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骨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2(1 / 2)
刚刚被关进来的时候他还很茫然,后来却习惯了许多。楚韶低眼,看向身侧的墙壁,墙壁冰冷无比,带了些陈年不褪的暗红色血迹。
他把脸贴在那些血迹上,竟然觉得内心很安宁。
直到耳边传来稻草被踩踏过的窸窣声。
楚韶没有睁眼,听着来人遣散了身边的侍从,关好门,又耐心地在桌上点了一支新的蜡烛,才坐了下来:“小楚将军,别来无恙,近日如何?”
“一切都好,”楚韶感觉自己脸侧传来冰凉的酥麻感,“实在不必劳动四公子再来看我,你在我府中想必已经搜出许多证据来了罢,信件,还是信物?”
“你与平王勾结的信件,”周兰木语气平平,那信件本就是他事先着人放到楚韶府中去的,“单凭这些东西,足以定你的罪,但我思来想去,还是想来见你一面。”
他露出一个平和的微笑:“几日不见,将军不想念我么?”
楚韶仍闭着眼,不想看他,吊儿郎当地答道:“想,想到茶饭不思,忧思辗转——四公子可满意吗?”
他语气恶劣,必定是刻意的,周兰木微微蹙眉,从怀里摸出样东西来丢给他:“喏,看你快要死了,给你带个念想。”
他扔的是放在楚韶密室博古架上的一块寻常石头,他自己并未想起这石头是什么,但摆在那架子上,或许也是他从前的东西。
楚韶猛地睁开眼,接住了那块石头,放在眼前痴痴地看了好一会儿:“这是……当年上元之夜,他为我挡下的石头。”
他把那石头紧紧地攥在掌心,轻笑了一声:“的确是我的念想,谢过四公子。”
“不恨我么?”周兰木打量着他的情态,淡淡地问,“不恨我算计你栽赃你,往你右肩捅了一刀,还要把你害死?”
楚韶一心只攥着那块石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起来我还要谢你,若非自己落到这个地方来,怎会知道……当年故人受过的苦呢?”
他睁开眼睛,看向周兰木,面上虽是笑着的,但周兰木能看出他眼神中蔓延的冷漠:“唯一恨你的理由,便是我做不完我想要做的事了。”
周兰木飞快问道:“你想做什么?”
楚韶却完全不理他:“不过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去做,如此一想,也是好事。”
周兰木觑着他的神色,突然道:“我知道你府中密室有第二层,那密室中有什么?”
楚韶依旧自顾自地说着:“说起来你抓了我,的确不算冤了我,若我不死,有朝一日定会杀了你依赖的长公子。”
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这些年不只是在伤春悲秋地怀恋着,而是真的想造反么?
周兰木被这想法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站起来退了几步。
楚韶终于把目光移向了他,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然觉得楚韶的眼神带几丝悲悯:“恒殊啊……你活得也不容易,为了保命什么都肯做,心里不好受罢?若有来日你良心发现来祭奠我,带一只海棠便好了。”
语罢他就转过了身,再不理会周兰木。周兰木站了一会儿,便也默默地掩上门去了。
他出了典刑寺,陆阳春便迎了过来,见他面色不好,还担忧地问了一句:“公子,你怎么了?”
周兰木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查,哪怕是把将军府的墙拆了,也要给我查出那密室里究竟有什么。我倒想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鸭!!
初二晚上十一点更新,感谢支持
第34章 诉衷情
第二日晨起,周兰木先去了秦木府中。
秦木统领鹦鹉卫多年,身手极好,这才在卫氏族人派出的重重埋伏之下捡了一条命。
只是他颈间的一刀闪躲不及,伤了喉咙,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了。
周兰木进来时他正斜躺在床上,颈间包裹着厚厚的纱布——楚韶的将军府被封后,方太医被周兰木请回了他的府上,前几日听闻他遭袭,周兰木便特意将方太医遣了过来。
方和国中名手,脾气又古怪,轻易请不动。周兰木卖了秦木一个人情,倒让他十分感激。
所以当周兰木进来的时候,他很客气地示意对方在床前坐了。
周兰木温文尔雅地坐下,冲他点了个头。
二人上次相见还是在显明坊的昭罪司,那时他不知道周兰木的身份,说话不算客气,但这人过于出众的容貌和不凡的谈吐都让他有几分印象,今日得知这便是周四公子,也不算意外。
“秦大人的伤势可好些了?”周兰木取过了秦木床头的笔墨,搁到了他面前,“我听闻大人还是不能说话,真是叫人忧心。”
秦木挥手示意房中的侍从下去,在纸上写了两个字——无妨。
他写了一手流利好看的瘦金体,周兰木无意间低头一看,竟是微怔了一怔。
原因无他,这字和他从前的笔迹,真的是太像了。
他多看了两眼,有些心惊地确定——秦木这一手字迹必定是照着他下苦心练过的,连笔锋的走势、笔尖的收稍都几乎一模一样,即使是他本人拿到这字迹,都不能完全确认是不是自己无意间写下的。
这边秦木却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有些怀疑地把手中的纸张往后拽了拽。
周兰木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秦大人知道,今日我是奉了长公子的命令,来问您几个问题。”
秦木顿了一顿,换了另一种字迹写:“四公子请问。”
周兰木瞧着他笔下的字,眼眸一沉:“秦大人遭袭的时候,可看清了袭击的人?”
秦木缓缓地摇了摇头,思索了一会,却还是继续写道:“不过有个人身形极为眼熟,我猜……”
“秦大人猜,是卫氏族人是不是?”周兰木懒懒地抬了抬眼皮,突然不想和他废话了,“不过这并非是你看见谁的身形眼熟,而是你知道,卫氏族人要杀你,是不是?”
秦木猛地抬头起来看他,手下一抖,在纸上留下了一个大墨点
“我之前偷偷地查过秦大人,”周兰木盯着纸上的墨点,饶有兴趣地继续说,“秦大人之父……大印第一名家公输无椽,皇室匠人,倾元元年,随葬于先帝在东境修建的秘密皇陵。”
秦木呆呆地看着他,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做什么。
“秦大人忍辱负重,在太子身边卧底十年,暗地勾结戚琅与金明镜,让皇室引以为傲的鹦鹉卫反叛,以至于太子在定风之乱中毫无反抗之力。”周兰木淡淡地说着,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没有什么关系,“秦大人,好谋算啊。”
冷汗顺着额头涔涔滑落,秦木死死抓着手中的笔,手抖得厉害:“你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周兰木见他疑问,便摇了摇头,一手兜着袖子,轻轻地把他手中的笔夺了过来,“我们再来说另一件事情——桃叶,是叫桃叶么?绮悦阁的姑娘,与你相好了两年零三个月,你一定不知道她背地里还跟那群纨绔不清不楚罢?”
秦木额上青筋暴起,却说不出话来,周兰木看着他口型开开闭闭,很轻易地猜出了他在说什么:“秦大人想问,那夜将此事告知你的那封信,是不是我送的?”
他双手一摊,十分愉快地回道:“没错,就是我送的。”
“我特意寻了你当值归来、又喝了点小酒的日子,秦大人看到那封信,一定是怒火中烧罢?你装成卫千舸的小厮,抹了他一刀,又把尸体带到了桃叶那儿,活活把人吓死了——哎呀,秦大人真是无情啊。”
秦木死死抓着手边的被褥,一张俊脸憋得通红通红。
“我其实也没做什么,只是帮帮秦大人的忙罢了,”周兰木笑吟吟地看着他,“你把马车丢在郊外,我便顺便帮你把尸体带出了城,又送到了你的故乡逝川去,若非如此,卫氏族人想必知道得更早,你说是不是?”
“你……”秦木扯着嗓子,居然吐出了一个字,然而他刚说完这个字,便躬下腰重重地咳了一会儿,有鲜血自他唇边丝丝缕缕地溢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到了床榻上。
他伸手抹了抹唇角的血,一把死死地抓住了周兰木的手腕,以唇形道:“我……我要……”
“方太医给秦大人颈间上了些好药,想必过不了今日傍晚,秦大人就可以去寻你的父亲了。”周兰木并不挣扎,静静地看着他,笑道,“秦府到金庭皇城两个时辰的路途,秦大人身体虚弱,恐怕是受不得。当然,大人也可以写一封信给长公子……”
他伸出另一只手,在秦木的右手手腕上轻轻划了过去,秦木顿觉手腕一凉,竟是麻痹得动也动不得了。
周兰木叹了口气,起身将他的胳膊重新收到被褥当中,又为他仔仔细细地掖好了。秦木动弹不得,只好死死瞪着他,因为用力甚至眼球都凸了出来:“你就不怕——”
周兰木起身,揉了揉刚刚被他抓得泛红的手腕,接口道:“怕什么,怕我从这儿出去以后你便离世,长公子会怀疑我?”
他歪了歪头,微微一笑:“一个金将军,一个你,加上中阳那几个纨绔,我似乎也没什么人要解决了,等小楚将军被处决以后,我就要走啦。”
他垂着眼睛,轻轻道:“阿木啊,再会了。”
言罢,周兰木再无话可说,轻轻地转过了身打算离去。他还没走出几步,秦木便用他尚还能动的左手,抄了手边一个茶杯恶狠狠地扔了过来。
可惜他尚没有什么力气,砸偏了,把周兰木身侧书架上几本书砸了下来,一叠信纸随着那几本书撒了一地。
周兰木无奈地低下头,伸手捡了一张,意外发现,这信上也是他的字迹。
他攥着手中的信纸,看那信纸上写:“元嘉吾弟,展信安康。已知你与戚长公子所谋之事,并无二意,保全自身,来日相见。”
落款是倾元二十三年某月某日。
定风之乱那一年。
算算日子,这日子正好是他在狱中的时候。
可他绝不曾写过这信,难道这是……秦木仿了他的字迹,去欺瞒……楚韶的?
周兰木皱着眉把地面上所有的信纸都捡了起来,只见所有的信纸上都写了一模一样的内容,字迹由生涩到谙熟,也不知道秦木到底练了多长时间。
他揣着这些信件出了秦木的府邸,天空昏黄,今日并不是晴天。陆阳春依旧在外等待着他,见他出来,便轻巧地从车辙上跳了下来:“公子,小楚将军那间密室……方太医已经找到入口了,只是如今守卫森严,公子要不夜间再去?”
周兰木点了点头,又道:“周氏府中可处理干净了?若不出意外,我们什么时候离开中阳?”
陆阳春思索了一会儿,低声答道:“待得四日之后,楚韶被赐死,便随时可以离开,兰阁从宗州调过来了不少人,必能保公子全身而退。”
周兰木“嗯”了一声,突然道:“今夜你便把他们都调来罢。”
陆阳春一怔:“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周兰木道:“不等了,我们今日便离开。”
陆阳春疑惑道:“那……不等着楚韶被处决么?”
周兰木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松动了些,他缓缓地说道:“我好像想错了一些事情……那密室你去看过么?”
陆阳春答:“未曾,只是瞧方太医的样子十分焦急,让公子务必前去看看。”
“好,”周兰木低头看向手中的信纸,怔然道,“今夜你们从前在典刑寺的布置……皆可调出来,若那密室中……便去劫狱罢。”
陆阳春一惊,还没来得及问什么,白衣的公子却已经钻进了马车,昏黄的日色缓缓沉郁,为周遭一切都罩上了一层暗淡的阴影。
*
戚琅似乎怀疑了他许久许久,被抓之后只来审过一次,便匆匆地定了罪,连闹市问斩都免了,四日之后,一杯毒酒赐死了事。
楚韶想,其实这样也不错。
他没动桌上的饭菜,只抱着送来的一壶酒自顾自地喝着,背后倚着冰凉的墙壁,终年不褪的血色让他连灵魂都战栗,但竟奇迹般地感受到了多年未感受的安宁。
楚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昏睡过去的,醒过来的时候他首先听见了清脆的锁链碰撞声。
他本以为戚琅改变了主意,要提前把毒酒赐给他,不料揉了揉眼睛,他却看见一袭白色衣袍的公子推开了门,披着一身月华,朝他走了过来。
此时约摸是三更时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楚韶一惊,清醒了八九分:“你怎么进来的?”
他注意到周兰木的眼尾还是红的,似乎是哭过,可他在他面前,明明从未流过眼泪。
比狐狸更加工于心计的人,怎么会轻易落泪呢?
周兰木扯着嘴角笑了笑,伸手往后指了指,楚韶这才意识到他方才进来的时候并未用钥匙,而是直接震断了锁链。
他还处于惊异之中,周兰木便开了口,声音微哑:“我进了你的密室,已经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