,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惨的人,谁都亏欠他几分,连最起码的不迁怒都做不到。
“因为啊,”他弹了弹小姑娘的脑门儿,笑着说,“我是个坏蛋,总是忍不住对亲近的人发火,发完火之后又后悔。你千万别学啊。”
小姑娘夹着大提琴晃了晃腿:“这是不对的吗?”
施年按住她的膝盖:“拉琴的时候不准抖腿!”
小姑娘不抖腿了,改伸手比划:“可是翔飞哥哥跟我说,能知道自己哪儿做得不对还是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