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内胭脂铺》TXT全集下载_116(2 / 2)
他甚至有些青葱少年的手忙脚乱,一直到他耳畔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你想好,这是不是你真的想要的事……我不可能,回回退让……”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顺着她的眼角瞬间滑落。
他一滞,足足怔忪了好几息,全身的烈火无声的熄灭。
他颓然松开她,无力瘫倒在一边。
他想要的,不是一饷贪欢。
不是要她用这种方法,抚慰一回他内心的不安。
他希望她能和他一起快乐。
他抓着衣裳下了车厢,匆匆道:“你歇着,我守夜……”一把掩住车厢门,抵在了门板上。
天上的星子齐齐眨眼,仿佛在说:“傻蛋,你两个都是傻蛋。”
五更时分,马车已重新驶上路。
猫儿坐在车厢里,借着外界的点点亮光,重新数起了银票。
只有手握银子时,内心才是安稳的,是自己的,是能掌控的。
多少银票,她前一日就已数的清楚,现下又重新来一回。
装着银票的荷包绣制的精细,颇有深意。
其上绣着一对鸟儿。
不是鸳鸯。
而是凤凰。
金银丝线交织,便是晦暗光线下,也显得十分醒目。
她掏出银票,一张张数过,再抖一抖荷包,将里面的碎银抖出来。
有些不对。
她捧着碎银凑在窗边再数一回,立刻发现了其中的异常。
有一颗不是碎银。
是象牙印章,混在银子堆里,也跟着发散着微微荧光。
这印章她几乎不用去看,就知道上面雕刻着什么字。
文翰宝印。
文翰是王三的字。
这是王三一直扣着不愿交给假圣女的第六枚印章。
因为这枚印章,她险些在坟洞里丢了小命,不得已才自爆了圣女的身份。
这枚印章后面所代表的,是巨量的金银,以及王三数年所收集的凤翼族部分势力与泰王勾结的证据。
印章自从被他塞给她,她便藏在府衙临近那座客栈的端头客房里。
临走前三天,她曾去客栈退房,并取出印章交还给了王三。
谁知,王三竟又塞进荷包,转赠给了她。
她几乎下意识就要透过小窗呼唤萧定晔。
那念头起来的瞬间,又被她压了下去。
他驾着王三提供的马车,吃着王三准备的吃食,车厢里带着和王三有亲事的姑娘……王三俨然已代替了柳太医在萧定晔心中的位置,成了新晋仇恨对象。
她此时若告诉他,王三将重要印章送给了她,萧定晔只怕又要抱着脑袋唤痛。
她重重叹口气,将银票、碎银与印章装进荷包。
只等寻了适合的机会,再向他提及吧。
此后数日,两个人再未提起前事。
无人提起那一夜,无人提起王三,无人提起要不要重修旧好。
两个人小心翼翼维持着客气而疏离的局面。
譬如停下马车,他开始生火,她必定快手快脚从车底的藤筐里掏出一只肥鸡、兔子或鸽子。
等他生好火,她都已经快手宰了鸡、兔子或鸽子,只等架在火上的铁锅烧好水,她好烫肉拔毛。
待肉食下了锅,或者上了烤架,他管着火,她就蹲在车厢下,先将免遭荼毒的鸡、鸽、兔喂饱。
有时候马车停在小溪、河流边过夜,她会在用过晚饭后,蹲在河边搓洗衣裳,他就会在几丈之外的下游刷马。
沿途偶尔遇上农家或脚店,两人借宿一宿,也是十分默契的要了两个房间。
每个人都不知道这般别扭到底因何。
每个人却也固执的恪守着这样的别扭。
日子极快进了七月。
萧定晔将马车停在一个岔路口,取了舆图出来瞧,指着一处支路同猫儿道:
“我们现下已出了广泉府境内。按照计划,要沿着这条支路出去,途径桂州。我们必定要进桂州城里,先将舆图拿到手。”
猫儿点点头:“成。”
他瞟她一眼,又道:“如若动作快,你我当天进城当天离开,如若动作慢,该是要在桂州住一夜。”
她点点头:“成。”
他又道:“按照脚程,晌午我们就能进城。我将马车直接停在府衙近处打探舆图,你去采买沿途所需之物。”
“成。”
两个人这般没有废话的交流已持续近一月,快捷、高效、省事。
萧定晔心下叹了口气。
第363章 荷包之殃(一更)
桂州城门极好进,没有人提水桶往人面上泼水,也没有人手拿画像对比着进城百姓的脸。
只有一个胖兵卒高高站在木板凳上,每隔一刻钟便懒洋洋唤一句:“捉贼盗、捉劫匪、捉男男女女……”
萧定晔驾着马车进桂州城时,一阵风吹来,马车帘子轻摆,露出猫儿一张营养过剩的鹅蛋脸。
那胖兵卒甚至还透过帘子,向猫儿抛了个媚眼。
猫儿是买卖人,随时恪守个你来我往。
她也向兵卒回个媚眼,心情十分愉悦。
桂州名为桂州,皆因城中植满桂花树。
现下虽是七月,然部分早桂已试探着结出花骨朵,微微绽放,香飘满城。
时已晌午,萧定晔同猫儿在路边的一个小面摊吃面,商议今晚的行动计划。
萧定晔低声道:
“我先去府衙打探,日头一落我就翻进去寻舆图。你去市场采买,返回后便去马车里等我。我们不耽搁时间,趁夜出城。”
猫儿咽下一口面,抿嘴点点头。
她抿嘴的时候,将面颊微微挤出两个小酒窝,看的萧定晔一阵气闷。
在追求女人的事情上,他对他的情敌王三甘拜下风。
离开广泉府的一个月,王三为猫儿准备的吃食没有断顿。
一直到现下,马车最下面还挂着两个藤筐,里面还有两只鸡。
王三选的鸡也极好,被猫儿捉去宰杀吃肉的也便罢了,凡是多活一日算一日的,动不动还下一只蛋。
猫儿在过去一个月里,睡在王三准备的马车里,吃着王三准备的吃食,无聊时捧着王三准备的话本子……日子堪比坐月子。
谁能想到,离开广泉府时她还瘦的如一杆柴,一个月的逃亡,她丰腴的像熟透了的果子,随时想让人摘走。
只有一件事,王三算漏了。
他为猫儿准备的衣裳,都是旧尺寸。
于是到了后半个月,猫儿几乎日日穿着紧绷绷的衣裳在萧定晔眼前晃悠。
自家的婆姨被旁的汉子养的滋润,这口气怎么咽怎么咽不下去。
于是近半个月,萧定晔几乎没有正眼看过猫儿。
猫儿也没有正眼看过萧定晔。
不蒸馒头争口气,她也是看重尊严的。
此时她应下萧定晔,垂眸吃空碗,终于加了一句:“就在此处分开?”
他冷冷道:“先带你去府衙周遭认路。”
她起身留下十个铜板,当先上了马车。
马车再行了半柱香的时间,萧定晔的声音从车辕方向传进来:“你看好了,此处便是府衙。”
猫儿掀开帘子,“哦”了一声。
马车从府衙对面一条路上拐进去,停在一棵树下。
萧定晔系好马缰、绕去车厢门前时,猫儿也扯着一张包袱皮,快手快脚的跳了下来。
身段毕露,且活泼好动。
他后槽牙一吆:“多去买几身合身衣裳。”
她“哦”了一声,显然未理解他的话中意,将身板挺的笔直。
惹眼处看的他怒火腾的燃起。
他终于忍不住,话语中罕见的露出些情绪:“胡猫儿,你要有些自知之明。”
猫儿倏地抬头怒望他:
“萧定晔,我又何处招惹了你?你今日说不出个一二三,我……我手里有五千余两,你信不信我再也不回来?我还就不信你能将我寻出来!”
萧定晔一阵语滞,终于收了面上情绪,只淡淡道:“你除了用离开威胁我,还会做什么?”
猫儿冷哼一声:“你当成威胁,我却是说的实话。”
他心肝一阵抽动,原想忍下这口气,转头走了两步,又回转身子,恨恨道:“胡猫儿,你就是仗着我中意你,不停伤我心!”
猫儿冷冷望着他:“你中意我?对不起,我感受不到。”
桂州地处晏南中部,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地界。
猫儿拦了一辆马车,直直行了近半个时辰,方到了一处市场。
时已日暮,晚市已摆了出来。
虽无各式菜蔬,可各式点心、活鸡活鸭、各式肉干都不缺。
猫儿吃了随车携带活物的甜头,鸡自然不能少,最好是母鸡,沿途能下蛋。
鸭子太吵,就算了。
公鸡打鸣,也算了。
鸽子虽补人,肉太少,也算了。
兔子是要的,烤兔肉怎么也吃不腻。
买过一圈活物,又将适合存放的各式点心总共买了二十斤。
她身携巨款,出手阔绰,送她来市场的马夫被她高薪征用为杂役,提着所买之物,一趟趟往来于市场和马车。
猫儿不是傻的,只先付了车夫一个铜板,余下的十两赏钱还扣在手里,不会让车夫带着吃食跑路。
买够吃食,还要去买衣裳、鞋子。
锦衣华服自然是好的,可不利于逃亡。
她还得再买一些粗布衣裳,万一遇到危险,立刻伪装了弃车而逃。
厚底子的鞋子也得几双,她坐在车厢里走路少,可马车夜里停下,萧定晔外出寻水源时,是要走路的。
想起萧定晔,她又想起他一路给她摆下的脸色,以及方才莫名其妙向她发的邪火。
她为他选鞋子的脚步一顿,便去往另一铺子。
待出了铺子,再经过那卖布鞋的店,心中又是一阵气闷。
如此几番踌躇,在路旁进进退退,便与一个身量极矮的汉子撞了个满怀。
她还未来得及叱骂,那矮汉子已挤进了人群,几闪便不见了人影。
她下意识将手探进袖袋里,面色立刻大变。
空的。
袖袋里的荷包,不见了!
她立刻转身去寻那矮子,此时哪里能寻到人。
她肉疼的险些晕倒,扶着路边树杆缓了几缓,方跌跌撞撞出了市场,一步上了马车,同车夫道:“去府衙。”
天上已现了圆月。
再过一个月,就是人间团圆日。
猫儿浑身无力坐在马车里,心如刀割。
待到了府衙近处停马车的小巷,她立刻跳下马车,同车夫道:“先等等。”拎着裙摆便跑了过去。
萧定晔舆图到手,已坐在了车辕上,瞧见猫儿满头大汗跑过来,停在他面前肯次肯次说不出话,便蹙眉道:“又是何事?”
她眼圈一红,眼泪珠儿立刻淌了满面:“荷包……荷包不见啦……”
***
雇来的车夫手脚伶俐,将猫儿的吃食、衣物一趟趟送到树下马车上,从萧定晔手中接过十两银子的尾款,喜滋滋的去了。
萧定晔向站在路边独自抹泪的猫儿努努下巴:“上车,出城。”
话毕便坐上了车辕,就打算甩鞭赶马。
猫儿忙忙跑去马头前伸臂拦车,吃惊的望着他:“你不打算寻回来?”
他摇摇头:“不打算。”
她强调道:“荷包里可有五千两,五千两还多!”
他继续摇摇头:“不稀罕。”
王三的东西,他都不稀罕。
他堂堂皇子,养不起婆姨?要王三那厮来养?
荷包不见了,简直太合他意。
猫儿一阵哽咽:“不但有五千两,还有印章,印章不能丢!”
他立刻拉了脸:“什么印章?”
她着急道:“就是王三塞给我的印章,那印章背后可大有深意,是指……”
萧定晔一吆后槽牙:“胡猫儿,王三的物件,对你就那般重要?”
她怔忪了一息,点点头:“本来就很重要,那印章对应的银库里,可藏了……”
“胡猫儿!”萧定晔面色铁青,双手立刻抱着脑袋,几番喘气,方一抖缰绳,赶着马儿绕开她:“你既然心里都是他,你去回去寻他!”
重重一甩马鞭,赶着马车无情离去。
猫儿连哭都忘记,吃惊望着驶离的马车:“你抛弃我?!”
月色渐浓,夜风裹挟着热浪吹来,周遭树枝沙沙作响。
猫儿怔怔站在路边,心中万般委屈,不敢相信萧定晔竟然弃她而去。
她还身无分文。
现下还是夜里。
他娘的混账!
车轮伴随着马蹄声,由远及近哒哒作响,最后停在了猫儿身畔。
车辕上的青年没有下来,只梗着颈子低声道:“上车吧。”
猫儿一抹眼泪,刺溜钻进了车底下。
等爬出来时,手上拎着两个藤筐。
藤筐里装着两只鸡,原本已上架闭眼,又因着她的动作惊惧的咯咯乱叫。
她低声道:“别叫,我们走!”
两只手拎着鸡笼,抬腿便走。
身后的青年终于追上来,一把拉住她:“你作甚?”
她竭力忍住内心的汹涌,退后一步,面上强自挤出一点笑意,客客气气道:
“一路已叨扰公子四个月,不好再拖累公子。此处极好,又无危险,公子自去奔前程,不用记挂我。”
扭腰绕开他,继续往前。
他立刻跟上来,低声下气道:“我错了,我不该因生气而口不择言。我怎么会放弃你,无论如何都不会。”
她和她的鸡一路往前,充耳未闻。
他只得夺下一只鸡笼。
她脚下不停。
他再夺下一只鸡笼。
她终于暂停了步子,言语还是那般客气:
“公子既然喜欢鸡,我送给公子便是。想来一路我从未送过公子什么,我便借花献佛,将未婚夫赠我的鸡转送给公子,祝公子前路顺利,早登大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