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内胭脂铺》TXT全集下载_145(1 / 2)
当夜,再没有人见到过库狄小郎中。
暮色四合,寨中炊烟已熄。
萧定晔面无表情从山林中出来,头顶树梢沙沙作响,狗儿从一棵树上跃向另一颗树,不离不弃的跟在他周遭。
它见他并不理会它,“吱吱”连叫几声,纵身一跃就跳去了他肩上。
他侧首冷冷道:“怎地,没了花生,现下又识得我了?”
狗儿立刻用脑袋蹭着他脑袋。
他不由叹了口气,发现了自己的一个弱点。
心软,在乎的人和猴向自己一撒娇,他就会心软。
他一抬臂,狗儿顺着他手臂到了他臂弯。
他点点它的脑袋,低声道:
“跟来做甚?去帮阿爹将人守好。若你们猴群里哪只同那狗崽子交好,偷偷摸摸放了他,自此你再没有我这个阿爹。你阿娘要给你找新阿爹。”
狗儿听不懂他的长篇大论,只吧嗒着眼睛,楚楚可怜望着他。
他看着这双吧嗒吧嗒的眼睛,便想起了另一双吧嗒吧嗒的眼睛。
那是一双可恨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是个可恨的女人。
他的这一场失忆,起了美化猫儿的作用。
后来想起了九成九的事情,只有那一点点事关猫儿行径的记忆,迟迟不回来。
他是在捉了库狄小郎中,将这个倒霉鬼塞进山涧缝隙里,在返回百花寨的半途中、想着如何将猫儿的亲事搅黄时,最后那一点点记忆终于在他脑中闪现。
他忆起来所有的所有。
包括且不限于:
在她还没和他相爱的时候,她躲在掖庭废殿里,便敢以一个小宫女的身份同他周旋。
及至后来她和他相爱,还一边忽悠着他,一边钻进地道里锯铁条准备溜。
及至后来她在宫变中立了大功,她被拨进重晔宫当四品女官,她和他还冷战时就敢来撺掇他一起坑随喜银子。
及至她进了刑部大牢还折腾没了他一千两……
在这个夜里,他忆起了所有,终于能比较全面的去判断一个人。
原来他中意的女子,从来都是蔫坏蔫坏。
对任何人都是如此,包括他在内。
若她平日有一句没一句的怼着他,倒也罢了。
可若有一日她特别的温柔贤淑,特别的善解人意,那就要特别注意,她定然是在想着如何给他使绊子。
可惜他忆起这些太晚了。
他的肝肠有些寸断。
他堂堂皇子娶了亲,转头就要退居二线,简直是欺人太甚!
他不能让她好过。
想左拥右抱,门儿都没有!
此时天色已暗,根本就没想过左拥右抱的猫儿,正在会客厅里一一会见几位门主。
她同萧定晔闹这么一场,自然不是真的要留在山寨里坐拥几十位圣夫。
她要跟他走。
她得在走之前,将所有准备工作都做好。
她首先关心的就是自己的身子,会见的第一位门主是圣药门的大门主。
可在如何提及身体的话术上,她有了些顾虑。
她纵然和萧定晔在一起的时候没脸没皮,被迫急了什么话都能说出来。可正常情况下,她还是个要脸的人。
她想要大门主帮她瞧瞧如何医治不孕,她却没法大大咧咧说:
“姑奶奶此前未同圣夫成亲的时候,就已经不要脸的怀了他的娃儿,还很倒霉的没有留住,身子还受了极大的伤。你仔细帮姑奶奶瞧瞧,看看怎么医治一番,日后我好给萧圣夫一窝一窝的生娃儿。”
这世上,人不要脸,所向披靡。
但凡一要脸,就要前思后想,顾虑多了不止一星半点。
她在心中思忖了良久,客客气气同大门主道:“听闻门主妙手回春,能同阎罗王抢人,你来探探我身子可有什么毛病?”
她话说的委婉,大圣主的糊涂便顺利成章的演下去。
他在猫儿手腕上装模作样的诊了诊脉,实则也用心的查探了一番,抚着没有几根毛的胡须道:“圣女身体康健,没什么毛病。”
这笼统的说法不是猫儿想要的答案。
她一思忖,暗示的稍微明显了一些:“我年已二十一,觉着有些孤单,若身边能多几个人……”
大门主心里纳闷,圣女都已再择了圣夫,开始大张旗鼓再办亲事了,还同他提“孤单”又是何意?
他只略略多想了一息,便忽的面色灰败,支支吾吾道:“属下……属下年已六十,什么都不能了,一丝一毫不能……”
猫儿一蹙眉,什么意思?怎么岔开了话题?
她耐着性子启发他:“若日后我同圣夫夜里休息,两人中间能再躺上一个人……”
大门主脑袋哄的一声,仿佛被一盆温热的狗血泼的满头。
他倏地起身,战战兢兢抱拳道:“属下不合适,属下年老体衰,半点不合适。库狄这娃儿好,最适合,比属下适合……”
踉跄着脚步逃也似的去了。
猫儿望着他的背影,心下有些怆然。
连圣药门的大门主都要对她的病情退居三舍,可见她日后想要再生娃儿,难。
狗儿这名字,定是要成绝唱。
第445章 罗公子(一更)
飞针门门主继圣药门门主之后,进了会客厅。
她的进入,肩负着众门主的殷殷交代。
关于新圣夫是谁,对二十六门派都是十分重要的问题。
万一门主们对某个弟子发了火,过上两日才发现,那小子已经陪伴在圣女身畔,被人们尊称一声“圣夫”,门主们岂不是白白惹了人?
所以,即便众人已经有九成的把握,认为新圣夫乃库狄小郎中,然而等不到圣女亲口确认,众人的心思都不能松懈。
飞针门门主坐在猫儿下首,见她垂首郁郁不语,想起门主们的叮嘱,便随意夸赞了一番好天气,当先开了口:“那喜服……如若属下能在真人身上测量一番,自然最合身……”
猫儿将心思从此生无孕的郁郁中抽离出,瞟了一眼身畔的门主,忽的道:“你方才说天气好?天气哪里好?”
飞针门一滞。
自己随口的一句寒暄,圣女竟然要较真?
她作势往外探首,目光通过半挂的帘子往外间黑沉沉的天幕上一望,乖乖,连月亮都没有,更莫说星星。
猫儿正色道:
“你是一门门主,门中又做的是制衣绣花的买卖,须知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的道理。便是日常同人说话,也该少言慎行。
你连天色好与不好都能随口乱说,便知过去几十年,你门派险些吃不饱饭是有原因的。”
她向门主递过去一张纸,正色道:“这是我要的衣裳与鞋子的尺寸,粗布简衣,不需绣花,千万莫出错。你这位门主,我瞧着有些不靠谱,若是再出错,怕是要换换人。”
飞针门门主未想到,自己进了大厅,连几句正经话都未说,便险些丢了差事。
等她带着猫儿给的任务踉踉跄跄出去,对着围上来的几位门主,悲怆的说了句“看你乃乃个嘴”,羞愧离去。
无端端被问候了乃乃的门主们面面相觑。
可关于新晋圣夫究竟是谁的问题,依然在众人心中盘亘。
几位门主不死心,雄心壮志进了厅,垂头丧气而出。
末了猫儿出来,见众门主仿佛见母老虎一般远离她几丈远,不由叹气摇头道:
“人要有进取精神,否则你们这些门派何时才能脱贫?都回去反省反省,有实在扶不上墙的,本圣女只有出手整治,一门一门的重选门主。”
寒夜里吹来一些冷风,猫儿拉紧了披风上了竹楼,正正巧遇上诡道门门主要下楼。
她向他努努下巴:“可都设置好了?”
门主忙道:“圣女放心,都设置的好好的。”
猫儿可不能放心。
这位门主为了几个兵器的买卖,屁墩歪的不是一星半点。
她冷冷道:
“你和他们几个比虽然是个有追求的,然而人太有追求,容易走错路。
你要搞清楚,你同萧家的买卖,双方谈的再好,可但凡我说个不字,哪怕你已将银票捏到了手里,也要给人交还回去。
你若眼里只有银子,不将我这个圣女放在眼中,那我也不能留你。我惯来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你可明白?”
门主额上立刻浮上一层冷汗,连声道:“明白明白,属下明白的很。这回的关卡一句没同萧圣夫透露,他一定不敢拿圣女如何。”
猫儿点点头,摆手放他离开。
夜半三更,诡道门门主为猫儿房里房外设置的关卡有了成效。
门外一声极轻微的“咯噔”声后,便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抱着一只脚痛的原地蹦跶。
猫儿起身推开窗户,望着眼前的黑影,懒懒道:“本圣女的房,怎能任你想闯就闯?怎么样,老鼠夹子的滋味如何?”
外面的黑影嘴硬道:“舒服的紧,仿佛有人替老子抓痒。”
猫儿冷笑一声:“那你就继续舒服吧。”
窗户“咚”的一声被紧掩,猫儿回到床畔,开始闷声倒数。
三……
二……
一……
“咔哒”,房顶瓦片一声轻响。
继而一阵哗啦啦的滚动声,什么东西“咚”的掉去地上,有人“嗞”的倒吸一口凉气,抱着脚原地蹦跶。
窗户再次推开,猫儿靠在窗台上,望着眼前的黑影,轻笑一声:“怎样,被人连续瘙痒的滋味如何?”
黑影吆牙切齿道:“舒服,连续舒服!”
她“哈”的一笑,喟叹道:“萧公子真乃人中龙凤,行事不同常人。”
萧定晔的两只脚都被老鼠夹子“温柔的”瘙过痒,听着猫儿懒洋洋说着风凉话,脚痛之余终于有些肝痛,质问道:“这伤固然不算什么,可毕竟伤在我身,难道你都不心疼?”
猫儿诚实的摇了摇头:“不心疼。”
想了想又续道:“就快有新圣夫陪我,我的心疼留给下一个。”
萧定晔心里冷笑一声。新圣夫?那人现下正在石头缝里,天寒地冻,是死是活还不知。想要新圣夫?没门!
然而萧定晔又想错了。
到了第二日,各寨子为即将而来的喜事,依然在忙活。
库狄郎中在与不在,似乎并不影响事情的结果。
这种情形并不是第一次发生。
当萧定晔在衢州同猫儿重遇,得知她要成亲时,他的人就曾将传闻中的夫婿捉了去。
此后的时候与现下的情形简直如出一辙。
喜事未受影响,猫儿照常出嫁。
要不是临时出了岔子,现下她早已成了旁人的媳妇儿。
有了之前的经验教训,萧定晔立刻发现了问题所在。
他怕是弄错了新圣夫的人选。
难道不是库狄郎中?
可究竟是谁,他冥思苦想了一阵,去寻了一趟百媚门门主,要来了猫儿当日选出的五十几位候选圣夫的名单。
于是,接下来的两日,山寨中皮相稍好的精壮男子接连出了意外。
要么外出时失了踪,要么莫名其妙被人套着布袋胖揍的下不了床。
萧定晔想着,现下所有备选圣夫都无法赴宴,他倒要看看这场喜事还如何进行。
然而事情依然没有按照他的想法来。
在他补眠结束,站在小楼廊庑上,居高临下往外瞧时,便瞧见各山寨的寨民们开始喜气洋洋的搬桌椅。
这样的场面他熟悉,这是寨民们在做刁难新郎的准备工作。
只要桌椅接连起来,婚事的筹备工作便已到了尾声。
按他的经验,最晚第三日,亲事的喜乐就要奏响,两千只酒碗也要备齐。
萧定晔觉着有些颓败。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想要寻人倾诉。
他又一次薅上了诡道门门主。
今儿诡道门的弟子们倾巢出动,在帮着百花寨们扛木头。
诡道门门主原本还在懒洋洋的督战,眼风瞥见萧定晔的身影,面色一转,立刻变的忙碌起来。
“哎哎哎,你们几个,小心着点。木材磕着绊着,可要少几两银子。”
“哎哎哎,你们几个,花梨木和金丝楠木得分开摞,千万莫装混。”
萧定晔一蹙眉:“你是要转行?想去干旁的营生?”
又想起近几日的喜事,忽然有了一丝灵感:“你如此向乌兰寨主献殷勤,原来要同乌兰寨主成亲?这回的亲事竟然是为你二人筹备的?”
他因吃惊而有些大声,引得周围弟子和寨民们纷纷投来八卦的眼神。
门主“哎哟”一声喊,求饶道:“二圣夫,您可是瞧着寨子里的乱子还不够多?哪里来的亲事传言。这是两寨之间的正常互助,怎么就能被曲解成暗通曲款?”
他一把拉住萧定晔的衣袖:“圣夫若不信,属下带你去看。”
百花寨所属的一处山谷里,数十辆骡车将山道排的满满当当。
乌兰寨主身边站着一位少年。
少年有十六七岁,相貌敦厚,举止稳重。
虽看着年轻,可站在寨主身畔,气势上也并没有输人一头。
乌兰寨主一边看着自家出产的各式木头,一边笑道:“未成想罗公子今年独自前来,沿途可好走?”
那位姓罗的小公子抱拳道:“家母今年身体微恙,家父全年都未外出,在家中陪着母亲。晚辈虽第一次独行,然带了许多护卫和老马夫上路,倒也未生大的岔子。”
两人寒暄时,猫儿便站在一旁看热闹。
她上上下下将罗公子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他沉稳的面上,插话道:“你家在何处?”
罗公子抱拳回到:“家中北地梓宁,经营苗木买卖。”
猫儿点点头,心下虽不知所谓的梓宁在何处,然而既然在北地,便已够了。
她几步凑上前,探问道:“你可去得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