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绣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8(2 / 2)
陶澄看着轻陌小心翼翼的收拢好银票,重新系好包袱,他问,“想要赎身,怎么不跟我说?”
“那回二少爷说了,你在学府里教书,一个月只能赚一张烧饼。”轻陌讨赏似的冲他笑,“我可不忍心压榨你。若是找你,你就要从府上支出,我不乐意。”
陶澄望着他,抚上他的脸蛋,眼神温柔的要溢出来,手指在他耳垂上轻轻拨弄,半晌才笑叹道,“耳朵真软,什么话都信。”
轻陌不在乎真真假假,又指挥陶澄把小包袱藏回到鸟窝里,他看着那精巧的木箱子感叹,“我这么好的窝儿怎么还没鸟雀识相呢,快来给我孵银子啊!”
第二十四章
有一件事一直被耽搁着---去看望郭先生。
于是上回分别时,两人约好今晚就先在河边碰头,再一同驾马去郭先生的住处。
轻陌期盼了一整日,心里不乏惭愧和羞愧,惭愧他出了陶府这么多日,心里时时念着却总未付之于行动,羞愧他同陶澄陶澈师从一人,却只有他未能成长为优秀的学生。
郭先生应是不会责怪他,轻陌想,但他自己无法抑制的心意难平。
晌饭过后,接了两位客人,其中一位是花魁,她搅着清茶喃喃倾诉,“被姐妹在背后捅了一刀,实在难过,可环顾四周,竟是没有一个人能讲一讲。”
轻陌便听她絮絮叨叨的讲了几盏茶,末了花魁问,“大家都称你为‘先生’,还烦请问先生贵姓?”
轻陌一顿,这还真未想过,便轻笑道,“免贵,称小的‘陶先生’也可。”
花魁掩唇垂眸,片刻后,抬手从精美的发髻间抽出一支玉簪,放到桌上,指尖轻触着推到轻陌面前,“陶先生,今日小女忘带银钱,用它来抵,可否?”
不妙,轻陌在心里大叫不妙,他半点不犹豫,“不必,玉石珍贵,姑娘还是收好。我们相聊甚欢,这一次你全当散心便罢。”
玉簪又被推回到眼前,花魁眼里蒙了层淡淡的黯然,唇边仍抿着一丝笑意,“那下回再补给你吧。”
花魁前脚走,轻陌后脚就松了口气,他拍拍脸,心道自己魅力无穷,顶着这么一张脸都能赢得如花似玉的花魁的青睐,难不成今日他走桃花运?
正想着,门又被推开,进来一位明显是小厮装扮的小伙子,他问,“是算命先生吧?”
轻陌点头称是,“何事?”
“我是对面客栈的,有位大贾老爷请你过去一趟,他在雅间等着呢。”
轻陌愣住,“你可知道是哪位老爷?”
小厮摸着下巴,“没看错的话,应是陶家那位老爷。”
客栈雅间里,桌上摆着几盘糕点小食,陶老爷倚在软塌里,一言不发。
轻陌全身都绷紧了,生怕露出一点破绽,连呼吸都放的又轻又缓,脑袋里似乎堵满了疑惑,又似乎一片空白,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毫无预测。
还是陶老爷先开口,问轻陌如何称呼,问罢却又摆摆手,“算了,待出了这间屋子,还是什么都不记得为好。”
轻陌点头,一派老实人从不多言的模样。
陶老爷道,“听闻先生有神乎其神的算卦本领,我们做生意的,都讲究风水算术,向来愿意听先生的忠言。”
轻陌心里直打鼓,草草谦虚了两句。
“今日请先生来,一是想算一算我与夫人的来世,二是关于我那一直不曾相认的大儿子。”陶老爷抿了口茶,“都说家丑不外传,怕是要让你看笑话了。”
在桌子的遮掩下,轻陌的手指紧紧攥着衣摆,心跳响在他的耳边,砰砰砰,像是十七岁那年坐着马车从常州重回苏州,路途中颠簸不已,把车厢里一麻袋苹果颠散了,一个一个圆滚滚的砸在车板上的声音。
他问周姨,“我以为我们会永远待在常州。”
周姨握着他的手,似是十分感慨,“一定是老爷想明白了,一定是老爷还惦念着你,毕竟...毕竟...”
轻陌疑惑,“毕竟如何?”
“毕竟,你也是长大了,再有两年就要行弱冠之礼。”周姨长吁短叹,用手巾擦了一个苹果递给轻陌,“说起来,咱们老爷是亏欠你的。”
最后那句话喃喃的太含糊,轻陌咬着苹果,想了想,没再追问下去,他满心欢喜,只盼着又能和陶澄相见。
却不想漫漫长路跋涉归来,见到的却是乔二奶奶,端着一张温柔的脸面说出寒冰一般的话语,让周姨如遭雷击,让轻陌成为佣人的佣人。
不要是真的。
轻陌想,他抬起眼望着陶老爷,胸腔里一阵阵震颤,若是要仔细回忆,是真的能忆起许多细枝末节,周姨的无奈,乔二奶奶的厌恶,丫鬟们的闲言碎语,还有陶老爷对他的特殊。
轻陌咽下一口,他听见自己硬邦邦的声音,“您说。”
沉默了小片刻,陶老爷才继续道,“这个青楼院开了有好几十年了,我年轻时就去过,那时不比现在繁华,还只是个七八层的小楼。”
倏然听闻一声笑叹,陶老爷向轻陌举了举茶杯,“陈年旧事了,搁在心里一直没处说,或许与先生算术不相关,你就当故事听一听罢。”
轻陌仍绷紧着精神,赶忙回敬,他道,“无碍,您只管随心所欲。”
他顺着茶水稍稍抚平了心惊,好歹没有泌出汗水,他又往窗边靠了靠,准备无论听见了什么样荒唐的故事都要稳住面上的平静。
“娶了华葶,就是这青楼院当时的花魁,闹得满城风雨,我没让人多言她口舌,娶亲办得风风光光,可惜她...好日子没享受到一年半载,生产时没能挺过去,只留给我一个孩子。”
陶老爷叹息一声,“闭月羞花,可惜命比纸薄。华葶躺在产房里,也顾不上干净不干净,我跪在床边守着她,那副场景...半个身子都浸在血里,从床边流到地上,她脸色苍白,身体冰凉的已经不像个活人...”
又是小半晌,轻陌稍稍抬眼,看到陶老爷闭着眼,嘴唇哆嗦,一张脸微微抽搐,似是在忍耐极大的痛楚。
“华葶说,她在青楼院里有一个结拜的好妹妹,她放心不下,让我娶回来,既能替她陪伴我,也能让她黄泉下放心。”
轻陌很想追问关于那个孩子的事情,堪堪忍住了,只道,“您答应了。”
“我答应了,一年之后鸾胶再续,就是当今的乔二奶奶,不知先生可曾听闻?”
“嗯,陶府富甲一方,有贤内助主持家长里短,都知道陶老爷您有一位乔二奶奶。”
陶老爷却苦笑着摇摇头,“不说多么喜爱二夫人,自华葶一去,当时任谁也入不了眼,都一样...她一直怨恨我没有给她像华葶一样排场的亲事,只潦草几匹马车,让她每一回争吵时都能拿出来嘶吼,实在头疼。”
“她进门时,轻陌才一岁。”
陡然听见自己的名字,轻陌一下子捉紧大腿,胸腔震动的快要碎裂,他只敢垂着眼眸,生怕眼睛混杂的情绪被陶老爷看去而心生疑惑。
看来再不想承认的事情,终是变作事实。
他有些惶然,一时间只能想到陶澄。
陶澄他知道么?
轻陌失神了几瞬,又想起可笑的事情,就刚刚不久前,花魁还询问他姓,他毫不客气的就报上了陶澄的“陶”,自问不知唤过这人多少回“相公”,不算胡诌。
转瞬而来的荒唐悖德啊。
陶老爷还不知道他这一番话就快击溃对面的算命先生,自顾道,“轻陌就是我和华葶的孩子,可我却见不得他,睹物思人,我本是沉浸在亡妻之痛中,多一眼都不愿看到那孩子。直到乔晴进门,她从奶娘手里接过轻陌,细细看了半晌后,她问,这就是她克死了她姐姐的孩子么?”
“原来是她会一点看相的学问,她说那孩子面克父母,可又不敢多言,于是找了一位算命大师,那位先生证实了乔晴的说法,华葶就是被自己的孩子克死的,而我若是不离他远些,待他越是长大,就越会夺我气运,克我命数。”
轻陌睁大了眼睛望着陶老爷,细微的发起抖来。
一念之间,他想起陶澄在茶馆里对陶澈的坦白,那会不会其实那位算命先生,早已被乔二奶奶收买了呢?
轻陌终于找回声音,他放下喝空的茶杯,用波澜不惊的声音问,“您将轻陌如何处置了?”
陶老爷换了个姿势,脸面冲着窗外,盛满回忆的眼睛望着日头渐渐西斜的天际。
“大师说,不可重用,不可亲密。但毕竟是华葶的孩子,我虽是对他无甚父子之情,只怨恨他害死了他的母亲,可要说放任他自生自灭,那也绝对不可,于是便送给了他的奶娘去养,住在佣人的偏院里。”
轻陌不想再听,他想快些离开这座雅间,片刻不留。
他刚要开口就被陶老爷打断,“送去之前,乔晴拦了一把,问了我一直忘记的事情,丧妻使得整个府上都郁郁寡欢,也没人来提醒我给孩子取个名字,应是都小心翼翼着。我道不可重用便是轻,不可亲密便是陌,想来这二十多年,我能与那孩子有些关联的,除了一身浓于水的血,也就剩下这么个名字。”
这回捉紧了空隙,轻陌作势抱胸,实则一手按在了心口,那里窒息一般的难受,他赶忙开口,“之前您说,一是想算与华葶夫人的来世缘分,二是轻陌...轻陌公子的...”
陶老爷随意挥了下手,“银子不会少你,这么多年堆积在心里,熬成了苦水,今日容我倒一倒。”
心愿未遂,轻陌恨不得起身就走,他眼下只想跳进湖水醒一醒脑子,怕是桌上的熏香叫他做了这么一场新奇大梦。
轻陌长长的吸进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有些想要笑,不知是苦笑还是嘲笑,脸上的面具传来细微的瘙痒,平日里到了这个时候都会痒痒,惯来不在乎,今日却感觉格外的难以忍受。
他为自己满上茶杯,听陶老爷继续倾吐。
听他说起他抱了抱七岁的轻陌,只说了几句话,就被克倒在床;听他说轻陌十七岁时,华葶托梦告诉他,轻陌不想在常州,想回来苏州,那是自逝世后他头一回梦见了日日想念的丧妻,自然是马不停蹄的将轻陌唤回;听他说为此事还和乔晴大吵了好几架,最终各退一步。
“前几个月,我再一次碰见那孩子,看他刺绣便十分来气,不想第二日就触了霉头,常州果园被连日暴雨淹了个好歹,这也算了,天公不作美,怨不得人,可偏偏叫二夫人捉到了把柄,从我衣衫里发现一方手帕,穷追不舍,我索性告诉她,是我相中了一家粥铺的姑娘,本想等她生产完再提起的。”
轻陌无言,原来那日并非陶澈所见的那般简单,吵架是别有缘由。
“那日争吵的凶狠,连我小儿子都被引来劝架,后来二夫人用肚子里的孩子威胁,容她把轻陌赶出陶府,她便不再纠缠不休。”
轻陌轻叹,故事已经讲到了眼下,大约是离解脱不远。他想起和陶澄破镜重圆后,他抱在柳树上喃喃自己摆脱了陶府,心中其实有点点雀跃。
现在不再是有一点点,而是无以复加的雀跃和庆幸。
陶老爷终于一叹,“说起来,女人的心思也十分可怕。二夫人并未像华葶一样视她如姐妹,这个女人,在青楼院时就被华葶作为花魁压上一头,想来嫉妒之心如蛇蝎一般。”
火烧云漫天,夕阳已经隐没。
轻陌的耐心快要耗尽,他懒于,也不愿再与陶老爷多言,“故事讲完,接下来小的给您卜算。”
说罢装模作样的翻起那几本五行八卦的杂书,深深埋着脑袋,心思乱成一团麻线。
陶老爷也似话说太多而感觉疲累,只一口一口喝着清茶,望向云絮的眼神捉摸不透。
“陶老爷与大夫人能再续前缘,今生没能白头偕老,转世后仍成夫妻,可百年好合。”轻陌语调平平,只想讨了陶老爷欢心后,拿了银票头也不回,“至于轻陌...大公子,您是想算些什么?”
陶老爷沉吟,“就算他离开陶府之后,能不能遇见好人,过上舒坦些的日子罢。”
鬼使神差,轻陌问,“您不想认回他么?”
“他害死了他娘,只这一点,我便不可能会喜爱他。年头多了,怨恨慢慢淡了些,但也仅此而已。”
轻陌点点头,心道,你想认才是自讨苦吃,我对你这个亲爹也毫无喜爱可言。
轻陌合上书本,装进破兜子里,只道,“能遇见好人,会过上舒坦日子,您放心。”
陶老爷似乎就真的放心,他从衣襟里掏出银票,在递给轻陌前又收回,“再问一卦。”
轻陌勉强维持住磅礴而烦躁的心绪,手指在面具边缘抓了抓,怕一张口就是恶语,遂只“嗯”了一声。
却不想陶老爷一语惊人,“前段时日,我大儿子牵着一哑巴姑娘,介绍我说是他喜爱之人。那姑娘比粥铺的姑娘还貌似华葶,几乎如出一辙。”
轻陌悚然。
陶老爷悠悠道,“先生可否算出她与我大儿子的姻缘?他们最终是否能成亲?”
第二十五章
皓月初升,月色笼罩在青蛙咕咕的河岸边。
轻陌跪趴在石头上撩水洗脸,将面皮儿撕下来挂在了一处树枝枝丫上,乍一看去,就是张人脸吹在夜风里,有些可怖。
更可怖的是傍晚时听见的故事。
轻陌瘫坐到巨石下,衣服没换,就用粗麻袋子似的衣袖擦干了脸,从客栈出来后,他直接一路晃着神晃悠到了这里,眼下仍是不知所措的模样。
陶澄知道么?
轻陌心里朦朦胧胧的有些许猜测,他摸到颈窝里坠着的小桃核,当时陶澄说,有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希望他永远都不知道,会不会就是这件事?
轻陌蜷起身子,一时间百感交集,理不出头绪。
马蹄声由远渐近,轻陌没同往常一样扑身过去,他把自己抱成了一团麻袋子,只留个扎着歪歪扭扭发揪的脑瓜顶。
陶澄揣着纳闷下马,几步走来半跪到轻陌身前,一面轻唤,一面拆开他的发揪,手指撩开散落的长发,抚到轻陌的耳朵上,“怎么了这是?”
轻陌仰起脸,缠绕周身的烦乱心绪都被耳垂上那一捏一揉给揉安分了,他嘟囔到,“憋着一口气呢。”
陶澄温柔带笑的,“憋着一口气做什么?”
轻陌凑近身去,“做些亲热的事情,”唇瓣厮磨,喃喃低语,“陶澄,来做吧。”
陶澄惊异之余将轻陌抱进怀里,“说好去看望郭先生的。”
“此时提起郭先生实为大不敬。”轻陌捉紧陶澄的衣襟,翻过身连推带搡的就跨到他身上去,“我想你,想要你弄弄我。”
陶澄看他急不可耐的脱掉了上半身的麻袋子,露出的胸膛腰身都在月色下莹润成了白玉一般,还有几处坠着未消干净的痕迹,惹的陶澄伸手就摸上去,“宝贝儿,是不是今日受欺负了?”
轻陌不答,只弯下身捧住陶澄的脸蛋肆意亲吻,热烫的唇瓣相贴,舌尖滑腻,津液交融,明明就是舒服到不知言语,何来悖德的罪恶感?
没有罪恶感,没有嫌恶感,轻陌模模糊糊的想,管他民间艳本里敢不敢这么写,他都要和这个人亲密无间的纠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