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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雪》TXT全集下载_13(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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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雪》作者: 初禾

文案:

我是一只小太阳鹦鹉,我喜欢上了一个酷男人。

我想唱歌给他听,但我们小太阳只会滑稽地嘎嘎叫。

我想用我的尖嘴嘴啄他的耳朵,但是化形之后,我失去了尖嘴嘴,只能用你们人类柔软的唇吻他。

他是村里的老师,既要教语文,又要教数学。我虽然笨,学不好数学,但我们鹦鹉最会学语文了。

我想学他说“我喜欢你”,他什么时候才会教我呢?

*受不是真的鹦鹉

01 我叫

“咚——”一只黑不溜秋的菌子被我丢入锅中,几滴汤汁溅到我手上。

我舔了一下,没味儿。

没味儿的汤,也不知道算不算真的汤。

也许问一个人类,他会回答:这根本不是汤,只是一锅水。

可我不是人类,我只是一只刚化形的鹦鹉,不会炖汤,勉勉强强会用水煮菌子和野菜。

小锅里的水汩汩沸腾,我将其余的菌子也倒进去。

“咚咚咚咚”,它们溅起一朵朵水花,烫红了我的手指。我缩起手指,在炉火边团成一个圆球,用冷冰冰的脸给手指降温。

菌子们在锅里翻腾,我的手指已经不烫了,它们还不像可以吃的样子。

我眼巴巴地看着,咽了口唾沫,好饿。

可是我听说很多菌子都有毒,一不小心就会毒死人。虽然这些菌子都是我跟着一只松鼠采来的,应该没有毒,但我还是得仔细一点,把它们都煮透。

我刚化形,可不想就这么死掉。

说起来,这已经是我煮的第三锅菌子野菜汤了。我靠它们度过了化形之后的三个日夜。

飞禽走兽想要化形,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我记不得我在这片山林里修炼了多久,三天前我从树上摔下来,啪叽一下落在雪里,醒来之后一瞧,嘿,我化形成功了!

说不定我已经有几百岁。

我穿着人类的衣服——一件很厚很长的黑色羽绒服,它比我的羽毛还温暖。

我站起来,拍掉羽绒服上的雪,给自己竖了两个大拇指。

怎么有我这么聪明的小太阳鹦鹉?化形之前还给自己准备好了人类的衣服。

别的妖怪化形之后都光着屁股,只有我,是个衣冠禽兽。

衣冠禽兽饿了。

我捂了捂胃,决心去寻找成为人之后的第一顿美食。

然而刚走出几步,我就觉得浑身疼痛难忍。

挽起衣袖,皮肤上是青青紫紫的伤痕。我索性将羽绒服脱下来,低头一看,差点当场吓晕。

我竟然全身都是那种伤痕!

不过我很快镇定下来。

化形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人类飞升需要渡劫,我们鹦鹉化形想必也需要渡劫。

我说不定是被天雷劈过。

没事的,不就是一个雷吗?我安慰好自己,继续向前走,直到发现一间小木屋。

对,就是我现在待的小木屋。

我以为里面有人,迎接我的却只有门板的吱呀声。

“您好,有人吗?”我对着屋里的黑暗问。

三秒后,我确定里面没人。

化形耗费了我太多的精力,雪地跋涉更是让我饥饿,我必须吃东西了。

我在小木屋里一通翻找,只找到一个锅,一些脏兮兮的碗筷,没有食物。

我不得不感叹,还是当鸟好,不用吃饭,嗑瓜子就能嗑到饱。

门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是一只松鼠。

我立马有主意了。

松鼠爱吃坚果,而我爱嗑瓜子,瓜子也是坚果!虽然有点不道德,但我实在是饿了,我要去偷它的坚果。

顾不上身上的疼痛,我出发了。

这只松鼠的巢就在附近,我轻而易举地偷到了一枚果子。

当我将果子放在嘴边时,它远远地看着我,很害怕又很难过的样子。

我顿了下,最终将果子放了回去。

这似乎是它的冬粮,如果我吃了,它可能会饿死。

而我不一样,我可以去找别的食物。

“你好,我是只小太阳。”我对它说,“你能带我去找吃的吗?”

这只松鼠大约也快化形了,因为它听懂了我的话,带我去采了好多菌子。

每天我在小木屋煮菌子时,它就在蹲在窗边,一边啃坚果一边观察我。

我猜,它一定很羡慕我。

其实我也想分给它一些灵气,让它早早化形。但灵气这东西好像不能分,况且我已经想不起我化形时到底经历了什么。

清水煮的菌子不好吃,可我找不到调料,这破屋子,竟然连一瓶盐都没有。

吃完菌子,喝下热汤,我晕乎乎地点着脑袋。渡劫时被雷劈的伤又开始痛了。我将羽绒服裹紧,在炉边打瞌睡。

外面落雪,松鼠已经跑掉了。

我有点热,胸口发闷。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应该睡一觉就好了吧,我想,等冬天过去,我就离开这片林子,混进人群里,当个狐狸精。

呸!当个鹦鹉精……

我们小太阳鹦鹉最会撒娇粘人,到时候,一定有很多人类喜欢我。

这么想着,我好像好受一些了,但脑袋似乎更沉。

我闭上眼,炉火隔着眼皮,是一片暗红色的影子。

有什么声音近了,是从门外传来的。

我警铃大作,想要起来,身体却不听使唤。

糟糕,我瞪着紧闭的木门,心想人类的身体真是没用,危险越来越近,而我竟然不能飞。

为了化形,我失去了翅膀。

所以我为什么要化形,当一只会飞的小太阳不好吗?

也没有谁告诉我,一旦化形就再也变不回去。

我紧张万分,竖起耳朵。

“升哥,这怎么有脚印?里面有人吗?”

是人类!

他们在说我!

我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又听一个低沉的声音说:“先进去看看。”

脚步声停下,木门被推开,三个人影出现在门外。

“真的有人!”一个戴着眼镜的人喊道。

真的是人!我心里想道。

眼镜向我跑来,我的视线却越过他,注意到他身后的那个人。

虽然逆着光,但我能分辨出,那是个很帅很酷的男人,寸头,很高,轮廓像冰雪一样冷。

他似乎也在看我。

“你是谁?怎么躺在这里?”眼镜蹲在我身边,伸手抓我。

我躲开了,如果我的尖嘴还在,我一定会啄痛眼镜的手。

“升哥!”眼镜往后道:“这人好像受伤了。”

升哥?我默念着男人的名字,觉得很好听。

我还没有名字,如果他问我叫什么,我应该怎么说呢?

三人全都进了屋,升哥走到我身边。凝视我时,他的眉心皱得很紧。

“他脸这么红,是发烧了吧?我们带他去医院?”眼镜叽里呱啦说不停,简直比我们小太阳还聒噪。

突然,升哥蹲下来,近距离看我。

我不由自主睁大眼。他的眼睛像有钩子,拉扯着我的视线。

我的呼吸都差点停下来。

“你……”他开口了,正是我刚才听到的低沉声音。

“我叫山雪。”我灵机一动,现给自己起了个名字。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我看不懂。

我悄悄深呼吸,知道现在不能让他知道我是只鹦鹉。

“山雪?”我的新名字被他说出来,比我自己说着好听。

我们小太阳就是这点不好,没有动听的叫声,我当鸟时,只会嘎嘎叫。

“是的,我叫山雪。”我立即道。

短暂的一顿,他点点头,将我抱了起来。

我险些发出一声惊呼。

02 我要勾引他

我伏在升哥背上,很想问问他——您要带我去哪里呢?

说实话,我有点怕。我还没有做好离开这片林子的准备。

我的身体好像越来越烫,疼痛从青青紫紫的伤里钻出来,我难受地缩了一下,第二次对为了化形而失去翅膀感到后悔。

如果我的翅膀还在,我就可以飞起来了。

升哥突然停下脚步。

“难受?”他问我。

我很惊讶。他怎么会知道我难受?

“没有。”我们小太阳鹦鹉特别善于给人带去快乐,鸟如其名,即便难受,也很会掩饰的。

他好像被我骗过去了,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坚持一下。”他又说:“快到了。”

我竟然忘了问他,快到哪里了。

过了一会儿,我小声叫他的名字,“升哥。”

倒不是有什么事,只是想叫。

“嗯?”他幅度很小地侧了下脸。

这个角度,我能看到他挺-直得近乎冷酷的鼻梁。

“我……”我突然想问问他,我是不是很重。很重的话,可以把我放下来,小太阳生命力顽强,即便被扔在荒山雪岭里也死不掉。

他却对我的反应没有多大兴趣的样子,将脸转回去,不再搭理我。

我看不到他的鼻梁了。

只能看他的后脑勺。

其他人都戴着厚厚的毛线帽,只有他没戴。他的头发那样短,贴着头皮,薄薄的一层,不知道会不会冷?

但是毫无疑问,那些毛线帽看上去傻乎乎的,他不戴,很酷。

他的靴子踩在雪地上,“唰唰”的声响好似温柔的催眠曲,我眨巴几下眼,不知不觉地低下脑袋,睡了过去。

不过我醒来的时候,被眼镜告知我不是睡着,而是晕倒了。眼镜还说村里的医生已经来给我看过,说我全身多处淤伤,没得到治疗导致发烧,不过我运气很好,从那么高的山上摔下来,竟然没受更严重的伤。

我心里骂骂咧咧。

但我嘴上弯起一个笑。

晕倒?从山上摔下来?怎么可能?

我们化形的鸟,好歹是妖怪。妖怪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晕倒?

而且我虽然摔了一次,但不是从山上,而是从树上。

我当时在枝头修炼来着,一道雷劈下来,让我成功化形,伤也是渡劫时留下来的,和摔不摔的有什么关系?

眼镜似乎对我很感兴趣,守着我不肯走,问我是从哪里来的。我只好假装睡觉,等他自觉无趣,哼哼唧唧离开后,才再次睁开眼,打量四周。

这是一间不大却很整洁的房子,我躺在温暖的单人床上,食物的香味从外面传来,虽然我还没有吃过人类的餐食,但我基本能辨别出,那是腊排骨熬的粥。

“咕哝。”我咽了口唾沫。

刚才眼镜让我吃了几片药,说是医生开的,升哥叫他盯着我吃。

我一下子没吞下去,舔到了药,呸,好苦!

眼镜居然哈哈大笑,说我像个傻子。

他好大的胆子啊,连妖怪也敢冒犯,不过看在他告诉了我升哥大名的份上,我不跟他计较。

原来升哥叫岳升。

我觉得这个名字和我真般配。

你想想,他叫岳升,我叫山雪,我们合在一起,不就是太阳从山岳里升起,融化了山头的雪吗?

“鹅鹅鹅鹅——”

我正笑着,门被推开,我眼前一亮,看到了岳升。

他一定听到我的笑声了,所以那一双英气的眉拧了起来。

唉,为什么小太阳不能有百灵鸟那样婉转的叫声呢?我要么嘎嘎嘎,要么鹅鹅鹅,难怪眼镜说我像傻子。

我不冤。

“醒了?”岳升走进来,单手端着一碗粥。

他将粥放在桌上,说如果觉得饿,就下床来吃。

和眼镜相比,他的话实在是太少了。

也许酷哥都这样?

我赶紧掀开被子,站起来时却打了个摆子。

头还是晕乎乎的,我起来得急,差点栽倒。

不过我稳住了,酷哥也没有来扶我。

嗨呀,其实我挺想他来扶我的。

“谢谢您。”我端起粥,冲他笑。

他只“嗯”了一声,似乎打算离开。

我赶紧道:“升哥!”

他再次看向我。脸上几乎没有表情,眼神特别淡漠,却又深不见底,像雪山,像冰湖。

我这只小太阳,在化形第三天,人类的其他技能没学到,却学会了一见钟情。

是的,我对岳升一见钟情了。

“什么?”他问我。

我没头没脑地问:“这是您的家吗?”

他点头。

“您让我住进您的家?”我开心得想要扇一扇翅膀,暗自想:那我就是你的家养小太阳了!

他竟然又皱了一下眉,视线从我的脸转移到我手上的碗,答非所问:“先把粥喝了,不够还有。”

说完,他就从房间里离开。

粥很香,比我煮的菌子野菜汤好喝一百倍,但我喝得有点紧张。

我是不是很丑啊?不然他怎么不多看我几眼?

化形之后我都没有看看自己到底长什么样,万一是个丑八怪……

这么一想,粥也不香了。

我想照照镜子,但是在房间里没有看到镜子。我将门打开一条缝,外面原来是个小院子,墙角堆着落雪。太阳快下山了,天边红云连绵。

“你怎么出来了?”眼镜竟然还没走。

我不稀罕和他说话,“升哥呢?”

“啧,小傻子还知道找升哥。”眼镜笑道:“升哥给卫生站拉货去了,晚上才回来。”

“哦。”我有点失望,“你知道哪里可以照镜子吗?”

眼镜往右边的平房一指。

我连忙走过去,听见眼镜在后面说:“城里人可真好玩儿,一醒来就要照镜子。”

城里人?

您真是没眼力见儿,我是小太阳,不是什么城里人。

平房里果然有一面半身镜,下面是个洗手台。我看着镜子里的人,眼睛渐渐瞪圆,翅膀,不,双手抬起来,捧住了脸颊。

我……

我化形之后竟然长这样?

这也太好看了!

我变成了一个美人!

“呼——呼——”我大口深呼吸,命令自己淡定,对自己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书里不都说妖怪喜欢勾引人类吗?没有好看的皮囊怎么勾引人类?我小心翼翼地凑近镜子,喜欢极了镜子里的这张脸。

我决心在岳升家住下来,勾引他,让他和我谈恋爱。

03 我特别乖

天黑了岳升也没有回来,倒是院子里来了一帮人类小孩儿,叽叽喳喳地围着我看,活像我是个猴儿,而他们正在春游。

眼镜将他们撵进一个房间里,给他们打开灯,命令他们把作业拿出来写。

一个扎羊角辫的女孩儿老大不情愿,晃着脑袋问:“岳老师都不在,我不想写作业了。”

“我不是老师么?”眼镜大手一挥,“小屁娃子,少废话,不会的问我!”

我从这对话里听到了关键词——岳老师。

岳升是老师么?可他个子那么高,五官那么利落,又酷又狠,像陡峭的悬崖和黑色的刺。我以为他是军人。

小孩儿们被眼镜给唬住了,一个个噘嘴瞪眼,却终于安静下来,开始在灯光下写作业。

眼镜这才关上门,朝我道:“都是升哥的学生,在家父母不管,升哥就让他们每天晚上来写作业。”

“你也是老师吗?”我问。

不知是不是下过雪的缘故,夜空格外明亮,圆月高悬于天际,将四周的积雪照得幽亮。

“嘿,看不出来?”眼镜不乐意了,“我当然是老师!”

我打量他。他已经摘下那顶滑稽的毛线帽,镜片后的眼睛有点小,嘴唇厚实,二十岁上下,在人类里大约算过于普通的长相。

眼镜一边剪干辣椒一边跟我说,他叫黄小野,和他升哥一样,都是村里的老师,这村叫别月村,在边境上,远离城市,一条像样的路都没有,周围群山峻岭,要去最近的镇子,单程都得花大半天时间。

村里几乎没有外人,偶尔有戍边的军人前来巡逻,年轻人一旦离开,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黄小野是个例外,出去读过高中,据说本可以留在城里工作,却心系家乡,执意回来当老师。

“我伟大吧?”黄小野得意地朝我挑眉毛。

我刚化形,不善于虚伪地恭维他人,我没觉得他有多伟大,所以直白地摇了摇头。

黄小野差点剪到自己的手指头。

“升哥呢?”比起黄小野,我对岳升更感兴趣。

“升哥啊,升哥比我更伟大。”黄小野大概是觉得我太闲,于是戳了一簸箕干辣椒,让我帮忙剪,“升哥是从外面来的,正儿八经知识分子。你知道教育帮扶吧?”

我听得津津有味,不懂装懂地点头。

黄小野便接着说:“每年都有城里的老师下来给孩子们上课,升哥是待得最久的,来了就不走了。我特别敬佩他。他什么都会,教书、看病、巡逻……对了,他和附近的部队关系也不错,去年他们抓人贩子,他还出了力。”

我正想象岳升抓人贩子的样子,黄小野突然盯着我,猛一拍大腿,“靠!”

他吓我一跳。

黄小野的小眼睛瞪得溜溜圆,“你不会是被人贩子拐到这里来的吧?你是哪国人?”

“我……”

什么呀,我是小太阳鹦鹉,区区人贩子,怎么可能拐我?

黄小野紧张起来,“真是?”

“不是!”

“那你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刀子岭?”

现在我知道了我化形的地方叫刀子岭,我住了三天的小木屋是岳升他们每周巡逻时歇脚的地方。

按理说,别月村这地方外人几乎进不来,倒是人贩子喜欢从这里越境,我突然出现,是挺可疑的。

但我不想告诉他,我不是人。

我记得我的目标,我还要勾引岳升呢。

“你的身份证呢?”黄小野问:“医生来看你时,我们没找到你的手机。”

我下意识就答:“我没有。”

“那你很可疑啊!”黄小野站起来,“我去找村长!”

我有点慌。

虽然不知道找村长的后果是什么,但我本能就觉得,找村长没好事。

我抱紧了簸箕,手指被干辣椒辣得薄红。

我想好了,如果他硬要去找村长,我就将簸箕扣在他头上,让辣椒辣瞎他的眼睛。

正在这时,岳升回来了。

“升哥!”我和黄小野异口同声。

院子里只开了一盏灯,照着我和黄小野,岳升在光明之外,身上裹着寒气,他的面容在阴影里越发冷峻,我看得见他呼吸间吐出的白气,像极了冬天河上的雾。

“这人可能是被人贩子带过来的!”黄小野说:“我想带他去找村长,他还犟!”

我心脏噗通直跳,生怕岳升和黄小野想法相同。

我紧盯着岳升的眼,以为那里会出现一丝诧异,但自始至终,他都是那样平静。

他的目光,比雪夜的月光更凉一些。

我却莫名感到安心。

怎么说呢,被他看着,我就像是一个小小的礁石,浸入了一片辽阔的冰海里,只露出一个尖尖。

人类总是说礁石孤单,这简直是无病呻吟。礁石被冰海环绕,它有冰海呀,怎么会孤单?

“没事。”岳升说:“我来处理。”

我很想问岳升,你要怎么处理我?但他只是看了我一眼,暂时不想和我说话的样子。我便继续剪干辣椒。

夜深,写作业的小孩和黄小野都离开,院子里只剩下我和岳升两人。

剪好的干辣椒铺满席子,一阵风将沙子吹进我的眼睛,我没洗手便去揉眼睛,顿时哭了起来。

好痛啊!

我遭报应了,刚才还想用簸箕去扣黄小野的头,现在自己就被辣了眼睛。

果然做人不能有坏心。

我右眼完全睁不开,左眼也全是泪,模糊扭曲的视野里有个人影离我越来越近,然后一个湿润的东西覆盖在我脸上,灼痛感渐渐减轻。

我后知后觉地发现,那是一张浸水的毛巾,将毛巾递给我的是岳升。

我还在哭,眼泪不停歇地往下掉。我有点不敢看他,担心他嫌弃我是个哭包。

不是的,我们小太阳很少哭,我只是被辣到了。

“升哥……”我想解释,却被他打断。

“水池在那边。”他以下巴一指,正是我照镜子的地方,“不痛了就去洗把脸。”

我得寸进尺,“我还想洗澡。”

他的眉梢似乎挑了一下,很轻很随意,像书里的侠士挽了个剑花。

他打量我,须臾点了点头,“你是该洗澡了。”

我仍将毛巾捂在脸上,跟着他走进洗澡的地方,看他烧完了水,才反应过来——他似乎嫌我脏。

我有点生气。

我不脏的,没化形之前,我每天都整理羽毛,化作人形之后才没有洗澡。

小木屋里没有水,我总不能像狗一样舔自己吧?

岳升拉起帘子,帘子的另一端有一个大盆子,一桶冷水,一桶烧好的开水。

他转过身,大概想招呼我进去洗。

我特别乖,还不等他叫我,就已经脱得-精光,老老实实站在他面前。

他的视线停在我身上,像一道枷锁,将我锁在原地。

04 我好摸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样看着我,活像我干了一件什么不得了的事。

我只不过是提前将衣服脱了下来。

洗澡难道不脱衣服吗?他还没有叫我脱,我就已经乖乖脱掉了,我以为他会表扬我呢,谁知他丢来的视线像刀子。

但我除了这一身皮,也没有什么能被他刮了。

我轻轻嘟了下嘴。

岳升再次扯动帘子,“进来。”

我正准备小跑,他却瞪我,“地上滑。”

我赤脚着地,那地上铺着青石板,凉得像冰,我被他喝止,冻红的脚指头扭了扭。

“知道怎么洗吗?”岳升问。

我先是摇头,又点头。

我当鸟时,当然知道怎么洗澡,往水里扎个猛子,打湿所有羽毛,再一根一根梳理。

但我现在已经是个人了。

作为人第一次洗澡,业务可能不太熟练。

岳升说:“把热水和冷水舀在盆子里,温度你自己控制。”

说完,他就向门口走去,不再看我的身体。

我有点失望。

他如果能帮我洗澡就好了。

我是他的家养小太阳啊,他居然不帮我洗澡?

我还不如一只狗子呢。

门关上,寒风被挡在外面,但我还是哆嗦起来,连忙往身上浇热水。

一边洗,一边想待会儿洗完了,和岳升说些什么。

首先,我应该让他知道我是个好人。

他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山雪——嘿,我怎么这么会起名字?

但若是他问起我是干嘛的,我该怎么回答?

“我叫山雪,今年二……今年二十四岁,是个……是个旅行家,父母双亡,一个人仗美走天下……”我嘀嘀咕咕,给自己编身世。

温热的水顺着我的身体往下滑,冲掉香喷喷的泡沫,我三心二意,身世还没编好,就去玩自己的腿。

我生得好白啊,洗干净之后皮肤滑溜溜的,好摸。

想给岳升也摸一下。

人类觉得狗是最粘人的动物,其实我们小太阳鹦鹉才是。我可以在人类的大腿上困整整一天的觉——尽管我还没有实践过,但我就是知道。

“阿嚏——”我慢手慢脚,洗得水都凉了才洗好。

帘子外的凳子上,放着干净衣服。

我抖开看了看,是棉毛衫棉毛裤,还有一条内……内裤。

尺寸比我大一号,但我也能穿!

岳升在院子里舂辣椒,就是我和黄小野剪好的那一堆。

我还没有擦头发,蹲在他跟前看他舂。

“升哥,您舂这么多辣椒干什么?”我跟他套近乎。

他没看我,也不回答我的问题,却问:“还难受吗?”

难受?他不提这事我都忘了。

白天在小木屋吃完菌子,我是挺难受的,也许菌子有毒,而我没有将菌子煮过心。

但小太阳皮实,几片药、一顿腊排骨粥就把我治好了。

岳升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要以身相许。

“不难受了。”我笑嘻嘻地说:“谢谢升哥。”

岳升只穿一件深灰色的毛衣,用力的时候,脖颈和额角的青筋绷起,我一时冲动,竟然想要去舔一舔。

不过我忍住了。

一会儿,岳升说:“山雪。”

他叫我的名字了!

我开心地睁大眼,声音洪亮道:“到!”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扭头看我,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大声。

“你……”他顿了下,“你来这里找人?”

来了!盘问家底开始了!我往肺里灌了一口冷空气,假装淡定,“我不找人啊。我是来旅游的。”

“你家在哪里?”

“我四海为家。”

舂辣椒的闷响再一次响起,我望着岳升的侧脸,也不知道他相不相信我说的话。

“你没有手机,也没有证件。”岳升语气平平,但沉沉的音色很对我的胃口。

我想听他多说几句。

“你确定是来旅游?”他说:“而不是别的事?”

被他看着,我没法淡定了。

虽然不知道哪里露出了破绽,但我觉得他已经看穿了我。

该怎么办呢?

他会不会也像黄小野那样,准备将我送去村长那里?

我张了张嘴,着急令我结巴。

岳升眼神又深了些,“你其实……”

我深谙坦白从轻抗拒从严的道理,也知道主动承认错误比被揪出错误更好,所以赶紧在他说出“你其实是只鹦鹉”之前打断他。

“我其实不是人!”我挺胸抬头,掷地有声。

我看见他平静的眼里泛起些许波澜,他大约没有想到,我这么诚实。

我有点怄,若不是被他看穿,我想多掩饰一会儿的。

“不是人?”岳升微拧着眉,“那是什么?”

我沉下一口气,双手合十,做讨好状,“升哥,如果我告诉您了,您能为我保守秘密吗?”

他点头。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一看就是个君子,所以我放心了。

“我是一只鸟。”我说:“小太阳鹦鹉,虽然叫声不好听,但特别粘人。”

岳升反应不大,但我总觉得,他的眼里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就像云的影子投映在万米深海之下。

他这模样格外迷人——至少将我迷得不轻。

我向他靠近一步,晃了晃他的衣袖,老实交待:“我修炼很久,刚化形,就被您捡到了。”

他抿着唇,神情有些严肃,似乎在辨别我说的话。

我立即冲他露出一个乖孩子的笑。我得让他知道,我单纯无害,值得被领养。

“所以我才没有手机和证件,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我就是个黑户。”我观察了他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我暂时不敢去外面,如果让别人知道我是只鹦鹉,我就会被抓走。”

岳升终于开口,“你想留在我这里?”

“不好吗?”我赶紧拿起舂棒,“我可以帮您干活,我……我还可以唱歌给您听。”

“宁曳。”他突然对我说。

我愣了下,没听懂。

这好像是个名字。但显然不是我的名字。

我往后看了看,确定院子里没有别人。回过头时,我发现岳升凝视着我,不知在辨别什么。

我茫然,而他专注,好奇怪。

片刻,他才说:“没事。”

但我有事,我得让他向我保证,不告诉别人我是只小太阳鹦鹉。

“升哥,您让我住一段时间好不好?”我奋力撒娇,“我不想被抓走。”

我以为我还得缠一会儿,使尽浑身解数,他才会答应,没想到他直接点头,对我道:“外面冷,进屋去。”

我美滋滋地进屋,团在火盆边打瞌睡。

心里想——我果然是只人见人爱的小太阳,不然他为什么答应得这么快?

05 你怎么变卦

岳升还在外面舂辣椒,我要赶在他回来之前,给自己筑好巢。

我今天睡了他的床,但那是白天,晚上他自己也要睡觉,那床不够大,挤不下我们两个人。

对,我的灵魂虽然仍旧是一只鸟,但我的身体已经是人了。

我四处巡视过,院子里一共有四个房间,能住人的除了我睡过的那一间,还有一间。我自作主张,从柜子里搬来两张被子,在床上围成一个圈。

然后坐了进去。

我的羽绒服脏了,现在我身上除了岳升的棉毛衫棉毛裤,还有一件厚实的外套。我脱下外套,团在我的被子巢里,觉得真是太舒服了,比刀子岭的小木屋舒服一百倍。

舒服得我想下个蛋。

我一个激灵,赶忙甩了甩头。

我竟然……想到了下蛋?这太没脸没皮了,且不说我是只公鹦鹉,拼了命也下不了蛋,就算我可以,现在也不是考虑下蛋的时候。

我还没有勾引到岳升呢。

鸟兽有繁衍的本能,我得时刻记住,我已经化身为人。

就在我偷偷给自己上思想品德课时,岳升进来了。

他舂完辣椒,似乎洗了手和脸,衣袖挽在手肘下,脸上有轻微水痕。

他看着我,没有立即说话。

“升哥。”那就我先说话吧,“我拿了您两张被子,没关系吧?”

我这也就是跟他客气一下,显得我很有教养。我当然知道,他会说没关系。

但他竟然拧起眉。

我有点吃惊。

“你……”他停顿片刻,“平时这么盖被子?”

哦,原来他觉得我将被子堆成一个圈很奇怪。

我只得耐心给他解释,“我们小太阳都这样筑巢。”

他眼尾很不明显地勾了下,用一种我品不出的语气说:“你在床上筑巢?”

“不可以么?”我眨着眼问。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只是叹了口气,“可以。”

见他要走,我突然抽风,一拍脑壳道:“升哥,您想试试这样睡吗?很舒服的,舒服得我想……”

唔,好危险,我忍住了。

岳升侧过身,“想什么?”

我笑嘻嘻的,“想给您卖安利!”

在化形之前,我不知道看了多少关于人类社会的科普,连“卖安利”这种话都知道。

岳升却没有为我的聪明鼓掌,让我没别的事就睡觉。

我看着他出门,听着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心里突然涌起一个想法——我应该给他暖床。

刚上床那会儿,被窝里冷冰冰的,我团了半天才热起来。

他现在回去睡觉,岂不是会被冻着?

我是只懂得感恩的小太阳,他给我一碗腊排骨粥,还答应替我保守秘密,我就应当报答他。

今天报答不了,那就明天。

想着想着,我稀里糊涂睡过去了。

当鸟时,我从来不做梦。住在小木屋里,我也没做过梦。

这回突然做梦,还挺新奇。

梦里我居然成了明星,就是有很多粉丝的那种人类。我正在拍戏,好几台摄像机对着我,许许多多人围着我,我却有点慌,频繁地在人群里找岳升,但怎么都找不到。那些围着我的人面目不清,好似没有五官。

可人怎么可能没有五官?

天不亮我就醒了,巢已经被我蹬散架,一半被子挂在床沿。

人类睡觉也太不安生了。

我没有立即起来,躺在床上回忆那个梦。

那些人一定都有五官,只是长得太普通了,我记不住而已。

就像黄小野,还有那些叽叽喳喳的小学生。

我就只记住岳升了。

他怎么长得这么英俊?

“喔喔喔——”

公鸡打鸣,黄狗乱叫。

鸟……鸟也很想嚎一嗓子。

我一骨碌爬起来,天性让我放声歌唱。

小太阳的嗓音难听,我相当自卑,但是情不自禁地一嚎,我才发现原来我的声音并不难听。

难道是成功化形的缘故?

天边乌青,再过不久,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我突然兴奋,既然声音不难听,那我何不去岳升窗边,唱歌叫他起床?

我是鸟啊,这是我的特长!

说去就去,我利索地收拾好自己,出门时因为深呼吸而被呛了一口冰凉的空气。

不过这没关系。

岳升的房间没动静,我将脸怼在窗户上,瞧见床上有个隐约的人影。

这时,村里的鸡叫连绵起伏。

是我闪亮登场的时候了。

于是我叫了起来,公鸡的声音大,我得比它们更大。

不管怎么说,我要把它们压下去,这样岳升才能听到我的声音。

“嘎吱——”

门从里面打开,岳升出现在门口。

他披着一件大衣,特别拉风。

“你叫什么?”他蹙眉问我。很平静的语气,但大约是声线太沉,听上去有些凶。

我被吓到了。

难道我不该叫吗?

我是一只鸟,哪只鸟清晨不叫?

“我……”我告诉自己不能退缩,小心地靠近他,“升哥,我来叫您起床。”

他的眉骨下有一小片阴影,瞳孔映着天光,还有我。

我大着胆子为自己争辩,“鸡都叫了,就算我不叫,您也会被吵醒的……”

我觉得我的理由正当充分,但说到后面,我声音越来越小,因为我感到他的目光若有实质,像一双手,紧紧将我抓了起来。

短暂的沉默,他才道:“鸟叫?”

我委屈极了,“您听,其他小鸟都在叫,鸡,鸡也在叫。”

他眉心拧得更紧,一副头痛的表情,“行了。”

我不大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那我明天早上还能不能叫呢?”

他又看了我一眼,我嘀咕:“您不喜欢我叫,那我就不叫了。”

他却说:“你习惯叫就叫。”

我心情登时就好了。因为我看得出,他顾及我的感受,所以向我妥协了。

这进一步坚定我要给他暖床的决心。

天彻底亮了,岳升在厨房里煮面。

昨天他舂的辣椒被放进碗里,其余装了很多个罐子。

我再次问:“升哥,您为什么收集这么多辣椒?”

他言简意赅,“吃。”

“吃?”说实话,我不懂你们人类的重口味。

“这里潮湿,吃辣椒可以祛湿。”他说。

人类总是喜欢给馋找各种理由。我听乐了,问:“那还不如吃小太阳。”

岳升挑面的手一顿,扭头看我。

我又没说错。

辣椒可以祛湿,太阳不是更能祛湿?

岳升将面放在我面前,说:“吃完跟我去村长家。”

我瞠目结舌。

昨天不是已经答应我了吗?怎么一觉醒来就变卦了?

06 他欺负我

“我不去村长家!你这个帅哥哥,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你欺负我!”

我在岳升的厨房里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连“您”都忘了说。

如果此时我能变回原形,那想必浑身羽毛都已经炸了起来。

我们小太阳的羽毛说好看也好看,说难看也没错。因为我们虽然挺斑斓的,但主色调是绿。

你懂吧?绿这种颜色在大自然里象征生机勃勃,但在人类的字典里却不是个什么好字儿。

谁都不希望绿到心发慌,我现在化了人形,当然对绿也有点犯怵。

所以幸亏我没有羽毛可炸。

不过现在也不是考虑绿不绿的时候,当务之急是阻止岳升这没有道德的行为!

昨天他亲口答应我,要替我保守我是只鸟的秘密,怎么睡了一晚上瞌睡,就反悔了呢?

人类这么狡猾的吗?

我惨叫完还不忘拿余光瞥岳升。

他似乎皱了一下眉,大约是被我吓到了。

但总体来说,他的反应堪称淡定,我在他眼中看不出如我一般汹涌的情绪,好像一切落入他的眸里都变得平静下来。

这难道……就是酷哥的功力?

即便如此,我还是要竭力抗争,“我不去村……”

“铿——”

粗瓷碗放在台上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抗争,岳升说:“喊完了就吃面。”

几乎是在低头的一瞬间,我的口水就从牙根处涌出来了。

热腾腾的一碗面,面汤飘着油花和葱花,面上盖着青翠的菜叶。

香!真香!

我输给了酷哥的美食炮弹,咽下一口唾沫,赶紧将碗端起来,夹起一筷子时不由得回忆,我当鸟的时候,也会对着好吃的流口水吗?

好像没有,我想象不出小太阳流口水的样子。

做人可真是麻烦,看到好吃的会流口水,看到酷男人也会流口水。

嗐!

我只吃了一口,就被惊艳到了,于是吃个不停,听觉里净是我呼面的声音。

岳升没有给我加太多辣椒,就隐约一点儿辣味,他自己那一碗却鲜红得多。

我吃着自己碗里的,觊觎着他碗里的,将他要逮我去村长家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明目张胆地溜到他身边,脑袋都快栽进他的碗里了。

“升哥。”我眼巴巴地说。

“嗯?”他这一声有些沙哑,像一根不那么细腻的手指挠着我的脖子。

其实狗不是最爱被挠脖子的,我们小太阳才是。

如果有人给我挠脖子,一挠一下午那种,我可以以身相许。

“我想尝尝你的面。”刚才嚎的那一嗓子嚎出了气势嚎出了尊严,我现在不稀得对他说“您”了。

岳升侧过脸,看了看我的面。

我觉得他可能在心里骂我:什么毛病?

我没有毛病,也不是为了和他间接接吻——虽然我喜欢他,想让他成为我的男人,但不管是做人还是做鹦鹉,我都是有原则的,火候还没到时,我绝不会来强的,也不会坏心眼地给他挖坑。

我真的只是想尝尝他的面而已。

岳升最终也没让我尝他的面,而是往我的碗里添了小半勺辣椒。

我觉得这也行。

但三分钟之后,我觉得这很不行!

我仿佛以身试毒,区区几口面,就辣得我直掉眼泪。

“呜……呜呜……”

我一边哭,一边继续呼面,因为抽泣得厉害,一不小心呛了一口辣汤。

这下绝了,我差点把肺咳出来,觉得有一团熊熊烈火从我喉咙一路烧到了胃。

人类有首歌是这么唱的来着?

我的爱情,就像一把火!

后面的歌词我忘了,但我想,我对岳升的爱情,可能就和这烧得我哭岔气的火差不多。

终于缓过劲来,我的眼前出现一杯牛奶。

我这才意识到,岳升目击了我无形象狂咳的全过程。

呃,这就尴尬了。

我应该去学一学表情管理。

半杯牛奶下肚,我的哭却没有止住。

不知怎么搞的,我竟然越哭越厉害,像一个缺爱的小孩,终于得到了千金难买的关怀。

岳升再次蹙眉,我看见他唇角动了动,似乎有话想对我说。

我努力憋住眼泪,却打了个响亮的哭嗝。

他的神色似乎有一丝变化,眼睑垂了下。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嫌弃我。

作为一只求生欲很强的鸟,我赶紧上前,一把抱住他,抽抽搭搭地说:“升哥,我是小太阳,不是小麻烦,我就哭这一回。”

他好像僵了片刻。

又或者这只是我的错觉。

因为要干活,他穿得很少,我隔着衣服摸到了他的肌肉。

我学会了一个词,肌儿梆硬。

他没有回抱我,但也没有推开我,我就这么被安抚到了,又打一个哭嗝,抬手擦眼泪。

他提醒道:“牛奶冷了会腥。”

我立即咕噜噜喝完。

早餐后,我终究未能摆脱去村长家的命运。

路上,我琢磨着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但想想还是算了。

岳升如果真要把我的秘密捅出去,我就要,我就要——

唉,我也不能把他怎样。

做人可真难。

是我太天真,着了他的道。

昨天我是被岳升背回来的,昏昏沉沉,没来得及看村子长什么样。今天双脚着地,狗见了我都得绕路。

为了化形,我做足了功课,知道有个成语叫做狐假虎威。

不知道我这算不算是鸟假人威?

毕竟如果我现在还是一只鸟,野狗们早就冲上来扒我的毛,咬我的脑袋了。

我虽然可可爱爱,但我不想没有脑袋。

我怀着万分沉痛的心情,来到村长家,进门之前还幽怨地瞪了岳升一眼。

他像是完全没有接收到我的电波,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我。

村长和我想象中的差不多,满脸褶子,皮肤黝黑,浸透了岁月的风霜雨露。

但村长居然笑得很和蔼,一见我就冲我招了招手,咧着两瓣黄色的大门牙,“岳老师,这就是你们昨天救回来的小伙子?”

我看着那两个大门牙,怀疑村长是兔子精。

那我们岂不是同类?

五分钟后,我捶胸顿足。

事实摆在我的面前——原来岳升强行带我来村长家,不是为了揭发我,而是给我做一个临时登记,这样我就有身份了,不仅可以住在岳升家,还可以去干活、去小学听听课。

我红着脸,安静地坐在门口,为错怪了岳升而感到内疚。

岳升正在向村长交待我的情况。

我发现他很会讲故事,讲的故事又很有说服力。

他说我来这里旅游,摔了一跤后暂时想不起自己是谁,但没有坏心,姑且在村里住一段时间,其间我的一切都由他负责。

他是老师,村长相信他。

我自豪地挺了挺胸。

听见没,他亲口说的,要对我负责。

07 你是弟弟

岳升和村长谈事,我一个没留意,就被一个小东西缠住了。

“小白脸!”小东西冲我嚷嚷。

我竖起眉毛。

这黑不溜秋的家伙,仗着自己像块炭,就能随便叫我小白脸吗?

我是只有素质的鸟,没学过人类的脏话,但这并不妨碍我知道,小白脸是骂人的意思。

“你来我家干嘛?”小东西鼻孔朝天,好不威风。

我记得他,昨天那群闹闹渣渣来岳升家……不,来我家做作业的小孩里,就有他这个黑娃,他叫岳升老师,我是岳升的家养小太阳,按伦理来说,他应该叫我一声师……

师什么来着?

师母?不对,我是公的。

师公?好像也不对,师公是老师的老师,而我的志向不是当岳升的老师,而是当岳升的老公。

咳,那要不然就叫师鸟?

算了,我为什么要跟一个小东西计较称呼呢?

“我叫山雪。”我背着手,略微弯下腰,冲这个人类小孩露出慈祥的笑容——省得别人说我大欺小癞疙宝,“你可以叫我山雪哥哥。”

“咦?”小东西吸溜着鼻涕,“什么?还有人姓山?”

这有什么奇怪?你们人类都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祖宗就是山,为什么不能姓山?

但我懒得解释,于是说:“我还没有告诉你我姓什么。”

小东西捧哏似的,“哦,那你姓什么?”

这倒是难住我了。

我姓鹦名鹉,号小太阳。

“我姓岳。”我索性借用岳升的姓氏,“我是岳升的弟弟。”

小东西:“哦,你是弟弟。”

我:“……”

他虽然没有理解错,但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奇怪?

“山雪。”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岳升在叫我。

我赶紧跑进屋,只见桌上摆着几张表格。

村长说:“临时身份可以办,但得填个表,把姓名年纪联系方式都写上去。”

岳升已经帮我填好大半,唯独姓名那一栏空着。

他将笔递给我,“你自己来写。”

我一笔一划,写了个“岳山雪”。

村长乐了,冲岳升道:“这是跟定你了呀。”

不知为什么,写下这三个字时,我有种心悸的感觉,说不上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像是许久许久的愿望终于实现,既满足,又空落。

我形容不好,只得感慨——人类的情绪真是复杂,小太阳我还得修炼。

村长给表格盖了章,岳升拿走其中一份,对折两下,放入口袋里。

我看得出,事儿是办完了。

不过村长还拉着岳升絮絮叨叨,“这眼看着要开学了,好几家不乐意送孩子来听课,我挨家挨户去做动员,上课的事就辛苦你们几个了。”

岳升点头,“我知道。”

“还有边境林场的事……”

“我们轮流巡逻。”

村长似乎还想说什么,终是打住了,在岳升肩上拍了一下,“多亏有你。”

我不知道他们具体在说什么,但我条件反射挺了下胸,自个儿骄傲起来。

从村长家离开时,小东西追出来,往我怀里塞了一大口袋皱皮橘子。

这玩意儿我知道,因为长得丑陋,被叫做丑柑,但城里人给它取了个洋气的名字,叫不知火,吃了不上火的意思。

我本着不拿群众一根线一颗米的原则,假惺惺地拒绝。小东西却直哼哼,说这是给岳老师的,我只是负责搬运的工具人。

我这鸟脾气还挺牛的,别人哄着我,我就特别有礼貌,特别有素质。别人嘲弄我,我就既没礼貌,也没素质。

于是,我接过丑柑,当着小东西的面剥开一个,分都懒得分,一把塞嘴里。

小东西的嘴和我的嘴一齐变成了“O”,区别只在于,他是被气的,而我是被撑的。

“你!你!”小东西恐怕从未见过我这般厚颜无耻之人,黢黑的小脸蛋都给气红了。

我一边猛嚼,一边叉腰,嚼完一个还一爪子伸进口袋,打算再剥一个。

这丑柑绝了,甜到齁。

然而我还没拿到第二个,口袋就被岳升拿了过去。

他脸色冷冷的,语气也冷冷的,“回了。”

小东西还在后面冲我做鬼脸,我懒得理他,拔腿跟上岳升。

我以为我们要回家,岳升却带我拐上一条小路。

冬末春初,树干上生出新芽,路边却堆着团团白雪。这条小路没有低矮的房子和大门敞开的院落,我向前张望,看见一根细长的柱子,旁边是一排平房。

我猜那柱子大约是升旗杆,所以我们正向学校走去。

“升哥。”我突然跃跃欲试,“我们去学校给孩儿们上课吗?”

岳升看我一眼,仿佛对我的用词颇有微词。

我趁机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丑柑。

“还早。”他没有阻止我,“去看看有没有需要修的地方。”

修房子?这我擅长!

学校冷清,岳升用柴油机发了会儿电,教室才亮起来。

他提着一个木箱,敲敲这里,钉钉那里。我学着他的样子,也拿着一把锤子,敲得有模有样。

他正在修一张缺了腿的桌子,我没东西可修,百无聊赖,只得蹲在一旁,照着一根好端端的椅子就是一锤。

这东西不经敲,居然被我的神力给锤散架了。

岳升抬头,眉心蹙着。

我赶紧道歉,“我,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就去打水。”岳升指了指墙角的桶,“擦桌子。”

我利索地干活,把岳升修过的桌椅都擦干净了,洗完手回来,见岳升点了一支烟,正要抽。

我觉得我应该谄个媚,比如给他剥个丑柑什么的。

我仔细撕掉丑柑上的筋,送到岳升面前,笑嘻嘻地看他,“升哥,给。”

他看我,又看我的丑柑,却最终选择了他的烟。

真不给面子。

我的手悬了半天,但我一点儿不尴尬。

他不吃,不是正好便宜了我吗?

我将手收回来,剥好的丑柑放进自己嘴里。他抽烟,我吃柑,他抽完一支烟时,我已经吃完三个丑柑。

倒不是我狼吞虎咽,是他抽得太慢。

一边抽还一边观察我,我都看到了。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后悔没有吃那瓣喂到嘴边的丑柑。

他摁灭烟屁股,朝我转来,伸出右手。我愣了一下,然后走过去,脑袋一矮,将下巴贴在他手心。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很精彩。

08 你腰有伤?

岳升掌心干燥,大约是常年干活的缘故,有些粗糙,垫着下巴痒丝丝的。他刚抽过烟,指间有一股淡淡的烟草香。

我嗅了嗅,觉得很好闻。

其实我不喜欢烟,呛人,还容易引起森林火灾。

但烟味儿在他身上就不一样了,有男人的野性。

他看我的样子有些奇怪,仿佛我在搞行为艺术。这一点我不否认,他的手掌抬得不高,我要把下巴放上去,就得弯腰低头。我的腰是弯了,头却不愿意低,因为我得看着他。

我就这么费力地站着,眼皮撩得老高,双手因为惯性还是什么而向后翘着,有点像企鹅。

眼睛睁得太大,我怀疑自己一不小心翻了个白眼。

岳升手指曲了一下,显眼的喉结轻滚,然后吐出一个字:“你……”

我突然明白,他伸出手,好像不是为了让我放下巴,而是找我要丑柑。

啊……

这就尴尬了。

我耳朵尖很烫,可能已经红了。

像有沸水从最烫的地方往四周蔓延,先是耳廓,然后到耳根,最后是脸和脖颈。

我好像干了一件很作的事,他会不会认为我是故意勾引他?

虽然我馋他的身子,确实想勾引他,但我小太阳对天起誓,刚才,对,就是放下巴那一瞬间,我单纯得像一张白纸,没有任何不要脸的想法。

没有比我们小太阳更粘人的鸟了,别人是给点阳光就灿烂,我们是给个手掌就能放下巴。

放还不能单放着,我们还会摇摇脑袋,蹭一蹭。

我不敢蹭了,生怕他嫌弃我淫-荡。

但我也不好马上直起来,这样显得我心虚。

岳升蹙眉的样子很英俊,有点冷有点凶,扯着我的心脏砰砰乱跳。

终于,岳升将手抽了回去,垂着眼睑睨视我。

失去支撑,我往下栽了下,但不至于摔倒。

那只抽回去的手忽又伸了过来,钳住我的手臂,将我扶住。

岳升手劲很大,弄皱了我的衣服,但我不觉得痛,反倒觉得被他抓着,是一件很有安全感的事。

“我以为你让我放下巴来着。”我低着头,嘀嘀咕咕。

这时我不敢看他的脸,不知道他正以什么样的目光看我。

但很奇怪,我仿佛能够识别他的视线——别人的视线就不行。

我觉得他的目光像一个笼子,将我关在了里面。

胸膛里的热流往上翻涌,在眼眶汪成一圈水雾。

我连忙用衣袖擦了一下。

哭,哭什么?

人家没骂你没揍你,你委屈个什么劲儿?

我训了自己一顿,等眼睛不那么热了,才偷偷瞄岳升。

他在看我。

“柑子。”视线相触时,他神色微顿,示意我递给他一个丑柑。

这回我不敢调皮了,挑出一个最大最软的递给他。

回到家里,岳升又开始忙碌。

他总是有事情做,不像我,闲出个鸟来。

我灵光一现,终于明白人类为什么老用鸟来骂人了,什么淡出个鸟,关你鸟事,你个鸟人……

我们当鸟的,似乎确实有点讨嫌。

但我已经化形,我不能继续以鸟的level要求自己。

在用被子围成的巢里蹲了一会儿,我跳起来,准备找点事做。

岳升在做晚饭,但又不止晚饭。我们拿回来的那一口袋丑柑被他剥了几个,皮穿在绳子上晒着,果肉在锅里炖得稀烂。

我这不争气的嘴啊,又开始咽口水了。

岳升再用绝顶的厨艺勾引我,我或许得考虑给自己织个口水兜。

“升哥,你这是在炖什么?”灶台矮,锅上面又全是热气,我得弯腰才能看清楚里面的东西。

这一弯,我就“嘶”了一声,腰酸背痛,差点掉锅里去。

“小心。”岳升再次搀我一把,语气有些沉。

不知道在他眼中,我是不是个捣蛋熊孩子,而他是熊孩子的监护人 。

“没事没事。”我连忙站好,扶住腰扭了扭。

放下巴时我弯了半天腰,不知道是不是让肌肉发了力,现在才会不舒服。

但按说不至于啊,我又不是长年累月使用腰。

我掀起衣服,费力地扭着身体往后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我的腰特别漂亮,劲窄的一截,有薄薄的腹肌。因为扭身这个动作,屁股受力而翘起,圆的,还有点挺,手感说不定特别好。

我这算不算独受老天垂爱?

一化形就有了这么妙的身材,天使容颜,翘屁嫩男!

看来我应该去拜拜天,谢谢它如此爱我,然后对它说一句——虽然你爱我,但我的心只属于升哥。

“唔!”

我正得意地欣赏着我的屁股和后腰,一不小心用力过猛,空气中响起一声清脆的“咔”。

完蛋,我把腰给扭着了!

“痛痛痛痛痛!”我引吭高叫,在心里将天骂了一百遍。

怎么回事呢?只给我翘屁和腹肌不好吗?为什么还要让我的腰这么脆弱?好像这腹肌和翘屁都是我自己辛辛苦苦练出来的。

岳升放下勺子,单手将我圈住。

唉,靠在他身上,我又舒坦了。

“你腰有伤?”太近了太近了,岳升的声音和气息烘在我耳边,我又僵又麻。

他的声音怎么这么性-感呢?

“没有伤啊。”我吞吞吐吐,伤不存在的,我不记得腰受过伤。

“我看看。”岳升将我带到他的房间,让我趴在床上,撩起衣服,把腰露出来。

他手指的茧碰触着我的皮肤,很痒,我下意识缩了下,心脏都跟着抽-起来,敏-感得不可思议。

他又按了几下,“你经常……”

他没说完,我也没听明白,扭着脖子问:“什么?”

他摇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的样子,“等一下,我去拿药。”

鸟鸟苦药久矣,我正要反抗,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

原来他不是逼我吃药,而是给我抹药酒。

药酒和他的手指都微凉,涂抹在我后腰时却越来越热。

我好舒服呀,舒服得想要晕过去。

趴久了难受,我随手一抓,抱住枕头,将脸埋进去。

直到岳升说“好了”,我才意识到,我抱的是他的枕头。

四舍五入一下,约等于我和他上床了。

我还记挂着厨房炖的那锅玩意儿,岳升回厨房,我便跟着。

他给我盛了一碗,我笑逐颜开。

“柑橘糯米粥。”岳升向我介绍,“只有这个季节有。”

刚出炉的粥有点烫嘴,我一边吹一边喝,心里比蜜还甜。

当鸟时,我可没吃过这么香的东西。

这是岳升特意给我做的!

但是夜幕降临,我就被打脸了。

小破孩儿们冲进院子,黄小野和另外几张生面孔也来了,他们分组坐在灯光下,有的写作业,有的讲题。

中场休息时,黄小野吆喝着“喝粥了”,厨房里的柑橘糯米粥就被瓜分一空。

我捧着碗,看着空荡荡的锅,下巴都快掉下来。

原来那不是小太阳特供,是岳升做给人类小孩的宵夜。

窗外的月亮很圆,像一颗奶糖,但我吃着吃着,却嗦出了里面裹着的酸溜溜的糖浆。

09 奖品就是…

奶糖是我的,酸溜溜的糖浆也是我的,我只得接受,就像一个呱呱坠地的孩子必须接受命运的亲吻与爆锤。

你看,我是只很有哲学细胞的鸟。

日子怎么着都得过,我在岳升家住了一周,总算摸清楚别月村的大致情况,还有岳升的生活方式。

由于过于偏僻,深居山中,别月村基本上算与世隔绝。

我怀疑正是因为它与世隔绝,才能让我这样的修人之鸟获得大量灵气,从而化形。

我小太阳在这里谢谢别月村的列祖列宗,父老乡亲。

部分村民们以种植养殖为生,菜园里种点儿青菜,旁边养鱼养鸡,食物总归是不用愁。

但他们好像不会种大米,村干部定期组织青壮年翻山越岭去镇里采购,买回大米油盐。

若是不想种菜养鸡,也不会被饿死,山里什么都有,果子、菌子、笋子,背个竹篓进山溜达一天,小半月的食物就有了。

我们家——呃,也就是岳升家——两边都占一点儿。

岳升有一个菜园,据我观察,里面种着黄瓜、西红柿、小白菜、南瓜、冬瓜、薄荷……其他的我认不出来,到了夏天说不定还会结西瓜和葡萄。

岳升不是每天都管它们,但它们长势喜人,被春光一照,就摇摇晃晃,好不得意。

如果它们会说话,它们说不定会对岳升喊:“我们最好吃了,快吃掉我们吧,求求了!”

呸,好不要脸哦。

被岳升吃掉的明明将是我,尔等小白菜也敢和我抢男人?

我这只鸟,心理活动特别丰富。岳升在菜地里忙活时,我能蹲在田边,一边看他一边和他的菜们聊个五块钱的天。

岳升还养了鸡鸭,一会儿咯咯一会儿嘎嘎,比我们小太阳叫起来还难听。

可能知道我们是同类,岳升的鸡特别喜欢追着我跑,追到了就啄我。

我被鸡啄红了腿,只得亡命狂奔。

幸好我有一双大长腿,认真起来鸡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

我想,如果在后面追我的是岳升就好了。我慢慢跑,张开手臂,对,就像扭秧歌那样,时不时回头喊一声:哥哥,来追我呀!

“噗——”

怪我躲鸡时三心二意,虽然将鸡甩在了后面,却踩到了不知哪个王八蛋丢的香蕉皮,一头栽进稀泥巴里,如同恶狗啃屎。

我摔破了皮,在家里翻箱倒柜找药。岳升问我是怎么摔的,我自然不能告诉他我摔倒时心里还在想“哥哥,来追我呀”,只好跟他说我被鸡撵了。

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顿了顿,让我别去招惹那些鸡。

还说农村里的鸡都凶,有的连狗都敢打。

是不是我太聪明了?我觉得他好像在暗示我是只狗。

我不服气,“鸡就养在菜园边,你能去菜园,为什么我不能去?”

岳升对症下药,在我的伤口上涂碘伏,我“嗷”一声叫起来,痛出来了。

我缩回腿,自以为凶巴巴地瞪他,“好痛!”

“忍着。”他简直无情又冷酷。

但我就吃他这套,乖乖把脚递给他,小声说:“升哥,你轻一点啊。”

“嗯。”酷就一个字。

碘伏渗进肉里,我紧紧咬牙,把泪水憋了回去。

我上次答应过他,只哭一次。虽然我对自己没啥信心,但总不好这么快就食言。

“我是去干活。”涂完药,他终于接上之前的话道:“你没有去的必要。”

我脱口而出:“我也去干活!”

他看着我,距离那样近,我闻得到他气息里干燥的烟草香。

不知是不是太近的缘故,我觉得他此时的眼神格外专注。

他的瞳仁被我填得满满的。

“你能干什么活?”他说。

这话要换其他人说出来,我一定会觉得是讽刺。

讽刺我游手好闲,啥都不会。

但说话的人是岳升,这话就成了提问。

“我……”我扭了扭脚丫子,低下头。

菜园里的活,我好像真的一样不会。

但我不甘心,我得想办法。

“厨房吃的够,我不在的时候,菜园有人来打理,你不用管。”岳升话锋一转,“我明后天去山里。”

“啊?”我惊呼一声,差一点扑去抱住他的胳膊,“我也想去!”

岳升每天都很忙,种菜只是最不起眼的一个活儿。

他要带人去林子里巡逻,顺便采些山货回来。

家里有不少晾干的菌子,他给我炖过一回,特别香,比我当初自己捣腾的好吃多了。

“你不行。”他拒绝得特别干脆,压根儿不给我争取的机会。

我只好作罢。

小学下周就开学了,我以前以为我们修桌椅板凳的学校收的全是别月村的学生。

黄小野给我说,周围几个村子的小孩,家里如果愿意送来,岳升都教。

“大人们一辈子靠山吃山,没什么见识,觉得孩子不读书也没什么。”黄小野正在给本子钉钉子,“加上这儿穷,山路难走,没有老师愿意进来。我们村还算好,至少建了个学校,其他村子连个教室都没有。”

他啰嗦,而且喜欢东拉西扯,我听了半天才总算明白,岳升其实没有义务每天在家里给小孩们煮宵夜讲作业,但这些孩子在家里没办法看书,要么家里灯关得早,要么太吵。

我望了会儿天,“升哥真好。”

黄小野笑了笑,“当然,不然怎么会收留你这……”

他没说完就打住了,但我从他的眼神看出,他想说的是——不然怎么会收留你这来路不明的小混蛋。

我不跟他计较,拿起伞和扁担,就向菜园走去。

岳升已经进山了,我挖空心思,想出了帮他干活的方法。

这其实得益于别月村几乎没有娱乐活动,电视只能收看两三个频道。我拿着遥控器按来按去,最终灵光一闪——

虽然我不会除草施肥,但我可以当个稻草人啊!

岳升的蔬菜长得那么好,必然有不怀好意的鸟前来偷吃。

我自己就是鸟,我还能不知道吗?

当鹦鹉的时候,我最喜欢偷人类的瓜子吃,没有人能比我嗑得快。

正午时分,我躲过了鸡的围追堵截,站在菜园中央,将扁担扛在肩上,举着伞,开始了我的稻草人事业。

不久,果然有鸟叽叽喳喳飞过,我吹口哨吓唬它们,它们一溜烟飞走。

保护了岳升的黄瓜,我心里极有自豪感。

明天岳升从山里回来,我要跟他邀功。

奖品就是……

吃他的黄瓜吧!

10 他真是太宠我了

当稻草人可真辛苦,一天下来我已经腰酸背痛。

但第二天我还得去,因为岳升就要回来了。

“你这是何必呢?”黄小野和我一起吃晚饭,酸辣黄辣丁竟然堵不住他的嘴,他的嘴巴肿了,不知道是被辣的,还是单纯因为话太多,上下两个嘴皮碰的,“当人不好吗?非要去当个稻草人。”

“你懂什么?”我将最肥大的一只黄辣丁夹到自己碗里,不想和他理论。

他单身狗一只,根本不懂我们这些怀春小太阳的坏心思。

我要让岳升一回来,就看到我守护他菜园的英姿。这样他就会想,山雪可爱又懂事,想日!

“咔——”

我不该一来就幻想那么黄的事,我受到惩罚了。一根鱼骨插在我喉咙里,我咳了半天,竟然没有将它吐出来。

我现在看上去一定很糟糕,因为我发现黄小野正惊恐地瞪着我。

“我操!”他扔掉碗筷站起来,“你还好吗?”

他是老师,可他为什么这么蠢?问的都是什么废话?我还好的话能张着大嘴,像死鱼一样直抽气吗?

当他的小学生真可怜,如果我是小学生,我一定选岳升。

不过他也不是一无是处的,很快,他找来了医生,就是岳升把我背回来时,给我看病的那一位。

话说,其实岳升也是医生。

别月村一共两位医生,但给人看病都不是他们的主职。

医生让我不要慌张,从一个铁盒子里叮叮哐哐拿出两个小工具,叫我张开嘴,然后把小工具探进我嘴里。

那玩意儿抵在我喉咙上,让我又开始发黄色的大梦。

如果现在在我喉咙里戳来戳去的不是小工具,而是……

而是岳升的大工具?

我这个鸟啊,真的很不会控制情绪。我居然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但碍于姿势,我没办法笑得太狂野,只从喉咙里憋出了两声“嘿嘿”。

医生:“……”

他停下用小工具戳我喉咙的动作,眼神忧虑地看着我。

然后我听他转头对黄小野说:“这孩子卡的是喉咙吧?怎么把脑子卡出问题来了呢?”

我:“……”

最神奇的是,黄小野还一本正经解释起来了:“因为离脑子近吧?而且五官都是连通的,我平时点眼药水,还会从鼻孔里流出来。他卡着喉咙,脑子受影响也挺正常。”

我听不下去了!

医生点点头,“有道理。”

我目瞪口呆看着医生,不得不怀疑,这医生是真的医生吗?不会将我医死吧!

事实证明,这医生虽然有点不靠谱,但取个鱼骨还是可以的,插在我喉咙肉里的鱼骨被取了出来,我又可以吃黄辣丁了。

医生走后,黄小野问:“你刚才到底在笑什么?取个鱼骨都能取笑么?”

这我当然不能回答他,怕伤害单身狗的感情,所以我说:“因为戳起来痒,有点舒服。”

黄小野表情复杂地看着我,活像我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

半晌,他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说:“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说,喉咙戳起来舒服。”

这个傻子,喉咙戳起来当然不舒服,但如果是喜欢的人……

眼看着又要笑起来,我立即抿住唇,冷酷地在心里告诫自己:鸟哥,你的脑袋都要被黄色废料填满了,再这么下去,你就不是纯洁清新的小太阳,是一只玄凤了!(注)

晚上,小孩子们照例来写作业。

岳升不在,我就是这个家的男主人。虽然不怎么喜欢小孩子,但我毕竟是他们的师鸟,所以我围上岳升的围裙,打算学着岳升的样子,给孩儿们做个宵夜。

上次的丑柑吃完了,但后来不知道谁又往家里送了一些,我剥好五个,正打算往锅里丢,黄小野赶过来好为人师——这成语是这么用的吗?

他说:“柑子不能放这么早,要把糯米煮得差不多了,再把柑子丢进去,不然会煮化。”

我只好把丑柑放一边。

熬糯米是个需要耐心的活儿,我守在厨房,觉得无聊,于是吃起了丑柑。

等到可以下丑柑时,箩筐里的丑柑被我吃得只剩下一个。

我:“……”

山雪只是一只小鹦鹉,山雪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没有柑子呢?”羊角辫在碗里掏了半天,“奇怪,我明明闻到柑子的味了。”

小胖球舀起指甲那么小一块果肉,“我这儿有。”

“今天怎么这么少哦?”黑娃说:“岳老师每次煮都会放很多柑子。”

我笑眯眯地坐在桌边,面前的碗里也没有果肉。

我也打算像你们岳老师一样,放很多柑子的。可惜,它们都被我吃啦。

丸子头看向我,她的眼神清澈,具有穿透力,仿佛已经在一刹那看穿了我。

“弟弟,丑柑都被你吃了吗?”

明明嘴里没有东西,但当这么多道目光齐刷刷地射过来时,我还是噎了一下。

我羞愧了。

“弟弟,你怎么这么能吃啊?”

“弟弟,你不怕拉肚子吗?”

“弟弟,我也想吃丑柑。”

孩儿们七嘴八舌,说得我低下了头。

但是我突然又想,你们一个个才几岁?凭什么叫我弟弟啊?

这称呼是村长家那小东西传出来的。

去村长家登记那天,我告诉他,我是岳升的弟弟。我本以为他们会看在岳升的面子上,尊敬地叫我一声山雪老师。不叫老师的话,叫山雪哥哥也行。

没想到,这群破小孩居然直接叫我弟弟!

什么弟弟,臭弟弟吗!

丸子头又一针见血了,“你个臭弟弟!”

我:“……”

这下好了,我被围了起来,他们绕着我转圈,整齐地喊着“臭弟弟”。

我的脸红了,这简直是公开处刑啊!

但我心态好,很会自我调节,马上想到,他们就像七个小矮人,而我是盘靓条顺的男公主,这不是什么公开处刑,只是小矮人在围着男公主跳舞而已。

“舞会”散场,院子里安静下来,我在岳升的房间门口徘徊半天,想溜进去睡他的床。

但今天我都差点变成一只玄凤了,再睡他的床不合适,只得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巢里。

我又做梦了,梦见我在一个黑色的舞台上,灯光从四面八方洒过来,把我照得像一颗真正的太阳。

我在发光,我听见潮水般的欢呼,但我眼前除了灯光还是灯光,它们白得刺眼,我什么都看不见。

万千欢呼中,我听清了一个人的声音。

是男声,陌生又熟悉,他说:“宁曳,宁曳。”我转向声音的方向,但下一瞬,他的声音却从我的侧面传来,说的还是:“宁曳。”

我再转,再转,却始终追不上他。

“你是谁?”我急促地呼吸,用力喊道:“什么宁曳?”

他的声音消失了,黑暗逼退光明,和欢呼一道,彻底将我淹没。

清晨,因为做了奇怪的梦,我没精打采地打哈欠。

“你……”黄小野又晃荡到我家院子外,“又要去当稻草人吗?”

他好像想劝我,可我是能听劝的人吗?

我当的是稻草人,追逐的却是我的爱情。

直到下午三四点,我在菜园里换了好几个姿势,一会儿金鸡独立,一会儿扎马步,偷食的鸟儿都被我吓跑了,我正准备偷个懒,就听见有人粗着嗓门说:“哟,岳老师回来了?这拿的是什么啊?”

我一下子精神抖擞,挺胸抬头,以稻草人的姿势,站出了兵马俑的气质。

菜园离家有一段距离,岳升应该会先回家,发现我不在家里,再出来找我。

当他看见我为了守护他的菜园有多鞠躬尽瘁时,一定会奖励我吃他的黄瓜。

我已经提前挑好了,有三根黄瓜长得特别好,绿油油的,一根拿来凉拌,一根拿来炒,剩下一根啃着吃。

果然,他来了!

“升哥!”我开心地挥手,“升哥,我在这儿!”

听见我的声音,鸡们又激动了,它们老是惦记我又长又白的腿,想来啄几口。

可我不乐意让它们啄,我想等将来岳升扛起我的腿时,让岳升啄。

啄多少口都行。

岳升走到菜园边,向我伸出手,“上来。”

他的声音冷冷淡淡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眉心皱着,似乎有点儿无奈。

犹记得昨天黄小野看到我当稻草人时,那一惊一乍的模样。和岳老师比,黄老师真是太没见识了。

酷还是我升哥酷。

我搭上岳升的手,还没来得及用力,就被他一把从菜园里拉出来。

怪我想象力太丰富,我觉得他拉的不是一个人,是一根白嫩的萝卜。

“升哥,你回来啦!累不累啊?采到多少蘑菇?”我跟着他往回走,关心他的同时不忘显摆自己,“我刚才当稻草人来着,有鸟来偷食,都被我赶走了。”

他偏头看了我一眼,“你在菜园里站了一天?”

我伸出两根手指,“一天怎么行,当然是两天。”

岳升不知在想什么,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移开,“回去用冰毛巾捂一会儿脸。”

哦!他不说我都没注意到,我的脸被晒得有点火辣辣的。

现在刚到春天,太阳不怎么晒人,我还带了伞,但长时间暴露在日光下,还是有些受不了。

岳升这是在心痛我吗?

那我可太高兴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鸟逢喜事得意洋洋,我赶紧说:“升哥,你不奖励奖励我吗?”

岳升停下脚步,“什么奖励?”

我:“吃你的黄瓜啊!”

岳升又露出我将脑袋放在他手上时的表情。

“菜园里的黄瓜。”我又说:“我要吃三根!”

他没有立即答应我,只说:“先回去冰一下脸。”

我偷偷噘嘴,在他身后一路小跑。

院子里放着刚采回来的山货,什么菌子笋子应有尽有,出乎我意料的是,居然还有一篓子泥鳅!

“给我的?”我兴奋地问。

春天的泥鳅又肥又鲜,用辣子炖出来最好吃。

岳升点头,“嗯。”

天哪,他真是太宠我了!

我帮忙收拾岳升带回来的东西,突然看见一个脏兮兮的背包。

我观察了半天,确定这不是岳升的东西。

“升哥。”我仰着脑袋,有些嫌弃地问:“你从山里捡回个什么破烂玩意儿啊?”

11 我想和你睡

岳升刚才背对着我,没看见我在翻什么。被我一唤,他转过身来,先是看到我,接着看到我手上的破包。他眼神好像沉了下,走过来,将破包从我手里拿走。

我:“……”

嘿,不就是个破包吗?我又不稀罕。

但我升哥去一趟山里,回来就捡了个破包,这事很蹊跷啊。

他捡什么不好,怎么会捡别人不要的包?

这简直不符合他酷哥的人设。

酷哥怎么会捡破包?酷哥只会捡聪明伶俐,人见人爱的小太阳!

我被自己逗乐了,坐在地上鹅鹅笑了两声。

岳升刚才离开我的视野,此时手上已经没有破包了。他脱掉外套,只穿一件长袖T恤,黑色的,布料上沾了些汗。

我看得津津有味。

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连他衣服上汗的形状,都是迷人的,你会觉得,它们正冲你比心。

出个汗,都是爱你的形状。

我:“鹅鹅鹅鹅——”

笑得太狠,我重心不稳,不倒翁似的歪在地上。

岳升踢我一下,那意思应该是叫我起来,但他说的却是:“你不是鹦鹉吗,怎么叫声跟鹅一样?”

我没有听错吧?

我升哥这是在和我开玩笑?

我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在他眼角眉梢品出浅淡的笑意。

他居然真在和我开玩笑。

就怕酷哥开玩笑,我这小鸟不行鸟。

晚饭岳升果然奖励我了,用我摘的三根水嫩黄瓜,做了一份凉拌黄瓜,一份黄瓜炒肉片,一份黄瓜焖泥鳅。

把我给撑的!

但说实话,如果再来一根,我不一定吃不下。

我本来以为岳升刚从山里回来,一定很累,晚上不会再让小孩们到家里来——毕竟他们太吵了,围着我这个男公主跳舞的时候,那阵仗能把屋顶给掀翻。

不过他们还是来了,不仅来了,还给岳升告状,说我昨晚偷吃丑柑,害得大家只能喝稀粥。

我委屈。

我吃自己家的丑柑,怎么能叫偷吃呢?

我悄悄瞄了岳升一眼,他正站在灯光下——这间屋的灯光是淡黄色的,介于橘黄和亮白之间,很明亮,适合看书写作业——他侧脸的轮廓被灯光打磨得很深邃,比白日多了一分温柔的意思。

我的那个心啊,又砰砰乱跳起来,以至于我都忘了,我偷看他不是为了花痴他,而是观察他在得知我一个人吃完了丑柑时是什么表情。

他突然转向我。我一惊,来不及撤回目光,被迫与他四目相对。

灯光一落进他的眼,就消失无踪,就像单薄的雨水落在干燥的沙漠上,顷刻间就连一点潮湿痕迹都不剩。

可是这一瞬间的消融却是真实存在的。

灯光消融在他的瞳孔里,灯光化了,我的心也化了。

“岳老师,这道题我看不懂。”最用功的眼镜仔举起卷子,冲岳升挥了挥。

岳升不再看我,坐下讲题。

我在原地站了会儿,去院子里看星星。

大概是因为岳升在,昨天闹了我一晚上的臭小孩特别安静。我看了会儿星星,又想起岳升捡回来的那个破包。

我虽然是只鸟,但在化形之前,我做了很多功课,包括但不限于奢侈品鉴赏。

下午我就觉得那包有些眼熟,但它太脏了,我一时没想起它是什么牌子。

现在我想起来了,那是某奢侈品去年出的户外新款。

人都是爱慕虚荣的,酷哥也不例外。

发现名牌包,要我我也捡!脏没什么,洗干净就又是一个好包!

我一拍大腿,说干就干!

岳升给我做了这么好吃的一桌晚餐,我应该报答他。洗个包而已,我小太阳可以!

虽然我不知道岳升将包放在哪里了,但院子一共就几个房间,我不会自己找吗?

我轻轻推开岳升的门,眼珠子一转,就看到破包——哦不,它现在是奢包了。

我抱起包就跑,麻利地打好一盆水,将包丢了进去。

这包是布做的,很快被水浸透。我找来一把刷子,吭哧吭哧地将外头刷干净。

还别说,没了泥土之后,它还挺好看的。

洗完外面,眼看时间不早,我拉开拉链,准备把里面也洗一下。等会儿岳升讲完作业,经过院子,正好能看见挂在杆子上迎着夜风飞舞的奢包——我把它洗得跟新的一样。

那画面真美。他会夸我吗?

然而当我打开包,才发现里面有一只手机。

我下巴都快合不上了。

我刚才明明把包拍扁了,里面什么都没有。

谁知道角落里有个手机!

你他妈逗我!

那手机看着不像什么好手机,而且别月村没有信号,要手机来也没用。

但我还是有点忧虑,这手机是坏了吧?

我湿着一双手,捣鼓了半天,手机的屏幕都没有亮起。

完球,真的被我弄坏了。

我一下子没了邀功的心思,灰溜溜把包挂好,然后站在衣架下面低垂着头。

如果有荆棘,我想给岳升表演一个负荆请罪。

不久,小孩们叽叽喳喳离开,过了一会儿房间里的灯光才熄灭,岳升走出来。

毫不夸张地说,我紧张得大脚趾都要抠破拖鞋了。

他看到我了,也看到了飞舞的包。

他的眉心拧成一个“川”,赶在他开口之前,我想给他来个滑跪。

但这地上全是沙土和小石子,我不想血溅当场,只好抱着膝盖蹲下去,臊眉耷眼地哼哼,“升哥,我错了,你听我解释。”

岳升看向我的手,我还握着那死掉的手机呢!

“我认识这个包,它是个奢侈品。”我眼巴巴地望着岳升,用我浑身的艺术细胞表演什么叫可怜,“你把它捡回来,一定是因为喜欢它,所以我想帮你洗干净,给你一个惊喜。”

可是手机被我洗坏了,惊喜成了惊吓。

岳升的眉越拧越紧,神色也不明朗。

他会暴揍我一顿吗?

我不敢看他了。

头顶传来一声叹息,我听见岳升说:“起来。”

我愣了下,像打地鼠游戏里的地鼠一般窜起。

可是脚居然麻了,我斜着往后面栽。

千钧一发,岳升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提了起来。

我屈着右脚,脚肚子转筋。其实蹲这么一小会儿,按理说不该发麻。但我被吓到了,紧张起来哪里顾得上腿。

我搓着手背问:“升哥,你生我气吗?”岳升拿过手机看了看——它现在已经是一块废铁了。

最终他摇头,“没事。回去睡觉。”

我同手同脚地走出几步,又扭头看他。

真的没事吗?可他不像没事的样子啊。

可咱也不敢问,咱也不知道。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在被子里蹲了好一会儿,一脚把被子围成的巢踹散了,将自己裹成一个茧。

可能是化形已有时日,我不再喜欢蹲在巢里睡觉,更喜欢像人类一样盖被子。

院子里的灯关了,夜黑风高,分外安静。

我惦记着岳升,还有那被我弄坏的手机,翻来覆去睡不着,头一铁,决心去看看岳升在干什么。

穿鞋会有响动,我索性赤脚溜出门去。

岳升的窗户虽然拉上了,但还留着一个缝隙。他没有睡,有灯光漏出来。

我发誓我这辈子没这么小心过,我趴在窗边,从那道缝隙里看着他。

他侧对着我,正用我不认识的东西“解剖”手机,看上去很专注。

他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原来是在修手机吗?

我果然做了一件很不好的事。

我这只鸟脸皮有点厚,其实刚才在院子里,我虽然蹲着,但我并没有多少做错事的实感。

但现在,我真的有点内疚了。

人一分心就容易出大事,我神游天外,没知没觉地将脑袋磕在窗户上。

“咚——”

“嘎吱——”

窗户被我磕开了。

我无语凝噎,我手足无措,我殚精竭虑,我……我的成语学得真好。

岳升抬起头,我想跑已经来不及。

他放下手机,眸色幽深。

“我……”我聪明的小脑瓜子宕机,“我就康,康康。”

岳升没说话,向门的方向走去。

须臾,门打开,他站在门边,一眼就看到我没穿鞋的脚。

现在刚入春,夜里还是很凉的,我的脚冻红了,正姿势别扭地搓在一起。

我以为他会让我回去,但他却向我伸出手,将我牵到了他的房间里。

一进屋,我立马就不冷了。

温暖我的是什么?是岳升的爱!

“坐着。”他交待了一句就出门,几分钟后端回一盆热水,手臂上还搭着一条毛巾。

我将冷冰冰的脚放进热水里,那一刻简直爽得要升天。

我泡脚时,岳升从我房间里帮我将棉拖鞋拿来,然后继续修手机。

我看着他的背影出神,直到水已经凉了,脚上的皮已经皱了。

我突然就不想回自己的房间了。

人类是不是擅长得寸进尺啊?我记得我当鸟时没有这样的习惯。

在岳升的房间待了这么久,我还想待得更久。我想爬上他的床,让他将我抱进怀里,搂着我睡一夜。

“升哥。”我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不想回去。”

他转过来,神色一如往常。

我豁出去了,四肢并用爬到床上,然后缩在角落不动了。

我就是一块石头,很沉,搬不动的。

“我想睡在这儿。我想和你睡。”

12 你来宝贝我了吗

我明白人类为什么喜欢用“得寸进尺”这个词了。

因为得寸进尺的人,往往会得偿所愿。

比如说我。

我刚才如果不得寸进尺,那我现在已经滚回我自己的被窝了。

而我现在……

嘿嘿!我在岳升的床上哦!他还给我掖了被子!

我缩在角落时,其实已经做好了被他撵回去的准备。但我不会自己动的,我绝对不自己动。他如果硬要我回去,那就得抱我回去,那我也是赚到了。

不过出乎我所料,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深得像一个无底洞,却又那么平静。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无底洞的深处就算有风暴,外面的人也是察觉不到的吧。

片刻,他抖开被子,对我说要睡就好好睡,头搁枕头上,不要团着。

“你不撵我?”我欣喜若狂,赶忙躺好,为了不让他觉得我太大只,霸占了他的地盘,我还故意滚到最里边,背抵着墙,将大半床都留给他。

他没有回答我,也没有摸摸我的头,夸我乖,却将被子扯起来,帮我盖好。

我太幸福了!

被子就在我下巴下,我拱了拱,让被子遮住我小半张脸。

被子是冷的,暂时没有温度,但我用力嗅了嗅,闻到了岳升的味道。

很淡,我形容不好那种味道,却觉得熟悉而怀念。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我还是一只刚孵出来的小太阳时就已经闻到过。

是冬天最冷的时候,包裹住我的那团棉絮的味道。

可这当然不可能。

我是只修炼成人的鸟,这意味着我已经看过了沧海桑田,万寿无疆。我刚孵出来时,岳升根本没有出生。

一定是我太喜欢他了,所以潜意识里觉得自幼便与他相识。

岳升没有立即上床,背对着我,继续捣鼓那只被我弄坏的手机。

他好像很喜欢那只手机。想也知道,奢侈品包包、手机,这都是城里人的东西,别月村是没有的。他好不容易捡到了宝贝,换我我也喜欢。

我在被子里鼓起腮帮子,有点吃味。

大家都是从山里捡回来的,包包和手机是宝贝,我就是包袱。

不公平!

“升哥。”不知不觉,我就喊了出来。

然后又有点后悔,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

岳升没有回头,只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我……”我本来想忍住的,因为这问题实在是太显我脸皮深如桃花潭了。

但我最终没忍住,瓮声瓮气地说:“我怎么就不能当你的宝贝呢?”

我看到岳升肩膀一顿。

我缓缓将被子往上拉,直到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半转过身,看向我。

台灯的光擦着他的侧脸射来,大片阴影覆盖在他脸上。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确定,他看得清我眼里的委屈。

我不是装的,我是真委屈上了。我一只大活鸟,难道还比不过一只手机?手机能做什么,我小太阳做双倍!

“你刚才说什么?”大约是夜太深了,他的声音性感得要命。

“手机不是宝贝,包包也不是宝贝。”我嘟嘟囔囔,脸烫得像要化掉,“我才是宝贝。”

岳升:“……”

我:“你别宝贝它们了,你来宝贝我吧。”

岳升站起来,将连我的脸都快挡住的被子扯开,重新压在我下巴下面,“睡觉。”

被捂了许久的脸重见天日,脸皮厚如我,居然突然害羞了。岳升还没回到写字台边,我已经转身面壁思过。

身后传来细小的动静,他关掉台灯,出门了。

他应该只是去洗漱或者解手,不是故意丢下我。我再次将呼吸埋进被子里,那仿佛来自时光尽头的气味让我犯困。

它让我觉得安全,我不用担心受到伤害。

我迷迷糊糊就要睡着,床突然往下陷了一下。我知道是岳升回来了,但我已经困得醒不过来。

“你来宝贝我了吗?”我不确定这句话我有没有说出来,因为下一刻,我彻底睡着了。

清晨,我睁眼的时候,岳升已经不在床上。

我懊恼极了,春宵一刻值千金,我怎么能睡着啊!

我什么都没有感受到,连岳升是怎么宝贝我的都不知道,我就睡!到!了!天!亮!

我还是人吗?真想杀我自己!

窗外不知是百灵鸟还是什么鸟,叫得特别婉转。

春天的早晨让人心旷神怡,我捶打着自己,推门被阳光一照,气顿时消了一半。

我气沉丹田,准备也来一嗓子,做一做我身为鹦鹉的本职工作。但我这气刚一沉下去,还没拔起来,就见岳升提着一篮子鸡蛋走进院子。

我的鸟叫变成了一声喜庆的:“升哥!”

岳升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是淡然平静的样子,像个菩萨,将我衬托得越发像一个跳梁小鸟。

今天是小学开学的日子,我猜他拿这么多鸡蛋回来,是为了煮给小孩们吃。

我跟进厨房,想和他打个商量。

“你想来上课?”听完我的话,岳升回头看了我一眼。

“对啊,毕竟我是鹦鹉。”我抖着机灵,“不是有个成语叫鹦鹉学舌吗?我们鹦鹉会学得很快的!”

岳升正在蒸包子,闻言没有继续说。

他不说我说,“而且升哥,我刚化形,没念过书,以后走上社会是要吃亏的。你就教教我吧。”

岳升问:“你想学什么?”

“好说!”我胸膛一挺,“你教什么我学什么,你上课我助威,你下课我端茶送水,你……”

“行了。”岳升打断我,“一会儿你跟我一起去。坐最后一排,不能影响别人。”

“是!”我向他敬了个礼。

他继续蒸包子。

这时,用白水煮的蛋已经煮好了,我自告奋勇将蛋全部捞起来,沥干水后放进口袋里。

然后伸出爪子,拿起两个,正打算放进自己口袋时,却被岳升抓个正好。

“放回去。”岳升说。

我嘟嘴,“我也想吃。”

岳升将蒸好的松针包子放在我面前,“那是给学生们准备的加餐。”

我就要哭了,“骗子!”

岳升:“……”

我:“你刚刚还说我也可以去上课。我不是你的学生吗?我不能吃你的蛋吗?”

我没有真哭,但我此时的表现胜似声泪俱下。

岳升迟疑了一下,说:“我给你煎蛋。”

我马上破涕为笑,“我要两个!”

“嗯。”

“焦黄焦黄的!”

“嗯。”

“升哥我爱你!”

“……嗯。”

13 谁能拒绝大可爱呢

我坐在靠窗最后一排,最高,最帅,但我不是偶像剧里的男主角。

我能坐在这儿,纯属因为班里全是小朋友,而我是大朋友,岳升叮嘱我不要影响小朋友,于是我来到了这个旮旯。

如果让我自己选择,我想坐在讲桌旁边,岳升往左走,我就往左看,岳升往右走,我就往右看。

可惜,他不让我坐那儿。

偶像剧里,坐这个旮旯的男生上课不是在打瞌睡,就是在和前桌传字条。

我不一样。我坐如钟站如松,两眼明亮像灯笼。

酷哥在上课,打瞌睡岂不是亏了?而且我的前桌是村长家那小东西,晃头晃脑黑猴子一个,我才不稀罕和他传字条。

我目光灼灼地望着岳升,但一上午他到底讲了什么,我一个字都没听懂。

这当然不是因为我笨。

我不笨,再也没有比我更聪明的小太阳了。我会撒娇,会卖萌,还有心机。

没听懂是因为他让看黑板时我看着他,他让看课本时我看着他,他让订正卷子时我还看着他。

我的眼睛长在他身上了。

从此以后他就有四双眼睛。

厉害还是我升哥厉害。

我发现岳升上课时有种和平时不一样的魅力。怎么说呢,就是责任感。

不是说他平时没有责任感啊,但他站在教室里,面对一帮稚儿,就会格外宽容,格外有耐心。

我很心疼他,因为这破小学只有三个老师,他,黄小野,还有一个女老师,叫小玉。

他接连上了三节课,语文是他,数学也是他,体育还是他。站这么久,不知道他的老腰痛不痛。

下课了,岳升布置作业,我没听,发挥大长腿优势,一溜烟跟上他。

教室旁边就是办公室,挺简陋的,我赶在他倒水之前抢过杯子,“岳老师,您辛苦了,我来!”

岳升看着我,虽然没有阻止,但我觉得他的视线在阻止我。

不过我脸皮厚,飞快接好水,放在他桌边,然后往手掌上唾了两口——没有真吐口水哦,只是做个样子——向他的老腰伸去。

这回他真阻止我了,抓住我的两只手,蹙着眉问:“做什么?”

“给你按摩啊。”我睁大双眼,直白地看着他。

我特别了解自己,当我这样看人时,就显得天真可爱。

谁能拒绝一个大可爱呢?

果然,他的手松了劲,我趁机将手抽回来,笑着卖乖:“升哥,你都站一上午了,腰不难受吗?没关系,我给你揉揉。”

“升哥不让揉我让!”岳升还没回答,黄小野这货冲了进来,“山雪同学,给我揉揉吧,我也站一上午了。”

我向来对情人如春风般温暖,对电灯泡如暴风般狂躁。

黄小野这傻子居然想让我揉腰?我暴躁起来,一爪子能掐死他。

“中午好好休息。”岳升四两拨千斤,一句话就打断我和黄小野的剑拔弩张。

黄小野嘲笑我这么大个人了还和小学生一起上课,嘲完就溜,都不给我反击的机会。

我正想追出去,后领就被岳升的手指勾住,“他们在走廊打闹,你也去?”

“他们”指的是羊角辫那一帮小孩子,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干劲,一下课就满走廊追逐。

我琢磨了一下岳升的话,笑了。

我是特别的,他们可以打闹,我不可以,我升哥管着我呢!

几天后,我对“上学”这个决定悔不当初。

虽然给岳升当学生很好,每时每刻都和他在一起,但我不想做作业,也不想和小孩子们玩游戏。

体育课就是我的噩梦,小矮人要玩老鹰捉小鸡,我就得给他们当鸡妈妈,小矮人要跳橡皮筋,我就得给他们撑绳子。

我也是学生,我不配享受学生的乐趣吗?

居然还有无知村民对我指指点点,说我是个智障儿,因为智力低下,所以虽然二十好几了,却只会最基本的加减法,连乘除都不会,所以插在小班里。

如果现在给我一只手机,我一定能变身地铁老人。

周四,我已经撑不住了。晚上我和小矮人们一起趴在大桌子上写作业,岳升挨个检查,轮到我时,我交了白纸一张。

岳升:“……”

我:“升哥,我们打个商量吧。”

我之所以要和他打商量,是因为我昨天听见几个村民来找他,商量去镇子上采购的事。

这种好事,怎么少得了我!

月朗星稀,在院子里吹风格外舒服。

我挤出我最诚恳的表情,“我可以提包,可以蹬车,可以拉纤,可以耕田,升哥,你就带上我吧!”

“你是牛吗?”岳升难得地笑了笑,“还能耕田。”

他酷归酷,但笑起来棱角就软了,很温柔。我最喜欢看他冲我笑,他含笑的目光就像往我心脏上撒种子。

“带上我吧!”我再接再厉,“我保证不惹事,是你最忠诚的弟弟!”

岳升没有当场答应我,但礼拜六早上,天还没亮,我就坐上了出村的小卡车。

若不是颠簸了几小时,我都不知道从别月村到镇上这么困难。

我本就没睡醒,颠着颠着就耸到了岳升怀里,他伸手护着我,令我不至于从座位上摔下去。

尽管如此,行到半途,我还是被颠吐了。

尴尬的是,当时大家下车解手,只有我下车呕吐。

黄小野狂笑,说我这城里人没有经历过生活的毒打。

呸,我不是什么城里人,我是一只小小鸟。

岳升拿来一瓶水,让我漱口洗脸。我生怕自己臭着他,接过之后躲得远远的。

但他竟然不嫌我臭,又走了过来,看我洗干净了,给我剥了一颗糖。

我的坏心思又涌起来,张开嘴,示意他喂我。

他迟疑了下,最终遂了我的意。

后半程,大约是适应了颠簸,我感觉好多了。

精神一好,我就想聊天,“升哥,我们要去采购什么啊?”

“主要是米,还有肥料。”黄小野这个话包子抢在岳升开口之前道,“我想去二手书店看看,还有几家拜托我们捎些布料回去。”

黄小野说完还不忘洗刷我,“你没什么想买的吧?你就是跟着升哥溜出来玩。”

“谁说我没想买的?”我不乐意了,“我有!”

我单纯只是想怼黄小野,没想到引来岳升的注意,他斜着看我,问:“你想买什么?”

我大声宣布:“买毛线!织毛衣!”

岳升:“……”

我知道他没听懂,所以凑在他耳边悄悄跟他解释:“隔壁王婶儿给老王织毛衣来着,我也要给你织!织个护腰,你拿去保护老腰!”

14 我也是你的呀

我们清早上路,快中午才赶到镇里,可见别月村有多偏僻。

我起得太早,早饭只吃了几小口,中途还吐一场,胃早就空了。我们的小卡车停在一个集市边,门口排着一串小贩,正是饭点,卖什么的都有,酸辣粉,炸串,糯米鸡,烤玉米,我一看就挪不动脚。

“升哥。”我扯住岳升的衣角,生怕说话时流口水,“我……饿……”

“坚持一下!”黄小野从我身边冲过,这集市下午2点就收摊了,先采购再吃。

2点就收摊?这什么破规矩?现在已经11点49了!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岳升,进去和大家一起采购吧,我实在是很饿,吃饭吧,显得我不懂事,还矫情。

不就是饿一顿吗?还能饿死?

岳升还什么都没说,我已经不情不愿地收回手。

采购和吃饭,我选择升哥。

我们一行六人,除了我,都是高高大大的青壮年。其实我也是青壮年啦,但我比他们白,腰特细屁股特翘,是个翘屁嫩男,所以我得和他们区分开来。

就在我做抉择时,大家伙儿已经快步向集市里走去,我揉了下肚子,也准备进去,岳升却左右看了看,然后走去一个卖煎饼果子的摊子。

“一个饼,加俩蛋。”岳升对老板说。

我心中“噢哟”一声,我升哥难道也肚儿饿?你也饿,我也饿,我们可真是日月同辉的一对。

“给你的。”岳升却将煎好的饼递到我手上,“先垫着肚子。”

煎饼果子滚烫,我的手板心一下子就红了。

我突然觉得,岳升好像很宠我。如果换一个人说饿,比如黄小野,他应该会冷面无情地无视。

我捧着饼,兴高采烈和岳升往集市里走。

上次我得寸进尺时,不是霸占了岳升的被窝吗?这次我有了经验,想再得寸进尺一下——路边有个糖葫芦摊子,老板将大山楂丢进糖锅里,现做现卖,那味儿勾得我直吞口水,化形之后,我还没吃过糖葫芦呢。

“升哥。”我胸有成竹道:“我想吃糖葫芦,你给我买吧。”

岳升侧过脸,只看了我一眼,就将我晾在原地。

我小小的脑袋,大大的问号。

这是怎么回事啊?岳升主动给我买煎饼果子,却不给我买糖葫芦?

我一边追他一边想,我哪里惹到他了吗?没有!我今天的行为和霸占他被窝时一模一样。

难道是他喜欢自己给我买东西,不喜欢被要求?

嗐!这个升哥,傲娇早说嘛!

据说集市都是早上最热闹,中午有些店已经关门了。乡镇里人们就是悠闲,摆摊只摆上午,下午睡觉打牌逼逼叨,不像城里人,天不亮就起床化妆,深更半夜了还在补妆。

岳升一看就是这儿店家的老熟人,到了一家米店,三下五除二说好价,大家就扛着米往外搬。

我细皮嫩肉的,也想搬。岳升看我一眼,“不行就放着。”

其实说心里话,我才懒得下苦力。我这么漂亮一男孩子,就该被宠着惯着,怎么能干粗活呢?

但岳升这句话将了我一军。

不行就放着。我小太阳是不行的鸟吗?

我当然行!

我一把扛起一袋米,然而经验不足,重心一歪,居然在众目睽睽下一屁股摔倒在地。

黄小野这莽夫哈哈大笑,活像成功偷到了谁家的鸡。

这素质也是绝了。

岳升扛着一袋米,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我。

他此时逆着光,五官显得很深刻。别人扛米用双手,他只用一只手扶着。

我想变成那一袋米,被他扛在肩上。

然后扔到床上。

我正发着白日梦呢,他已经走到我跟前,略微弯腰,向我伸出空着的那只手。

不是我吹,他这姿势真是帅极了!

我看得愣住,傻乎乎地坐在地上。他终于不耐烦了,用他那低沉又有些沙哑的嗓音喊我,“还不起来?”

我回过神,将手给他,下一瞬,我就被他拉了起来。

直到站稳,我还晕乎乎的。

我怀疑他在勾引我,我不需要证据。

摔倒过一次,我有了经验,也能扛着米往小卡车上扔了。

几趟下来,我汗流浃背,岳升的T恤也被汗湿了。

买完米,大头还有化肥。现在正是春耕的时节,别月村虽然可以靠山吃山,但很多村民还是愿意种一种地。

我和黄小野一起推车,岳升一时不见人影。

“升哥真照顾你。”黄小野说:“我们以前过来,都是买完了东西再吃饭,他居然给你买煎饼果子。”

我心里美死了,但我不想显露出来。

升哥当然照顾我咯,谁让我是他的家养小太阳,他的翘屁嫩男呢?

清单上的最后一项也被划掉了,终于到开饭的时间。大家饥肠辘辘,吃得很没吃相,我因为先吃过一个煎饼果子,现在十分矜持。

岳升最先吃好,结账之后就去店外抽烟。我也吃饱了,想跟他讨根烟抽,被他无情地拒绝。

“鸟抽什么烟?”他说得还挺一本正经。

不抽就不抽,我想,但我得买毛线。

哪知道我们的行程这就结束了,岳升说,等黄小野他们吃完,就要开车回去。

我大惊失色。

“你非要买毛线?”岳升问。

不知是不是刚吃完饭,他的声音听着有些懒,格外迷人。

也许是错觉,我觉得他在逗我。

“当然要买!”我说:“没有毛线我怎么给你织护腰?”

岳升似乎笑了下,我没看清楚,也许只是光在他脸上闪过。

“钱呢?”他问。

我蒙了。

钱?我没有钱,我只是一只小鹦鹉,卖掉我才有钱。

岳升低哼。

这次我看得很清楚,他真的笑了。

“没有钱还想买毛线?”

我想也不想就道:“可是你有钱啊。”

他说:“我有钱,但我不想买毛线。”

“你怎么能这样?”我有点生气,“我想买毛线啊。”

岳升没说话,只看着我。

他的瞳仁极黑,牢牢抓着我,“你没钱。”

“你有钱!”我一激动,就会伸出我的咸猪手,“哥,你给我买毛线吧,钱是你的,我也是你的呀!”他:“……”

虽然不懂是不是我的歪理奏效了,十分钟之后,我拥有了毛线还有针,经过盆栽店时,我还买了一盆月季,经过糖葫芦摊子时,我买了最贵的草莓糖葫芦。

我们,尤其是我,满载而归!

15 给我做糖葫芦吗

“这道题请最后一排的岳山雪同学来回答。”

岳升有事,黄小野替他给我们班上课。我本来就对上学没兴趣,每天早早起床来学校,只是为了多看岳升几眼,现在在讲台上唧呱唧呱的成了黄小野,我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这里我需要说明——我并没有说岳升在讲台上也是唧呱唧呱的意思,这个词专指黄小野。

他看我不顺眼,叫我回答问题。可我正在给岳升织护腰。

织毛线这件事,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见隔壁王婶儿往院子里一坐,双手叉来叉去,闭着眼睛就是一件衣裳。我学着她的样子,闭着眼睛只能将手叉出个洞。

我向隔壁王婶儿请教,她给我使一通“无影爪”,殷切地问:“学会了吗?”

我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因为我的眼睛告诉我说它学会了,我的爪子,呸,我的手说它一个指法都没看清。

最终还是隔壁老王给我放了回慢镜头。

他拿起媳妇的毛线和针,笨拙地给我展示了几下。这回,我的手说它终于看清楚了。

抛开上课总是开小差,从来不写作业这两点,我自认为还算一只爱学习的鸟。自打从隔壁老王那里偷来师,我便有空就练习。

现在,我给岳升织的护腰已经初具规模了。

但黄小野这么一嚷嚷,我手一抖,滑了针。

啧。

“岳山雪同学。”见我还埋着头,黄小野抻长脖子,像只长颈鹿,“快起来回答问题。”

“弟弟根本没有听课!”坐在我前面的小东西打我的小报告,“他在打毛线!”

打毛线怎么了?劳动最光荣!

我丝毫没有上课开小差被抓现场的内疚感。我觉得这应该是被岳升给惯的。因为岳老师上课时,我也从不认真听讲,岳老师会批评其他人,但一次都没有批评过我。

我将毛线推进桌肚子里,站起来。黑板上是一道算术题,小矮子们以为我不会,全冲我嬉皮笑脸,露出缺了好几瓣的门牙。

我吧,还真不是不会。我平时不写作业是因为懒,这不代表我不会加减乘除。

这么简单的题,我甚至能心算。

“21。”我眼珠子都没转,就给出答案。

我回答对了,黄小野却没有立即让我坐下。

他向我走来,我对他皱起眉。

“我能坐下吗?”我问。

黄小野说:“你很急?”

这不废话吗?我的毛线滑了针,你说我急不急?

“给我看看你的毛线织到什么程度了。”黄小野说。

我这只鸟啊,还是过于单纯了,没有看穿人类的阴谋。

黄小野这样和城里收人手机的老师有什么区别?我们乡下没有手机可以收,就收毛线吗?还骗我说看织到什么程度,我怎么就没听出来他里的话呢?

当我反应过来时,毛线已经到他手上了,他观摩一番,然后邀请小矮人们一起观摩,“同学们,你们说这像什么?”

“渔网!”

“烂布条!”

“抹布!”

我:“……”

我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黄小野问够了,终于将毛线还给我,语重心长:“上课还是要认真听的,学习不好的孩子,连毛线都织不好。”

放学之后,我在太阳底下看着渔网,不,看着织给岳升的护腰,觉得它上面的洞是挺多,确实像一张破破烂烂的渔网。

不知道今年时尚圈流行什么,会不会流行有很多洞洞的护腰?

吃过午饭,岳升还是没来学校。

没有岳升的校园不再是我向往的校园,我索性背起书包,溜了。

说起来,这书包也是上次去镇里时,岳升给我买的,荧光绿,象征着森林与田野,生机勃勃,特别酷,起码比岳升从山里捡回来的好看。

为我,他真的很舍得花钱。

我哼着歌往家走,将荧光绿书包顶在头上遮挡太阳,哪知半途遇到了岳升。

原来他今天没来上课,是因为隔壁村一个老人生病了,他去给人看病。

我们村一共就俩医生,上次给我拔鱼骨的不靠谱,还是我升哥厉害。

但自豪的同时我又很好奇,岳升以前到底是干嘛的,为什么又能当老师,又能当医生,采购是他,巡逻还是他,他是别月村的守护神吗?

还有什么他不会?

噢,织毛线他肯定不会。

“怎么回来了?”岳升问我。

逃学被发现,我紧张吗?当然不,我很淡定地说:“因为我逃学了。”

岳升:“……”

我继续说:“你不在,上课没劲,所以我溜了。”

岳升平静的脸上竟是浮起一丝笑容,我觉得这笑有点纵容和无奈的意思。

他从隔壁村回来,手上提着不少东西,我立即卖乖,主动帮他分担,我们一起回家的样子像极了夫夫双双把家还。

从镇里买回来的月季今天开了两个花骨朵,我一回家就给它们浇水。

岳升则将口袋里东西拿出来清理。

其中一个口袋里,居然装着新鲜的草莓。

我在镇里吃过草莓糖葫芦后,就对那味道念念不忘,可是别月村没有,而且一串挺贵的,虽然岳升愿意为我花钱,我还是不大好意思。

我看着岳升将草莓洗干净,没抱多少希望问:“升哥,你会做糖葫芦吗?”

岳升转过脸,“你想吃?”

我假装也不是很想吃的样子,“没有啊。”

岳升做完手上的事,取出一袋冰糖,稀里哗啦倒进小锅里。

这时我已经从隔壁老王家回来了——没错,我又去向他取了个经。

“升哥。”我抱着乱糟糟的毛线,“你干嘛呢?我肚子饿了。”

有晚饭吃吗?

他煮着冰糖,看上去十分熟练,“做糖葫芦。”

我受宠若惊得一蹦三尺高,简直要以为我又拥有了翅膀。

“给我做糖葫芦吗?”我吼破了音。

他看我的眼神似乎有点嫌弃,过了几秒才说:“嗯。”

我宣布,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太阳,没有之一!

冰糖煮化之后,晾到温度适中,就可以裹草莓了。这看起来简单,但只有手法够好,才能裹得均匀又漂亮。最后用竹签子将草莓串起来。

我一口下去,满嘴汁水,呜呜叫着,赶紧将糖葫芦递到岳升嘴边,非要他吃下第二颗。

他拿我没办法,就着我的手吃掉一颗。

剩下的全都归我了。

这哪里是草莓糖葫芦啊,这分明是无价的红宝石!

晚上,小矮子们沾我的光,也吃到了糖葫芦。

和上次分享丑柑糯米粥时不一样,这次我特别豁达,一点儿没觉得难受。我敢打包票,糖葫芦就是岳升专门做给我的,他们只是捡了我的剩jiojio!

我被打了一针爱的鸡血,发誓要在今夜完成送给岳升的护腰。

可岳升来到院子里,看着我的毛线,说了句和黄小野差不多的话,“这是渔网吗?”

我:“……”

过分了哦!

岳升在我身边坐下,“跟谁学的?”

我一边织一边说:“隔壁老王!”

岳升:“……”

我又补充道:“本来是隔壁王婶儿,但王婶儿手太快了,我看不清楚。”

“给我。”岳升突然说。

我愣了下,“你要毛线?”

“嗯。”他说:“我教你。”

毛线和针在他手上像是有了生命,他随便勾勾手指,毛线就自发连成一片。

我目瞪口呆。

我的升哥,居然连毛线也会织吗?

那我除了屁股很好摸,嘴巴很好亲之外,还有什么能够向他炫耀的呢?

16 我好看吗

我用岳升的钱买的毛线,最终成了穿在我身上的背心。

这就很滑稽了。

原因是我在岳升的指导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织出来的护腰还是像渔网。

这渔网和之前那个渔网仅有的区别可能是,洞洞少了几个。

我认命了,我小太阳当不了好裁缝。

岳升将“渔网”拆掉,我心痛得快要掉金豆子。

就在我即将“哇”一声哭出来时,岳升说,他可以用这些毛线给我织一件背心。

我当场就来了个破涕狂笑。

岳升忙,一件背心织了一周多。他收针时,我已经迫不及待脱了个精光。

他看着我不着寸缕的上半身,似乎噎了下。

实不相瞒,我虽然确实很急迫,但脱成这样,其实是心机作祟。

我身无分文,屁事不会,除了这张漂亮的脸蛋和特别柔韧的腰,也没有什么好向岳升展示的了。

上次他给我涂药之后,已经有很久没有摸过我的腰了。我有心勾引他,就算他不摸,看一看也是好的呀。

我不动声色地扭了下腰,猴急地伸手,“升哥,快给我!”

仿佛我说了一句不得了的话,他看向我的眼神又深了一分,连带喉结也滚了一下。

为了掩饰我的心机,显得我不是故意在他面前袒胸露肚,我一把将背心抓了过来,往头上一套。

槽,那酸爽的滋味,我毕生难忘!

毛线握在手里还不觉得有什么,可当它变成一件背心与身体亲密接触时,就像有一万只猪儿虫在皮肤上蹦迪!

“痒痒痒!”我眼睛都红了,只得又将背心脱下来,十个手指头乱挠。

我白皙的皮肤哪里经得起这种挠法,半分钟的时间,我的胸膛和腹部就出现大片红痕。

我发誓,到了这般田地,我已经没有心思再去勾引岳升了。

可我无意中瞥了一眼镜子。

妈耶!镜子里那个秀色可餐的大美人是谁?

是我叻!

岳升走去衣柜,拿出一件白色的衬衣,“把衬衣穿在里面。”

我接过来,放在鼻子下嗅了嗅,是岳升的味道。

他比我高大,按理说,这件衬衣我穿起来会不合身。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它只是有一点宽松,并不是不能穿。

布料贴着皮肤,我满足得叹了口气。

男友衬衣这种东西,我竟然如此轻松就拥有了!我甚至都没有开口!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我穿好衬衣和背心,镜子里秀色可餐的美人摇身一变,成了文质彬彬的学院派帅哥。

我不去演偶像剧真是可惜了。

“升哥!”我转身,将手背在身后,“我好看吗?”

岳升实质般的视线停驻在我脸上,抿着的唇似乎动了一下。

我又问:“我好看吗?”

他像是拗不过我似的,笑了笑:“好看。”

这一声真苏,我上头了,身子前倾:“那你想亲吗?”

他的眉梢向上一挑,向来无波无澜的眼底卷过一丝暗涌。

我心脏怦怦直跳,我毫不怀疑,若是他真的亲了我,我胸膛里那玩意儿一定会蹦出来,来个血溅三尺。

我们四目相接,我眼睛都不敢眨,生怕错过这扣人心弦的一幕。

然而他却没有亲我。

不仅没亲,还用食指在我脑门上一戳。

我刚才前倾得太用力,这下重心没拿捏好,被他戳得一屁股坐在后面的床上。

我怔了下,然后两眼放光地望着岳升,“升哥!”

“嗯?”

“你把我推倒了哦!”

“……”

“你把我推倒在你的床上了哦!”

“……”

5分钟后,我凄凄切切地被岳升赶了出来。

他可真是无情。

自从有了爱心背心,我就不想换别的衣服了。

然而这背心来得实在是很不凑巧,我还没穿几天呢,气温就一路飙升,到了应该穿短袖短裤的时候。

眼看着小矮子们都换上了短袖,而我仍旧背心加衬衣,热,我是真的热。

“弟弟,你怎么不换衣服呢?”羊角辫问我:“你不热吗?”

她正在吃冰糕,薄荷做的,看着就透心凉。

我更热了。

但我不能让他们看出来,于是我故作高深道:“心静自然凉。”

忽然,我脖子上传来一种怪异的感觉,就像有人正对着那儿吹气。

我猛地回头,与村长家的小东西脑门撞脑门。

“哎哟!”他捂着额头,夸张地叫起来:“弟弟欺负我!”

我:“……”

你偷袭我,还恶人先告状?

我将小东西拉起来,板着脸道:“你嗅什么?”

小东西说:“弟弟,你臭了,你不换衣服,不爱干净,一声汗臭,你在养虱子吗?”

我堂堂小太阳,最爱卫生。想当初我当鸟时,哪天不清理羽毛。正是因为我的羽毛太干净太美丽,化形之后我才变成一个娇俏的翘屁嫩男。

这家伙居然说我不爱干净,这简直是对我进行鸟身攻击,是令人发指的污蔑!

我追着小东西跑了几圈,非要逮住他讲道理。

他脚底抹油,冲进老师们的办公室,给岳升告我的状。

“岳老师,岳山雪同学不洗澡,不换衣,都臭了。我好心告诉他,他还揍我,呜呜呜呜!”

我百口莫辩!

岳升向我看来,我笔直戳在办公室门口,脑中群魔乱舞。

我不爱干净,我还欺负同学,你要惩罚我吗?

怎么惩罚?是不是打我的屁股?

这也不是不可以的……

岳升让小东西回教室,又招手让我进去。

此时办公室没有别的老师,我大胆猜测,岳老师将在这里对我进行惨无人道的打屁股体罚!

我很乖,会看眼色,且知错能改,不等他开口,就自觉趴在桌上。

但我等了好一会儿,期待中,不,预计中的巴掌都没有落下来。

我歪过头,想看看岳升在干什么。

他难道在做热身运动?

然而事实却是,他静静地站在一旁,抄手看着我。

我:“……”

岳升说:“你压到我的教案了。”

我说:“升哥,你不打我的屁股吗?”

岳升:“……”

呃,他看上去好像并不想打我的屁股。

“我裤子都脱了。”我嘀嘀咕咕站直——虽然我并没有脱裤子。

“天热不知道换衣服?”岳升说。

我这脸是不打算要了,“背心是你给我织的,我舍不得。”

岳升:“但你再穿下去,它就要馊了。”

当晚,我光着-屁股被岳升押进浴桶里,洗干净之后穿上了他的工字背心。

17 他终于吻了我

“喵呜——喵呜——喵呜——”

深更半夜,一只猫开始打鸣,全村的猫都跟着打鸣。

我趴在床上,用薄被盖着头,翻来覆去,将工字背心的下沿都蹭到胸口了,还是没能睡着。

猫叫声声,魔音贯耳。

这些猫都得了狂犬病吗,怎么比我一只鸟还会叫?

我别无他法,只能将脑袋埋在枕头下面。以前是我枕枕头,现在是枕头枕我,我怎么这么孝顺?

虽然枕头也无法隔绝猫叫,但好歹让叫声不那么刺耳。举个例子,就像我和猫们隔着水面,它们在水上叫,我在水下睡觉,听到的声音是闷闷的。

但这也有个问题——第二天早上,我差点被枕头给憋死,如果我真的死了,那就是溺死在水里。

好在岳升救了我。

他自称是做好了早饭还没见我出门,所以开门看我为什么赖床。

要知道我每天都醒得很早,鸡什么时候喔喔喔,我就什么时候趴在岳升窗前嘎嘎嘎。

请不要嘲笑我的声音,我们小太阳生来就是这种叫声。

书归正传,岳升进了我的屋,见我被枕头枕着,立即拿开枕头,在我后脑勺上拍了拍,叫了我的名字。

可我不是差点给憋死吗?

我还迷糊着,觉得他拍的不是我的后脑勺,而是我的腰我的臀。

我一个鹦鹉打挺坐起来,迷瞪瞪地揉着眼,“升哥,你为什么打我屁股?”

“我没有打你屁股。”他完成了叫-床,不,叫醒,不,唉这话好像怎么说都色色的?

好吧,他完成了叫我起床的任务,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起来吃饭。”

我望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背心,渐渐清醒过来。

什么打屁股,我八成是上次在办公室没被他打成屁股,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被打了一回屁股。

啧!

早餐是小米粥配凉拌黄瓜,还有一个白水煮鸡蛋。

我挑食,即便是岳升亲手做的菜,多吃几次我也腻了。

“升哥,明天不吃白水煮鸡蛋了行吗?”我态度很好,楚楚可怜,讨好功夫一绝。

岳升单手端着粥,“那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咸蛋。”也不知道我小小的脑壳里怎么塞了这么多点子,“就那种海鸭蛋做的咸蛋。”

岳升说:“没海,哪来的海鸭蛋?”

我当即退一步,“那山鸭蛋也可以。”

岳升没答应,但也没拒绝。据我对他的了解,这事很可能已经成了,他说不定一会儿就去田边捡鸭蛋,下课之后给我做。

洗碗的活儿归我,我洗着洗着就想起昨晚那交响曲一般的猫叫,问:“升哥,你听见猫叫了吗?”

“嗯。”

“咱们村的猫不是集体染病了吧?”

“它们只是发晴了。”

发晴?

我的眼睛和嘴巴同时张大,手里的碗险些滑进水槽里。

猫发晴了?

但是“发晴”两个字从岳升嘴里说出来,怎么特别不一样呢?

他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

他是不是在引诱我犯罪?

我小小的脑壳,这时候为什么不灵光了呢?

今天是周五,只上半天课。和过去的周末不一样,小矮子们个个无精打采,像馊掉的菜叶子。

我问过小东西才知道,原来大家都和我一样,深受猫叫荼毒,夜里基本没睡好。

猫真是可恶,发晴不知道收敛,还要祸害花骨朵一般的下一代。

黄小野来上自然课,被小矮子们围着问猫为什么会发晴。

黄老师索性临时改换上课内容,讲起了大自然那生生不息的繁衍。

我觉得,这是他上的所有课里,我听得最认真的一节。

听完我不禁思考,既然猫会在春夏发晴,那鸟当然也会!

小太阳,到你发晴的时候了!

我早晨的推理果然没错,下午放学之后,我打扫完清洁——自从上次上课织毛衣被抓,我就因为一句“劳动最光荣”被强行评选为劳动委员,每天必须留下来和值日生一起做清洁——回到家中,就见岳升提着一个篮子从田边回来。

“天气热了,做点咸鸭蛋下稀饭。”岳升说。

我觉得这是借口,他一定是因为宠我才做咸鸭蛋。

做咸鸭蛋挺麻烦的,我端来一个小板凳,坐在岳升旁边,和他一起刷洗鸭蛋,因为笨手笨脚,摔坏了两只鸭蛋。

我:“……”

长得好看的鸟,做错了事也应该会被原谅吧?

但岳升似乎嫌弃我了,后面往鸭蛋上裹盐裹泥,他就不让我参合。

我站在一旁百无聊赖,突然想起上午上的自然课,“升哥,黄老师说,很多动物都会发晴。”

岳升挑眉看了我一眼,又继续往鸭蛋上刷泥。

我蹲在他跟前,“我觉得我也发晴了。”

岳升手顿住,似乎想在我额头上敲个爆栗。

他手好脏,会弄花我的脸。我应该躲吗?

好在他没有真敲,只说:“鹦鹉不会发晴。”

我不信。猫都会发晴,鹦鹉为什么不会发晴?

退一万步讲,鹦鹉真的不会发晴,我却可以。因为我遇到了岳升,他就是呼唤我发晴的春天。

我捂住脸,嘿嘿直笑。

岳升手全是泥,只能用脚踢我。

我情急之下抱住他的腿,将脑袋枕上去。

我怀疑我真的发晴了,就像夜里的猫一样,否则我怎么如此大胆?

岳升好像有些吃惊,他没有立即推开我,我得以在他腿上撒了半天娇。

他就是不该给我机会,我们小太阳都是撒娇粘人小能手,大腿一蹭就没完没了。

“山雪。”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声音才从我头上传来,很低沉,有点无可奈何的意思。

我弯着眼角瞄他。

我的脸一定已经红了,我觉得脖子根儿好烫。

“起来。”他说。

我嘟了下嘴,心里说差不多了,是该起来了。可我的身体贪恋他的气息,觉得根本不够。

于是我在他腿上摇头,“我还没有发完晴,起不来。”

他的眸子里席卷着什么东西,像夏天无云的天际突然掠过的风。

我一下子壮了胆子,撑起腰背,将自己送到他面前,“你亲我一下,我就起来。”

他没说话,他的唇离我的只有一厘米的距离。

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我很好……唔!”

见他迟迟没有动作,我想说我很好亲,我的嘴唇特别软,但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

因为他终于吻了我。

18 薄茧亲吻眼角

我满脑子的黄色废料都被掏空了,此时的我是一只纯洁得不能再纯洁的小鸟。

跟岳升讨要一个吻时,我其实根本没有抱希望。因为我知道,他不会吻我。

他怎么会吻我呢?他又不喜欢我,我将屁股送到他手边,他都不会捏一捏。

所以我胆子很大,反正耍嘴皮子这种事,我们鹦鹉特别擅长。

但他居然真的吻我了,还吻得这么……

他宽大的手掌托着我的后脑。不,也许用“扣”这个字更加准确。他的手指曲起,我的头发被拉扯住,连带头皮也紧紧绷起。

这让我想到了高高在上的月亮,和追寻着月亮的浪潮。

他只需轻轻拨弄我的头发,我就会为他起潮,沸腾的潮水自头顶浇下,涌向我的每一滴血液。

我一眨不眨地睁着眼,他却半闭着眼,单薄的眼皮垂着,遮掩住眼中的神色。

他好狡猾,怎么可以这样?

这样岂不是我的惊讶和欢喜被他尽收眼底,而他此时正在想什么我却不知道?

“唔……”

我想说点什么,可是我的呼吸不是自己的,我的喉咙只能发出腻人的低哼。他让我动弹不得,也组织不出语言,只能乖乖地任由他亲,双手攀在他的脖子上。

我做梦也不知道,接吻原来是这种感觉。

我的气息混合着他的气息,他顶-开我的唇齿,侵-占着我,引诱我去讨好他,侍奉他。

他……他怎么这么猛啊?

平时他那么正经,对我的挑逗不屑一顾,我赖在他的房间不愿意离开,他都会冷着脸将我轰出来。

他现在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把我吻得舌头都动不了?

我一定丑极了,嘴合不-拢,舌头僵得像一根木头,口水顺着唇角淌下来,斜斜流过我的脸颊。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被他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呢!

“唔!”我轻轻推了他一下,当然不是想推开他,只是他再这么亲我,我就要晕过去了。

哪知我这个动作挑衅了他,他的手竟是更加用力,我的牙齿撞到了他的,震得我两眼一花。

就在这时,我嗅到了血的铁锈味,心脏随之一麻。

天哪,是谁的牙齿被撞掉了吗?

我一阵晕眩,嘴里麻得不像样,察觉不到丝毫痛感。

假如我的牙齿没掉,那掉的是岳升的牙齿?

我着急得无以复加,更加呼吸不畅。

我快要溺死时,岳升大发慈悲,松开了我的后脑。我迷瞪瞪地望着他,像被他吸食了魂魄。

他的眉心微皱着,眸子深不见底,既是我熟悉的模样,又有几分我没见过的陌生。

要怎么形容这种陌生?

我觉得他向我投来的目光有了温度,不是温温的,而是炙热的,沸腾的,像仲夏掠过草原的烈风,一不小心就引燃久旱的枯草。

“好了吗?”他问我。

我脑子嗡嗡直叫,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突然又气又羞。

他怎么好意思问我“好了吗”?

我被他亲得差点背过气,像很好的样子吗?

而且真的很不公平啊,亲-嘴是两个人的事,我被亲得气急败坏,可他亲完竟然好整以暇,好一个拔嘴无情!

“嗝——”

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从我嘴边涌出来,吓得我一下子捂住嘴。

我竟然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打了一个嗝!

“嗝——嗝——嗝——”

我打得停不下来!

铁腥味从我嘴里溢出,舌头不那么麻了,我才发现谁的牙齿都没有被撞掉,是我的舌头被岳升咬破了!

我吮着自己的舌头,用前所未有的严肃态度盯着他。

我是鸟,他粗鲁得像一头野兽,我俩凑一块儿,不就是禽兽吗?

我这小小的脑壳一运转起来就没完没了,连CP名都想好了。

岳升看着我打嗝,竟然弯起唇角笑起来,蹙着的眉心也舒展开了。

我打嗝的样子很好笑吗?

还是说,他觉得我很好亲,所以才笑?

“你笑……嗝……什么?”说完我就抑郁了,这本该是一句豪气冲云天的质问,却被我“嗝”得奶声奶气。

岳升吃准了我不能将他怎么样,竟然游刃有余地在我鼻尖上划了一下,叫我去洗头。

我摸摸鼻尖上的泥,突然抓狂。

我说他怎么叫我去洗头呢,敢情他一爪子泥招呼在我头发上!

但我刚被他亲得晕头转向,现在还有点怵,不敢和他对着干,万一他将我扛起来扔床上,我……我还没有准备好呢!

我平时总想被他吃干抹净,可真被他亲了,我又害起臊来,纯情小处男说的就是我了。

岳升向厨房走去,而我还愣在原地。他转身叫我跟上,我问他去厨房干什么,他说烧水。

我一个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你要烧水来煮我吗?”

已经亲了,下一步就是杀来吃掉?

岳升:“……”

看他那无言的模样,我才明白,他哪里是要吃我,是烧水给我洗头。

我又得意起来。

厨房和浴室只隔着一堵墙,浴室里面有个木质的浴缸,我最喜欢在里面泡澡。

不过这会儿,我只穿一条内裤坐在浴缸边的小板凳上,埋着脑袋。

岳升正在往我头上浇水。

水是刚烧开的,但中和了凉水,温度正好。

岳升踩着凉拖,裤脚挽到膝盖,仍是被水溅到了。他的手在我头上反复揉搓,泡沫滑下来,压在我眼皮上。

被他揉的感觉真舒服,我怀疑所有有心上人的生灵都喜欢被摸头。

这个动作那样亲密,是满满的宠爱。

泡沫终于滑进我眼睛里,我胡乱抹来抹去,岳升捉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擦过我的眼睛。

我睁不开眼,所以感觉变得格外灵敏。

他指腹上的薄茧正亲吻着我的眼角,粗粝却有质感。

眼睛火辣辣的,我搞不清是因为泡沫,还是因为他的触摸。

温热的清水一勺一勺浇下来,我紧紧闭着眼,看到了一个并不存在的片段。

少年身量的岳升穿着黑色背心,裤脚也像现在这样挽起,正在帮另一个少年擦头发。

我看不清那个少年的模样,但我莫名知道,那是年少时的我。

我又开始发大梦了,幻想自己和岳升一同长大。

“好了。”岳升将干毛巾搭在我头上,“自己擦干。”

我跟丢魂儿似的,一动不动坐着,而岳升已经提着桶走到浴室外。

他回来时,手里拿着扫把。浴室里全是水,他大约想将水扫干。

我抬起头,从毛巾下看他,然后突然站起来,环住他的腰,将脑袋搁在他肩上,“我不擦,我要你给我擦。”

大梦不是白发的,既然被我梦到了,我就要让梦想照进现实!

19 你馋我身子

我不擦,我要你给我擦。

我任岳升用毛巾将我的脑袋搓扁揉圆,如同喝了假酒一般上头。

我已经记不得这酒,不,这头是怎么擦完的了,回过神来时我躺在自己的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蜘蛛。

就连蜘蛛也在嘲笑我厚脸皮。

我琢磨着埋在岳升肩头说的那句话,觉得胸膛一阵酸胀。

我双手健全,怎么好意思让岳升给我擦头发?

退一万步讲,我双手残了,可我的脚还好端端的。用脚搓头我不是干不出来,毕竟我身体柔韧,腰特别好,在床上可以摆出各种凡夫俗子想象不出的姿势。

啊,我怎么又在想这么羞耻的事?

蜘蛛跑了,我坐起来,抓了下头发。

头发早就干了,可被揉搓的触感仿佛还留在上面,让我脸红心跳。

我总是在想那些男欢男爱的事,从来不觉得糟糕。岳升不满足我,我可以凭借想象满足我自己。

但今天不知怎么回事,我有了羞耻心,单是想到在床上摆出惊艳的姿势,我的两只耳朵就红得像熟透的草莓。

难道是因为岳升吻了我?

我只听说王子吻醒公主,公主吻醒青蛙,还没听说过一个男人可以吻醒另一个男人的羞耻心。

我将右手放在心口,那里砰砰直跳,带着情不自禁和羞涩的温度。我因此确定,我确实是害羞了。

一个男人吻不醒另一个男人的羞耻心,他们只会越吻越不要脸,直到不只是嘴,还有别的地方也连接在一起。

可我空有男人的皮囊,内里是小太阳的灵魂,我太干净了,所以岳升才能吻醒我的羞耻心。

我好困惑。他为什么会吻我呢?

我想他亲我,是因为我喜欢他,馋他身子的那种喜欢。

他亲我,是因为他也馋我的身子吗?

我……我可以!

“呜呜——”

我难耐地哼了好几声,扑倒在被窝里。早知道难为情的感觉这么要人命,我就不给他亲了。

一夜过去,心事令我成长,成长令我沉默。我不想再去岳升门口唱歌叫他起来了,想到一会儿要与他见面,我都觉得不自在。

但他似乎一点都不纠结,仿佛昨天我们没有亲过嘴。

我们在厨房相遇,我紧张得同手同脚,差点撞到他,他蒸了一屉枣泥发糕,打了一锅蛋花汤,瞥我一眼,招呼我吃。

他这样子真的很像一个渣男,刚对我调了情,转头就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咕噜噜喝着蛋花汤,心里又怄又着急。

可是我能把他怎么样呢?我只是一只小鹦鹉。

礼拜六不用去上学,倒是可以赶集。

别月村离镇子虽然远,但和另外几个边境上的村子隔得还算近。村子之间时常互通有无,到了礼拜六礼拜天会开流动集市,今天集市正好开在别月村。

我对这个集市本来很感兴趣,因为我只听说过,没有去逛过,但现在我提不起兴致了,满脑子都是那个让我一夜长大的问题——岳升是不是馋我的身子。

“今天有集市。”岳升往桌上放了一些钱,“你去看看,有喜欢的就买回来。”

他这话和动作让我想起了霸道总裁——呵,男人,黑卡拿去。

虽然他没有黑卡,只有一把零钱,可他冷酷的样子不输霸道总裁。

起码也是个乡村霸道总裁。

可我高兴不起来。

人啊,真是一旦有了心事,就会变成忧郁王子。

岳升好像没有注意到家里多了个王子,早餐之后换了衣服,准备出门。

我追出去,“升哥!”

“嗯?”他回头看我。

我有点委屈,“你不和我一起去集市吗?”

虽然我现在觉得和他待在一起别扭,但他到底是我馋的人,我想和他一起逛集市。

“我有事。”他朝村子西边指了指,“不远,你自己去。”

我捏着钱,情绪低落。

“弟弟!”聒噪的喊声从后面传来,我不用回头都知道是那群小矮子。

他们发动小短腿追了上来,七嘴八舌,大意是我从来没有参加过流动集市,他们愿意当我的导游。

谢谢,我不需要导游。

可是这群小东西甩不掉,说跟你,就跟你。我心里本来就乱,被他们吵得脑袋也乱成了一锅蛋花汤,刚到集市,就开始头晕目眩。

所谓的集市其实就是人和扁担、箩筐,以及板车组成的。乡里乡亲们操着土话,叫卖自家种的菜、织的布、杀的鸡、酿的酒。

我去镇里的集市见过世面,和小矮子们不一样,镇里的集市比这个大得多,什么都有。所以他们雀跃,我则很淡定。

“弟弟!”羊角辫扯着我的衣角,“我想吃糖人!”

她指着一个正在做糖人的老大爷,“你买给我吃吧。”

你想吃,为什么要我掏钱?

我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吗?那是岳升给我的!

“你自己买。”我无情地拒绝。

羊角辫撅起嘴,表情一下子暗淡下来,“我阿妈没有给我钱。”

我最受不了女孩子掉眼泪,头更晕了,只好给她买了一个糖人。这下可好,小矮子们全都要我买。

我数着岳升给的钱,心道还好他是个霸道总裁,给的钱管够。

于是我索性放纵起来。你不是装作亲嘴的事没有发生过吗?那我就大手大脚花你的钱,拿你的钱去行我的善!

小矮子们被我喂得心满意足,各自散去,我终于清静下来。

花钱一时爽,一直花钱一直爽。我看着所剩不多的钱,有种自己被岳升包养了的感觉。

迎面走来黄小野和小玉老师,小玉老师笑靥如花,黄小野黢黑的脸上泛着红。

我这才知道,他俩居然是一对。

顿时,我更愁了。

黄小野都能和喜欢的人一起逛集市,我却还是一条狗。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我的视线停留在一个卖酒的摊子上。

昨天我觉得被岳升揉脑袋的感觉很上头,像喝了酒。但其实我根本没有喝过酒。

择日不如撞日,我今天就要不醉不休!

我用剩下的钱买了三支酒,分别是甜橙酒、梅子酒、樱桃酒。卖酒给我的是个姑娘,我没见过她,猜她可能是其他村子的人。

她告诉我,她的酒在附近很有名,因为别人的酒都是苦的,而她酿的酒是甜的。

甜的,那我就喜欢了。

我拎着酒离开集市,一边往回走一边喝。

她没有骗我,甜橙酒果然是甜的。我尝到了滋味,就不想停下来,到家时脚步已经飘了,觉得眼前有两个院子。

原来真正的上头是这种感觉啊?

我晃晃悠悠往房间里走,眼睛越来越花,本以为进的是我自己的房间,撞进去才知道是岳升的。

不管了,我抱着酒瓶,一下子滚到床上。

酒还剩两瓶,我要都喝了,不给岳升留。

甜橙酒之后是梅子酒,最后是樱桃酒。梅子酒不好喝,我以为上当受骗,可樱桃酒比甜橙酒还甜,我又快乐了。

喝完最后一滴,我浑身发热,咂嘴,觉得我的嘴都被熏甜了。

这时,门突然打开,岳升回来了。

我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我看什么都天旋地转。我只知道他向我走来。

我一下子有了脾气,在他将我抱住的一刻软绵绵地叫他,“升哥,升哥。”

他应该说了句什么,可我没听清。

我不要他说话,我只要他听我说话。

“你昨天为什么亲我?”我质问道:“是因为馋我的身子吗?”

他没有回答我。我看不清,所以特别着急,用尽力气靠近他,一口啃在他嘴上,“你昨天就像这样亲我,你馋我身子……”

我的嘴里是樱桃酒的香。

所以我的吻,也是樱桃酒的香。

我的吻和我的人一样,是甜的。

20 我没有做梦

我环着岳升的脖子,将自己送上去,在他嘴边啃得毫无章法。

也就是喝酒上了头我才敢这样。

倒不是因为我胆小,而是我的吻技过于糟糕,清醒时我大约是不敢献丑的。

岳升握着我的后颈,我感受到一个向后的力。我以为他会像拎小鸡一样拎开我,他却只是强迫我离开他被我亲湿的唇畔,然后欺压上来,夺过这场吻的主导权。

他的亲吻起初像秋天的潮,然后像夏天的暴风。我领教过一次,心有余悸,下意识推了他一下,手腕却被他紧紧握住。

也许是错觉,也许是酒后神志不清,我觉得他掌心的温度近乎灼热。

细微的颤抖从他的掌纹处传来,我一时分不清,究竟是他在发抖,还是我在发抖。

想来应该是我发抖,他像山一样。山怎么会发抖呢?

我的视野更加不清了,我本来就因为醉酒而脱力得厉害,需要用力呼吸,才能将氧气送到肺里。他倒好,狠狠抓着我的手,狠狠掠夺我的呼吸,我快要窒息了,可我的心脏还在为他热情地跳动。

我好像发出了几个断断续续的气音,是我拼命从胸膛里挤出来的。

那大概是我在向他求饶。

可是他根本不管我的死活,吮着我的舌,要吸干我嘴里所有的甜。

这么喜欢甜酒的话,为什么不自己去买来喝?

我又不是酒,我是喝了酒的小太阳。

我的脑子彻底不清醒了,眼皮重得只能睁开一道小小的缝。

岳升终于放过了我,我像条死掉的鱼一般大口呼吸。他仍旧扣着我的后颈,从我的下巴亲吻到我的喉结。

他做了我想对他做的事。

他的喉结很性-感,在脖颈上高傲地突-起。每次看见他的喉结起-伏,我都想凑过去亲一亲。

会是什么感觉呢?他会觉得痒吗?如果觉得痒,他会战栗吗?

那我就用舌头去感受他喉结的战栗,然后将它包裹,含在-嘴里亲吻。

我的喘息从唇角淌出来。

岳升在被亲吻喉结时会不会颤栗?我没找到答案,我只知道我战栗了。

他的牙齿细细咬着我的喉结,那是我最脆弱的地方呀。

他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品尝到我的血,我就将死在他的唇齿之下。

我抖得厉害,却不是因为害怕。

我兴奋得无以复加,充满食物的自觉,扬了扬脖子,好让他咬得更加顺口。

我的背被放低,抵在刚换的凉席上。岳升似乎也上了床,我的身子就在他的身子下。

我忽然想起,他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是不是馋我的身子……”我在旋转的视野中低喃,也不知道是说出口了,还是已经进入梦中。

“山雪。”岳升的呼吸近在耳畔,他折腾完我的喉结,又来糟蹋我的耳垂,一边咬着那热得快要化掉的小-肉,一边往我耳孔里灌气。

他的声音真好听,很低很沉,温柔又暴虐。我还想听他叫我的名字,但他叹了口气,这回唤的是:“宁曳。”

又是宁曳。

我听过他叫“宁曳”,也梦见过有人呼喊这个名字。

宁曳是谁呢?和“山雪”相比,“宁曳”更好听吗?

我突然好生嫉妒。

“你真的记不得了?”岳升说:“还是你一直在骗我?”他的气息挠得我受不了。

如果我还有力气,我很想坐起来,看看到底是我喝醉了,还是他喝醉了?

怎么他比我还像在说梦话呢?

什么记不记得,什么骗不骗的?我小太阳对天发誓,我对他的真心天地可鉴。

我怎么会骗他?

哦,骗他和我上-床倒是有的。

酒精令我越发大胆,我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事我现在不争取,今后就更难了。

我不是一只高尚的鹦鹉,我贪婪,好色,被一个男人的脸给迷住了,就一定要得到他的肉-体。

“宁曳”这两个字还在我脑中盘旋,已经被我当做了情敌。

情敌当前,斗志昂扬。

我抬起腿,挂在岳升腰上,带着酒气叫他的名字,“岳升。”

对,这次我没有叫他“升哥”。

“岳升,我难受。”我扯着衣领,将锁骨和胸膛暴露出来,“岳升,你帮我,我,我想做……”

我喘着气,要和他一起做下流的事。

我的眼眶很热,眼泪不知不觉滑落出来。

这真奇怪,我不想哭的。我在求欢啊,哪有人求着求着就突然哭了?

我急忙揩眼泪,手却被岳升压在头顶。

他的声音从上方落下来,“想做?”

颤意从我尾椎那儿涌起,顷刻间顺着脊椎冲到了我头顶。

(此处省略约200字)

我要把我的心脏交给他,让他亲一下,再放回我的胸膛。

我总听别人说梦里什么都有,我现在就拥有了一切。

这让我不知道,我是在做梦,还是在做ai。

我最后的意识是岳升亲吻我颈侧,那里是跳动着的大动脉。

他亲吻我的姿势可真性-感。

我睡了一宿?或者更久。睁开眼时我还在岳升的房间,但被我扔在地上的酒瓶不见了。

我转了转眼珠子,一撑起身体,就觉得头隐隐作痛。

可比起尾椎下面那个位置,头痛可以忽略不计。

我没能坐起来,索性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将脸埋进枕头里。

枕头上是新洗发水的气味——我做主换的,有股桃子的清香。

我嗅了一会儿,突然扬起头来,像一个迟钝的笨蛋,终于明白那里的痛是因为什么。

我没有喝假酒。

我没有做梦,我做ai了。

21 我是你的小太阳

我一时不知道,是应该感谢被我喝掉的酒,还是该埋怨它们。

我被岳升开了苞,从今往后我就不再是一只处鸟,但因为醉得稀里糊涂,我根本没有好好感受。

甚至连岳升那里长什么样,我都没看见。

我血亏!

但是如果没有喝酒,我有勇气啃岳升的嘴巴吗?我敢把我的翘屁递上去吗?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抱住脑袋,在床上打了两个滚。

那里痛是痛,但还没有到接受不了的地步,我滚完才发现,与其说是痛,不如说存在感过分强烈,不断提醒着我——岳升把你给上了,你现在名正言顺是他的男妻子了。

我欢呼一声,在床上一蹦而起。

这时候我格外想念我的翅膀。如果它们还在,我一定要飞起来,脑袋撞到天花板也无所谓,我要冲上蓝天,再来个急坠,落在岳升的面前。

我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和洗发水一样,也是桃子味的。我抬起手臂嗅了嗅,原来来自我身上。

看样子岳升给我洗过澡。

他是怎么给我洗澡的呢?扛在肩上?还是抱在怀里?

他有没有趁给我洗澡,摸摸我的脚趾头?

上次他亲了我,却装作无事发生。这回他上了我,将我洗得干干净净。可见他虽然有点小渣,但在大是大非上,他还算个可靠的好男人。

我打算去会一会我的好男人。他可千万别假装没有上过我。

院子里没有人,黄小野现在有了女朋友,就不爱追着岳升当跟班了。至于那帮小矮子,今天是流动集市的第二天,他们一定还在集市里骗吃骗喝。

我喊了两声“升哥”,发觉嗓子有点哑。

这真叫人难为情。别人不知道我为什么哑,我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我是叫chuang叫哑的哦!

找不到岳升,我就去厨房,灶上的火已经关了,但余温温着一碗南瓜粥,还有一碟盐渍黄瓜。

我:“……”

虽然我很喜欢吃黄瓜这种食物,但那个之后,怎么能又吃黄瓜呢?

我才吃了黄瓜呢。

岳升是不懂,还是在暗示我什么?

小太阳很聪明,但小太阳今天并不想动脑子。

虽然觉得现在吃黄瓜有点奇怪,但我饿了,赶紧端起碗,将南瓜粥和黄瓜吃得干干净净,然后出门找岳升。

他吻我之后,我觉得见到他就很不好意思。他装作无事发生,我心里委屈死了,嘴上却什么都不好说。

可现在不同,我是他的鸟,不,我是他的人了,同样,他也是我的人。隔壁王婶有事没事就到处找老王,我找岳升那也是理所应当。

我朝菜地的方向走去,果然在那里看到了岳升。

他正弯着腰,给菜地除草。那群看着我就啄的鸡像卫士一样站在田边,似乎在为他站岗。

我走过去,高声喊道:“升哥!”

一件让我很郁闷的事是,鸡比岳升反应快,听见我的声音就对我竖起了鸡冠子。

它们的鸡冠子是中指吗?

可中指在人类的语言里是草,它们难道也想草 我?

我打了个摆子。

岳升看向我,而鸡们已经来势汹汹地朝我冲来。

我拔腿就跑,我被它们追习惯了,已经练出一套风骚的走位。

可我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今天的我已经不是昨天的我!

我,我屁股痛!

我双手捂着腚,跑得那叫一个颜面全无。

两只大公鸡飞了起来,眼看着就要砸中我,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口哨。

恶霸鸡们停下来,不再攻击我。

我喘着气,见岳升向我走来。

口哨是他吹的,鸡们听他的话,全都老实了。

他这叫千钧一发之际英雄救美,可我感动不起来。因为我突然想到,既然他一个口哨就能叫鸡们不再欺负我,那以前我挨鸡的揍时,他为什么不吹口哨?

他根本不是英雄,他是鸡贼!

“没事吧?”岳升问。

我没好气地瞪他。

做过之后,我理也直了,气也壮了,隔壁王婶在老王面前有多嚣张,我在他面前就有多嚣张。

我:“哼!”

岳升:“……”

鸡:“???”

我们在鸡的注视下僵持了半分钟,最终还是我败下阵来。

因为我实在是受不了岳升的视线,他的瞳孔那么深,我怕我悄么鸡 儿就被他融化掉。

“咳——”我清了清嗓子,挺起胸膛,“我觉得我们应该坐下来好好谈一下。”

岳升视线下移,然后说:“你确定你想坐?”

我小脸一红!

这个男的,黄腔怎么可以张口就来?

“不坐就不坐。”我张开手,在田埂上晃晃悠悠地走,“走着谈也行。”

我的本意是用走钢丝的动作显示我很潇洒,然而脚下打滑,忽然向右边栽去。

真栽下去我就惨了,那下面是鸡窝,我肯定得啃一嘴屎。

岳升拦腰搂住我,气息烘在我耳边,“好好走路。”

我麻了,后面几步走成了同手同脚。

我们没有向家的方向走去,而是沿着菜园往反方向走。岳升的家在别月村边上,再往外走,就要进入山林了。

我记得,我就是从山林里被岳升背回来的。

站在村口上,看着层峦叠嶂的群山,我渐渐平静下来,不自觉地牵住岳升的手,“升哥,你吻了我。”

过了大约半分钟,他才说:“嗯。”

“你不仅吻了我,还和我做 了爱。”我心脏砰砰乱跳,将他的手捏得紧紧的,生怕他跑掉。

可别月村这么小,他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岳升还是刚才的语气,“嗯。”

我着急起来。我在说很重要的事呢,他怎么能这么平静?

我鼓着气,一步迈到他面前,不看群山了,只看他。

“我们做 ai了!”我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说过话,“岳升,我现在是不是你的妻子?”

他的眼中映着天光,映着群山,也映着我。

我和天光与群山相比,那么渺小,可在他眼中,我却是最清晰的。

我紧抓着他的手,“我要做你的妻子!”

“你修炼成人,就是为了成为我的妻子吗?”岳升问。

我觉得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温柔——虽然他的声线本来就是这样的,但今天特别不一样。

我想也不想,“是!”

“我不会离开别月村。”岳升说:“你不想去其他地方看看吗?你……鸟生来就是自由的。”

鸟当然生来就是自由的,可是爱情是一根绳子,系住了鸟的爪子。

自由有什么好,我要酷哥!

于是我说:“我不去其他地方!”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像凛冬突然在盛夏降临。

他捏住我的下巴,我痛得抓住他的手腕,“升哥?”

“我再问你一次。”他几乎咬牙切齿,“你愿意留下来,一辈子待在这里?”

他像在向我讨要一个誓言。

而我,又怎么会拒绝他?

我忍着痛,快要掉眼泪:“我不走,我是你的小太阳,一辈子都是!”

22 我挂得住

早上十点,太阳往天顶上升。

我叉着腰,站在院子正中间,中气十足地对着院门大喊道:“哈!”

一条黄狗正好经过,被我吓得往后一蹦,然后怪眉日眼地看着我,几秒后夹着尾巴跑了。

我“哈”完,双腿弯起,身体重心下沉,双手以拥抱太阳的姿势抬起,划了个圆弧,再缓缓收于腹部。

这叫做气沉丹田。

我不是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只是在锻炼。

至于岳升,他老早就去学校上课了。

自从与岳升确定关系,我就决定不去蹭课了。我在家和岳升滚 床单,他弄得我两条腿合不拢,到了学校我却得给他当学生,听他讲麻烦的数学和绕来绕去的语文,这真的很不合适。

搞得跟师生恋似的,影响他的名声。

我从大局出发,决定舍己为人,沦为失学嫩男,成全岳升的良师名声。

其实我也没有那么伟大。岳升有教书育人的责任,和我快乐似神仙一宿还能清早起来做早餐、上课,我就不行,我腰酸腿软,躺在床上都抽筋,这时让我去教室端端正正坐着,那是要了我的鸟命。

岳升起床时,天刚刚亮,我名正言顺窝在他怀里,他要走,我当然不乐意。

那时我还迷糊着,脖子和背上有好多他吻出来的红痕,我缠着他的腰,不让他走,软绵绵地喊着“老公”——嗐,也不知道我这只鸟哪里学来这么多美妙的语言。

他没推我,反倒是再次将我搂进怀里,一边摸着我的背,一边亲我。

我们亲得不像夜里那样激烈,但我觉得很舒服。

他亲够了——其实我还没亲够——就将我放回竹席上,展开薄毛巾搭在我肚子上。

我哼哼两声,砸吧着嘴,又睡了过去。

醒来已是九点多,隐约听得见学校的方向传来朗朗读书声。

岳升给我留了清淡的粥和凉拌番茄,还有一只咸鸭蛋。

剥咸鸭蛋的时候,油流了我一手,我连忙将手指放进嘴里吮。

吮着吮着,耳朵就开始发烫。

做咸鸭蛋那天,我一时冲动,在岳升腿上蹭,非要他亲我。

他真的亲了我。

所以这咸鸭蛋,是我们爱情的见证。

将流出来的蛋黄舔 干净,我又想到别的事,这下好了,不止是耳朵烫,连脸颊也烫了起来。

我还不是特别会 舔,岳升教我我也没学好,但我聪明,再来几次一定就没问题了。

我哼着歌,把蛋黄全部弄到粥里,吃得打了一个嗝。

不用去上课,家务也不会做,我总得给自己找点事。

这就是我现在站在院子里锻炼的原因。

好几次做的时候,岳升都掐着我的腰,他似乎特别中意我的腰。那我就得好好表现了,再把腰练得有劲一点,下次说不定能在床上来个即兴后空翻。

就看岳升接不接得住。

我正打着拳,忽然看见院墙上露出一个黑黢黢的小脑袋。

吓我一跳,我差一点就照着自己面门来一拳。

“弟弟,你已经逃学好几天啦!”小脑袋正是村长家小东西的小脑袋,他大门不走,非要往院墙上爬,也不知那小脑袋里装的是什么豆腐渣。

我收了一个势,“你先下来,爬那么高容易摔跤。”

摔了说不定还得让我负责,你们这些人类最会碰瓷了。

小东西还算听话,说下来就下来,屁颠儿跑进院子,“你生病了吗?”

“没有啊。”我出了一身汗,往院子一角的水池走。

小东西尾巴似的跟上来,“那你为什么不来上学?黄老师说,逃学的孩子不是好孩子。”

我暗自得意。

无知的小朋友啊,我已经不是孩子了啊,我是你们岳老师的妻子。

这话已经在我舌尖上狂奔了,硬是被我吞了下去。

因为虽然我是岳升的妻子,但我是个男的。别月村挺落后的,村民见识特别浅,不知道男的也可以给另一个男的当妻子。

所以我决定隐瞒。

我和我升哥的幸福,不需要告知外人。

“哦,忘了告诉你们,从今天起……不,从上周起,我就毕业了。”我拍了拍小东西的头,淡定地说:“你们好好学习,将来不要忘记报效祖国。”

小东西惊讶地看着我,还噘了噘嘴。

我忽然发现,他好像是因为我不去上学了而感到难过,所以专程逃课来找我。

唉,被人惦记倒真是一件温暖的事。

“可是你成绩这么差,怎么可以毕业?”不等我温暖完,小东西嚷起来,“弟弟,我们班谁都可以毕业,但你不可以。”

我小太阳最讨厌被人说不可以。

我怎么不可以?我特别可以!岳升都说我可以!

但我不能和小学生吵架,不然会变成小学鸡。

于是我扯出一个长辈般宽容的笑,“我可以的。”

“你不可以!”

“……”

小东西扯了扯我的衣袖,眼巴巴的,“弟弟,你真的不来上学了吗?”

我将衣袖抽回来。当然是真的!

他好像很舍不得我,又伸手扯,“可你突然走了,我们很不习惯。”

人类都是这么善变的吗?我刚插班时,小矮子们不习惯,现在我毕业了,他们又不习惯?

“我们给你开一场欢送会吧。”小东西吸了吸鼻子。

我问:“欢送会要怎么开?”

小东西说:“就大家一起吃吃喝喝,唱唱跳跳。”

我:“……”

敢情你们是想借着给我开欢送会吃我的喝我的?

虽然感觉自己成了个冤大头,但吃吃喝喝谁不喜欢呢?我勉为其难答应下来,中午岳升一回来,我就挂在他腰上,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至于我为什么要挂在他腰上?

我们这不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吗?他抱得起,我挂得住,我们乐意。

“欢送会?”岳升托着我的屁股,“在哪里开?”

“就在院子里?”我在岳升肩上蹭了蹭,“晚上把小彩灯打开,他们说要蹦迪。”

岳升眉毛挑了挑。

“我也不知道怎么蹦。”我老实交待,“小东西说到时候就晓得了。”

一周后,岳山雪同学毕业欢送会隆重举行。我正搭着梯子挂彩灯,听见院子外传来滚轮的声响。

小东西和其他小矮人用板车拉着一个黑黢黢的玩意儿走进来,板车上还有好些透明塑料壳。

“我姐上次回来放在家里的碟片,我全拿来了!”小东西得意洋洋,指着黑黢黢的玩意儿和塑料壳说:“这是播放器,连在电视上就成,这是明星碟片,用来蹦迪。”

23 平平无奇小妻子

我对蹦迪这种事,实在是没有什么兴趣。

只有内心孤独的人才爱蹦迪,我又不孤独。我不仅内心不孤独,外在也不孤独。我有男人,我和我男人在床上已经蹦够了,还蹦哪门子的迪?

但既然这是岳山雪同学的毕业欢送会现场,我身为主人翁,当然应该给小矮子们准备好蹦迪的条件。

岳升在厨房杀鸡,某两只啃过我的脚,暴打过我的头的鸡终于要成为盘中餐了,我却有点不忍心,所以比起帮厨,我选择去搬电视。

岳升很少开电视,我也不怎么看。怪就怪别月村太偏僻了,电视只能搜索到几个台,一只手就能数完,其中有些还总是冒雪花,唯一一个能看清楚的老是播放农村如何养猪。

如果是养小太阳,我还可以看看,但养猪就算了吧,隔着屏幕我都闻到内味儿了。

所以我们家的电视通常不开。

我让小东西给我搭了把手,将电视搬到板车上。

但问题又来了,电器都需要插电,房间里才有电,迪却得在院子里蹦。

小矮子们眼巴巴地望着我,仿佛我不想办法让他们蹦迪,我就是虐 待儿童。

“山雪老师在,孩儿们放心!”我竖着大拇指打包票。不就是电吗,我拉一根电线出来不就行了?

想当初我当鸟时,还在电线杆上筑过巢。

岳升正在做的是柴火鸡,切块之后一锅炖,香料是边疆特有的药材,有股辣味,但又不算特别辣,据说还很滋补。

他给我做过一回,我馋得连汤汁都拿来和了饭。

接电线挺麻烦的,我是个新手,弄了半天也没让电视和播放器动起来。

我本来想叫岳升来帮帮忙,想想还是没去打搅他。

他是咱家的男主人,我也是哦,我们一个下得厨房,一个上得院墙,注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小东西蹲在我旁边,“弟弟,你能搞好吗?要不我去叫岳老师吧!”

“你给我回来!”我一把扯住他的后颈,“看山雪老师为爱发电!”

小矮人们面面相觑,“什么叫为爱发电?”

这问题着实把我问住了,因为我也不知道什么叫为爱发电。

但可能是我当鸟时太爱学习人类语言了,所以在我化形之后,它便深深地映在了我的脑海里。

一番捣鼓,我终于接好了电线,那破锣电视抽抽搭搭地亮起来。但不知是不是我给它挪了地儿,它心有不满,连那个养猪的台也成了满屏雪花。

我问小东西:“这怎么办?”

小东西胸有成竹,“我有碟片!放我的碟片就能看到图像!”

我将信将疑,这超过了我的知识范畴。这小小一张盘,真能放出图像?

小东西在碟片里一通扒拉,最后找出一张封面五颜六色的碟片出来,“只有这张我没看过啦,弟弟,我们放这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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