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绕梁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3(1 / 2)
403少有客人来访,通常不是快递就是外卖,手提方便袋或者纸箱。
而视野内的年轻人面相温和,一身简洁干净的便装,看上去有些苍白。似乎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开门,修长的手指还搭在门铃上。
欧阳黎脑内搜索了一遍,没有找到这张脸的相关记忆:“请问您找——?”
“打扰了,请问陈子侑在家吗?”
走廊的光线略显沉暗,青年从名片夹里抽出一张递给他,半只手也一同跃进了光亮的地方:“我是他……朋友,这次有些急事需要他处理,专门来D市找他的。”
声音在朋友前微妙停顿了一下,似乎想找个形容词又不幸失败了。
欧阳黎接过名片粗略瞄了一眼,有些微微愣住了——很奇怪,他对这张脸完全陌生,却认得这个名字。
性格温柔、大两届的学长、陈子侑本家的邻居。同事间的寥寥八卦拼凑出一个知性青年形象,欧阳黎刻意回避了很少参与,也不知道怎么记住的。
大概如其所说,好听的名字确乎让人印象深刻一些。
“江先生。”欧阳黎眨了眨眼:“之前听说过您。”
“你是——”对方的视线顺理成章落到欧阳黎身上,显然困惑于他的身份,但只是寻常打量的目光而已,拘于礼貌十分克制。
欧阳黎主动探手过去:“欧阳黎,陈老师友好分担房租的室友。”
对方没说什么,伸手回握的笑容加深了几分。
欧阳黎向后撤了两步,让出玄关的位置,恰如其分地说:“陈老师有事出差了,可能要晚点回来。要不您先进来坐会,或者给他打个电话?”
江薄笙想了想摇头,轻声拒绝了:“不必了,我猜他应该不想在这种场合和我聊。怪我心急,问校方拿了地址,没提前说就来了,也没问他是不是独居。”
说着叹息地笑笑,扯下一张随身的便签写下一行字:“如果子侑回来的话,麻烦把这个转交给他,有一些私事,不太方便当着外人谈。”
欧阳黎愣了一秒,很快保持了笑容:“那您自便。”
江薄笙又寒暄了两句,颔首与他告别。
欧阳黎带上门,送人到电梯间,凝视着电子屏的楼层一点点下沉,内心一阵嘈杂,开始不是滋味了。
他不喜欢外人这个词。
本质上陈子侑和他不同,不是着家的人,亲缘意识十分淡薄。
不是没有过好奇,但涉及到家事和隐私,欧阳黎为人知趣,始终没有过问。一方面出于尊重,另一方面则是留出余地,他到底年长一些,不想在这段关系里落得无所措手。
而江薄笙突来的造访,仿佛让欧阳黎和那些未知陡然建起一丝细薄的联系。
以至于走到看似足够亲密无间的今天,留出的距离中间仍是空白的。
这是无法追责任何人的,被刺痛也只能默默承受。江薄笙或许出于善意,到了欧阳黎耳朵里反成了别有深意的提醒——看,你什么都不知道。
如一朝矗立港口却从未接近过海,欧阳黎凝望窗外渗墨的天色,许久垂下眼睛——他不想那样。
夜幕不声不息地沉没,城市陷入别与白日的喧哗。会议结束陈子侑被临时抓去续摊,喝了点酒,车留在了Z市,搭同事的顺风车回来的。
熟悉的人知道他酒量不错只是容易上脸,聚会照样不轻易放过他。但这招对旁人就比较有迷惑性,整局数陈子侑喝得最少,到家九点过一点,不算太晚。
九点多,欧阳黎再怎么老人作息也没到睡觉的时候,陈子侑走到楼梯口,往上扫了一眼,客厅的灯居然是灭的。
微醺让昏暗砸醒三分,客厅空荡荡,卧室的门紧闭,陈子侑纳闷地掏出手机,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了。
摸出电视柜里的充电线,乱糟糟缠成一团,解开又费了点时间,重启了才延迟三小时收到欧阳黎发的微信。
oyl:有人找我,出门一趟。
oyl:对了,你朋友傍晚来过,说有转交给你的东西,我放茶几上了。
朋友?什么朋友?
陈子侑一头雾水,知道他住址的并不多,只在学校有存档,所以知道的大多是学校里的老师,陈子侑第一反应是徐瑶。
但徐瑶和他一路回来的,进了城区才分开,再一瞥便签上的字迹,隐忍和平和这一刻瞬间裂得稀碎。
这个字迹他太熟悉了,和十年前如出一辙,一点没变。陈子侑放下闭了闭眼又拿起来,还是不太相信。
——他怎么来D市了?
门开关带起一阵风,只拂出相当有限的距离,很快被炎夏吞噬消散了。
半晌,欧阳黎面无表情地推开卧室的门。
陈子侑离去匆匆,客厅的大灯忘了关,粗心地连玄关不多不少的鞋子都没有注意到。欧阳黎的影子倒进黑暗之中,迟迟没有走进那片光。
喉咙有点烧。
水杯下垫的纸条抽走了,溅出的液体干成一圈水渍。欧阳黎轻轻抹净,就着杯口抿了小半,回身倒掉重新接了杯凉白开,心说蜂蜜水做甜了,难怪没碰。
手机亮灭好几次,是教师群那帮人在作妖。
今年暑假尤其短,今天开完会明天新带班的教师第一批归校,群众怨声盈路,冯木难发语音揶揄一个个升职主任级别了还不高兴,打一顿就好了。
欧阳黎跟风发个表情,退出来往下滑了滑,找到陈子侑万年不换的狗头头像,下意识打上两句叮嘱,打到一半突然想起江薄笙那句话又欲盖弥彰地缩回了手指,赌气般全数删除。
是啊,一个外人这是在干什么呢……
欧阳黎哼笑一声放下手机,声音安静中清晰可闻,听着讽刺。
从沙发缝里摸出遥控器,欧阳黎随手播到一个台放着,听着节目里热闹的哄笑声,肩膀松散了力气软软塌下,光怪陆离铺入眼底,静静坐了很久。
云端息停的雨水泊了一夜,迟迟没有掉下来。
第35章 你们又不是我
江薄笙留下的地址是去年欧阳黎刚来D市时住的酒店,套房通常备有客室,江薄笙自觉不合适,便和陈子侑约了老地方——那家熟悉的清吧。
重逢怎么也带些岁月的痕迹,但由于缺少过渡期的认知,江薄笙对他的印象停留在高中芒刺在背不好惹的少年,暗自做好了争吵的心理建设,真见面反而欲言又止了。
——陈子侑变了实在太多。
市区明灭的长夜人群熙攘,陈子侑站在林立的灯火之下,幽光衬得身形瘦削,手指虚扶着嘴边衔的烟,一派冷静和漠然。
清吧讲究很少,较比安静,适合说话。
江薄笙长舒一口气:“我给你发过短信,你看到了吗。”
陈子侑捏着一小瓶精酿:“看见了。”
对方又接:“你没回去。”
问的屁话,陈子侑恩都懒得恩了:“昂。”
没有猜测的争吵和矛盾,时间一针针跳得很慢,两人一语一搭地闲聊大串无关的琐事,陈子侑不是来吵架的,口气平叙,但也谈不上耐烦。
江薄笙的感慨发自肺腑:“你变了很多。”
“还行吧,你本来也不怎么了解我。”陈子侑把眼镜架回鼻骨,不以为意道:“你今天这么着急找我就是为了叙旧的?不用走程序,有什么话直说吧。”
他想不出有多大的事值得江薄笙从U市大老远跑来一趟,正散着走神,就听见江薄笙说:“伯母去世了。”
“哦。”陈子侑注视了会桌角的裂纹,反应平平:“什么时候?”
江薄笙观察着他的脸色,继续说:“八月十四,医院联系了她的至亲,没多久又联络了我,两个儿子推脱在国外不能抽身,你又没有音讯,我就自作主张,先替伯母安排了丧事,前日已经下葬了。”
陈子侑又追问:“中间的治疗费用呢?”
“我帮忙垫了一下。”江薄笙说。
真得到了迫切渴望的结果,谈不上多解恨。
人活剩一把年纪,继母奔波忙碌了一辈子落得无人送终的下场,而少年时憧憬过的人,三十好几了还在帮他扶持家里,处理他们家的破事。
想到这,陈子侑的心绪颇为拥挤烦躁。
但若是时光倒流,回到四月生日那天,陈子侑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无视、删除、死不相干。
甚至此时此刻,脑海中都不可避免地闪过——如果江薄笙不来,说不定就能摆脱这些事了。
“行,我替她亲儿子谢谢你,不指望他们做人了,医药费多少告诉我个数。”陈子侑抬起眼:“你要说的就这些了吧?”
江薄笙碰上他的视线:“陵园不远,不去告个别吗?”
不轻不重的试探彻底把陈子侑推上沸点:“薄笙,差不多得了吧。”
烦躁劲压不住,他也没想压:“好人做上瘾了?旁人说这话就算了,你不知道那些年她怎么对我的?还是你觉得我活该被人作贱,我早八百年就想问了,你安的什么心呢。”
陈子侑口气尖锐,眼底渐渐泛起红来:“她千辛万苦把两个儿子养这么大图什么,一样狼心狗肺的东西,她死了有人管吗?房间占我的,人血馒头啃我的,临了了连给她送终的朋友都他妈是我的!”
“你也是,她也是,到底是站在什么高度跟我说这些,你们又他妈不是我。”
他很久没发这么大火了,烟灰抖落,把心口烫出个窟窿。
不怪他偏激。
陈子侑曾经偏执地以为那段最坏的日子里,只有江薄笙救得了他。
父亲去世后少了部分经济来源,他们搬过一次家,住进一栋六层高的居民楼。
整栋楼的隔音很差,江薄笙是他新家对过的邻居,因为要高考图清静,一直一人独居。后来偶然在学校碰见,对方上前打招呼,陈子侑才知道他们同校。
新邻居待人和气,对他很好,比同父异母的兄弟还要亲近。
这种温暖和亲近在陈子侑不谙世事的青春期极为罕见,渐渐由防备到和缓,生出许多不必要的柔软来,对江薄笙的感情也慢慢复杂粘稠。
梦大附中的高一和高三不在一个楼,两边隔着一道冬青的灌木墙,但根本拦不住学生。陈子侑的校服让他们班门口折弯的锈钉子刮呲过十多回,照样隔三差五往高三教室跑,是真把这个人当狼狈岁月里唯一的救赎。
高一的冬天,D市稀奇下了一场大雪。
周末江薄笙按例回家,陈子侑说好不回的,结果不知道怎么又回了,上楼走到拐角,就看到江薄笙在门口和继母说话,谈笑风生,把女人哄得心花怒放。
“母亲从本家寄来两箱柿饼,太多一个人吃不完,一会我拿来些。”
“子侑?他其实很聪明的,在校成绩也很好,就是性情急躁了点,考个好大学不是难事。”
“他还小,年轻气盛有叛逆期很正常。子侑是我的朋友,在学校我会照管他的,伯母你放心。”
顿时陈子侑涌上一股说不出的膈应。
经历过的苦痛、从中剥离的希望,在江薄笙眼里只是一段必经的青春期,是枉矫过激下的负面情绪,自以为是地拿朋友做抵扣,实在太过可笑和不值得。
这不是陈子侑的过错,甚至不是江薄笙的过错,但他很难不迁怒于人,一并对温柔懂事的邻居产生反感。
而成见一旦形成了,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
好感萌生便被扼杀,至今陈子侑都无法分辨死去的到底是不是爱情,多烈多深都太久了,他忘了,谁又知道呢。
不留情面反而牵扯出江薄笙记忆里怪异的熟悉感,他摇摇头说:“你不是孩子了,真不想做没人能逼,但过去的都过去了,伯母已经走了不是吗?无非就是走个过场罢了。”
熟悉的腔调,同样的劝解,陈子侑仿佛走回到当年那个老旧小区的拐角,五指收紧栏杆,粘一掌沉积的灰,从头到脚都冻透了。
少顷,陈子侑才接他的话:“的确不是孩子了,但我也不是上帝,得到我的赦免就能往生极乐,我救不了,我过不去,也没人救得了她。她欠我的,死了都是欠我的。”
陈子侑人缘好是真,骨头硬也是真,任身边的风物去去留留,剩下几个真正交心的。有曾经的同窗,更多是自然而然处下的关系。
和年少经历过的事有关,陈子侑挺抵触朋友这个词。
笼统空洞,无论付出真心与否,还是良好人际关系必要的谈资,都是成为朋友的条件。
那时候活得太极端,年少轻狂浑身是刺,后来遇事多了,慢慢琢磨透了一些东西——没找到更好的词形容一段关系之前,朋友的确很管用。
他很少自找没趣,徐瑶说他淡定起来不是人,像大地震依旧超脱播动画片的东京电视台。
陈子侑笑笑没说话。
他大学长过一颗智齿,干挺着不说,拖到整排牙肿痛得不行了才去医院拔牙,缝了五针,血窟窿堵了一天。
大半夜肿着腮帮夜不能寐的时刻,陈子侑突然醒悟,跟自己较劲还他妈不如校门口十块一把的烤面筋香。
——因为实在不顶用,独立后陈子侑很少跟什么较真,没有任性的条件,颠肺流离都是稀松平常。
心就那么大地方,不能什么都往里头搁。
天亮前雨水细密稠急地落下。
雨线挤涌,飘摇的梧桐叶影影绰绰,欧阳黎睡迷糊了还当在自己床上,闭着眼闷哼一声翻过身,差点整个儿从沙发滚下来。
他居然在沙发睡了一个晚上。
灯光补足了亮度,雨天总是安宁得让人犯困,欧阳黎十点半要去学校开会,只好打消再睡回笼觉的念头起身洗漱。
镜子里那张脸简直不能看,大帅比少有这么不精致的时候。欧阳黎探了把一夜之间冒出的胡茬,认命地拿起刮胡刀。
没人给他盖张毯子,调小电视音量,能睡到天亮他自己都觉得是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