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人》TXT全集下载_34(1 / 2)
程姜捧住了他的脸,他们又在一起了。
程姜的眼睛从始至终睁着,虹膜里映出他自己的模糊不清的脸来,像是教堂里割裂的图像组成的明亮的花玻璃窗。沈霁青闭上了眼睛,想象自己是在空气清冽的阳光下吃新鲜切开的柑橘瓣,被一种真真切切的活着的感觉所环绕。他又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变得轻盈透明,从身前的玻璃窗里映出来一个影子,他只看一眼就喜欢得什么都愿意不要了,只要能够被拉住,只要能飘荡着一路跟着他走。
在万籁俱寂中他听见有人在轻轻地笑。起初只有一个人,又一个,又一个。其中有男人,有女人,笑声交织在一起,听不清年龄,但其中最多的还是孩童的笑声。所有笑声都远远的,忽高忽低着,真的像是小说里描写的那样“银铃般”,却奇异地并不令人心生悚然,反而非常温暖。
沈霁青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捧起了程姜的脸颊,双手的拇指抵在他眼眶下面,久久地对视。
他们并非没有吻过,可这一次却像是永远的初吻。
*
门口的小感应灯一整晚都没有再亮起过。
平面的猫咪有点寂寞地舔着爪子,因为朝着门外的方向看不到屋内,只能沉默地守在门口。离它尾巴尖很近的地板上散乱地摊着一件米黄色条纹的睡衣上衣,最下面的一枚扣子脱离了衣摆滚在了床脚下。
床脚处还有一件蓝灰色格子的睡衣上衣,一个角仍然搭在床面上。剩余的,还残留着人体体温的衣物则全被随意丢在床尾侧的白色小架子里。
床单卷起,像是幽蓝的鬼影子。
沈霁青在黑暗里摸索着寻找到他的手指,拢在一起抓住,又去寻找程姜的另外一只手。他像是刚刚拿到新玩具的孩子,捧着一双手不知所措,只知道翻来覆去地追逐与缠绕。两只手对他来说似乎太多了,于是他放掉了程姜的左手,带着一种新奇的小心翼翼把自己左手的五指严丝合缝地扣在程姜右手的指缝里,拼命卡紧,几乎攥碎他的指骨,带来久久不散的生涩的疼痛。
他听见沈霁青的牙齿好似在打战,后者放开了手,改为用十指一起绕住程姜的右手腕。
他将那只手捧到胸口,低下头,虔诚地一根根亲吻程姜蜷曲起来的手指。
他的嘴唇沿着程姜的无名指滑到手背上,难以抑制地低泣,在那块光滑的皮肤上留下一个齿痕。沈霁青无意识地用牙齿摩挲那只手背上的伤口,而后者也像是并无痛感一般。他又把那只手翻过来贴近自己的脸颊,像后一拉,床垫是柔软的,是以程姜被这一拉险些失了平衡。
他们一起跌倒在靠床尾的方向,程姜的半张脸贴在沈霁青的侧脸上,感觉有一滴冰凉的东西正沿着皮肤相触的缝隙往下流。
他唤他的名字:霁青。窗帘拉着,透出一点豆色的夜空。他们鼻尖触在一起侧躺着,他开始蹩脚地试图去模仿沈霁青平时说话的语气:
“你知道夜晚的眼泪是什么吗?”
沈霁青不说话,只是将原本搂在他耳后的手往回收一点,手指打着转掠过程姜的眼睛。他原本没有想好答案,片刻后自问自答:
“是月亮。”
“月亮?”
侧脸贴在床单上,程姜点头的动作很不明显,但他知道沈霁青看懂了。
“以后我可以替你分担一半月亮……两个人,一个月亮。”他说罢自己便吃吃地笑起来,沈霁青有点茫然地看着,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微笑。他脸上泪痕未去,这样一笑看起来反而显得难过。
“不要笑,”程姜伸出一根食指压在沈霁青嘴唇上,“好不好?”
沈霁青没有说话,不过那张笑脸很快消失了。他表情收放自如,目光却仍然是专注安详的。叠好放在床尾的被子被推到了地上,没有人分神去捡,因为不冷。
今晚世界上没有鸟鸣,没有时间,没有人类,除了沈霁青和他。
间歇的时候他们重新依偎着平躺好,为避免着凉而拉上被子。他们谈论起之前谁都避而不谈的事情:自杀。沈霁青说:
“那是我第一次,第一次……我听人说过,如果不是毫无退路了,第一次的时候,经常是死不成的。”
“还会有第二次吗?”
“我不知道。我不想让你难过,也不想骗你,但我真的不知道。”
爱不能拯救一切,这他们早就知道,这里没人是小孩子。程姜侧过身去拥抱他,在交换体温后,他们又接一次吻,速度很缓,像是在吻一朵云。程姜说:
“没关系。”
“……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又用手指在他刚刚痊愈的胳膊上走路,说:“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那次没有死。”
他半撑起上身来,用食指转着圈抚摸沈霁青胸口的琴吻。
“以前练了很久的琴吗?”
“很久。从上小学到高二,后来就再也没有碰过了。”
“是大提琴吗?”
“大提琴。”
“那你的琴还在吗?”
“我不知道……大概还在储藏间里。”
他们肆无忌惮地挥霍黑夜。程姜伸手抚摸沈霁青的头发,看见他的身形在夜色里影影绰绰,眼角处却依稀在发亮,像是盛满了月光。
他失神地朝他微笑。
“两个人,一个月亮。然后……天就要亮了。”
寒夜里,窗玻璃也因温暖而流下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原谅我真的不会写车。
再说他们俩本来就都或多或少有点sexual disorder…(越来越小声)
以及我可能也不太会写亲密戏,如果你认为这章和前一章写得很矫情,请大声说出来(捂脸)或许以后可以看看怎么改一下会不这么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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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里为止,卷4就结束啦。
卷5很短,主要作收尾来用。
完结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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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D SO THEY LIVE ON(他们继续生活),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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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耐心的阅读,鞠躬~
☆、chapter 95
十一月底不论怎么算都是冬天了。外面在刮风,地上还有一些散乱的落叶,有的会被风吹起来,怎么看都不像是蝴蝶。沈霁青的羽绒服口袋不怎么深,他两手抄在兜里,其中左边的口袋空间明显不够,挤挤挨挨得仿佛骨头撞着骨头,但他仍然把手放在里面。
那只口袋里面的两只手没有交握,只是重叠着覆在一起,走动得久了,各自沁出一层薄薄的汗来。
程姜抬起头看向远处,安定医院的标志性的白色楼侧已经进入了视线范围,但沈霁青说:
“我们能不能先休息一下?”他说话的时候看着路边的公用休息椅。
“我们最好在两点之前到。”程姜回答,“还有一刻钟。你是走累了吗?”
“没有。咱们走吧,到医院里休息也一样。”
但程姜已经轻轻拉了他一把,往长椅的位置走去。他这一动,原本放在沈霁青口袋里的手也跟着被扯了出来,但由于两只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自己拉上了,所以这一来并没有分开。椅子上也落下了一点落叶,他们不怎么在意,各自拂了拂尘土就坐下了。
街道上没有人,所以程姜往沈霁青身上靠了靠。他们安静地坐了差不多五分钟,才一起站起来继续走。
*
从十五岁到三十岁,相隔十五年,沈霁青到底做好准备去看医生了。程姜翻列表找到一个每月只坐诊三天的专家。取完号后他们站在走廊里等待护士叫号,因为没有座位了。
沈霁青从来不知道精神科里会有这么多人。
在离他们不到一米处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短头发,凶狠的眼睛,一直在大喊大叫。一对中年夫妇拉着她好言劝慰,但她显得更狂躁了。女孩四处转圈,忽然对上了他的眼睛,那一刻他的心率像坐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
他甚至荒谬地觉得她会跑过来杀死他。
沈霁青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身子,挡住了站在旁边确认时间的程姜。程姜收起手机,问他:
“你紧不紧张?”
他点头。
“我听说用不了多久,”走廊里的温度有点高,于是程姜顺手帮他拉开了羽绒服拉链,“我就在这里等你,你一出来就能看见的。”
他一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诊室,眼睛在房间里下意识搜寻什么。没有吗?真的没有。诊室干净整洁,和他去看其他病的诊室别无二致。
医生看起来至少有六十岁了,一丝不苟地盘着头发,给他的第一印象不坏。
他不太记得上一次坐在这样的白色房间里是什么感觉,一时坐立不安,好在医生先同他寒暄了几句后便问起他的症状。
沈霁青感到口舌发干。
诊室里很干净,就像以前带莘西娅去看病的任何一家诊室里一样,有护士,有医生,坐得离他不近不远,态度温和。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罗列:机械性流泪,间歇头痛,轻度厌食,抵触社交,时常不安,试图自杀,等等。
医生又问了些别的,目的大概是为了确认他是否有躁郁或是被害妄想倾向。随后她给他安排了一系列专业检查,看诊便暂时结束了。
程姜果然守在门口,他一出门就看到了。他觉得头重脚轻,可能还觉得有点理所当然的开心。
他们给他检查心电图。一些他不知道名字的像是洗手液一样的东西被涂在他的手腕脚腕与心口处,还有一些夹子。这些设施让他莫名回想起少年时代的物理课,他就是电源。
他闭上眼睛,看见一张模糊不清的脸在向下俯视他。电击:一下,两下,三下。
“别动,”护士说,“马上就好。机器不到一分钟就能给您出结果。”
他尽可能控制住痉挛,好在检查很快结束了。脑电图和心电图的流程差不多,不过那些辅助液体和链接仪器都是作用在他头上的。护士这回没有坐在一边,而是躲在玻璃之后的房间里观察情况,但她态度非常亲切,没有让他觉得自己像水族馆里的海豹。最后还有许多他记不得名字的检查与问答,和他之前偷偷做过的两次量表有点像,但并不一样。
检查结果和他自己的预期差不多,随后则是一个半小时的脑部治疗。
功能大概是神经递质调节的机器启动的时候他闭上了眼睛,放在身体两侧的手指微微抽搐了几下,但是不疼,只是难以言喻地不适。负责神经递质调节的护士很有耐心,一直在试图和他聊天以控制他的情绪。
“今天天气还是挺晴朗的。”
“是吗?”
“前几天雾霾还很严重呢,今天早上一刮风,天就蓝了。”
“嗯。”
“是步行来医院的吗?”
“对。”
随后还有另外几项治疗,流程看起来都差不多。沈霁青感觉自己像是在穿过一个个迷宫格子,不过每个房间都只有一扇门开着供他通过,所以他畅通无阻。其中一个房间还有一扇小窗,有人从小洞里给他递来许多药,装了满满一袋子。他没费神去记那一大长串西药名,打包好后就转身过下一扇门。
在其中一站的时候有人和他说:
“……只是众多疾病中的一种而已。我们不应该怨恨它,因为它的存在是在告知我们一些我们需要关注的事情。比如像你这种情况,一般都是在刻意地去压抑自己的负面情绪,而生病正是你的潜意识不堪重负发出的信号。压抑的情绪和需求不会消失,只会在积压之下崩溃。而假如一直阻止自己表达真实情绪,在人际关系中也就永远无法获得平等,这样反而是更加有害的。你能迈出第一步来寻求专业帮助,这已经很好了。是很好的开始。”
她还说:
“心理问题其实和许多其他的苦难一样,都是可以跨越自我的机会,哪怕它出现的形式可能不太好。”
他向她道谢,打开了最后一扇门。门外刮着风,天确实很蓝。
“半个月的药。”回家路上沈霁青颠了颠大塑料袋说。袋子不重不轻,就是细细的带子很讨人厌,他和程姜只能轮流抱着。到了十字路口,程姜把一只手伸过来,牵住他压在塑料袋下面的一只手,穿过车流。
“就怕有副作用。”程姜说,“但这是目前最安全的办法,所以我的想法是你先吃几个月看看,等一切基本稳定了再试着停药自愈。走一步看一步吧,你觉得呢?”
沈霁青没说话。程姜又问:
“你现在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妈妈。今天晚上……”
程姜把他手上的塑料袋接过来。
“她一直很喜欢你的,别紧张。如果说不出话来也没关系,不是还有我吗。”
*
“就这样了?”
女人化浓妆,气色总体却还不错。她大概是正坐在一张桌子前,背后光线很暗,只看得清她一只耳朵上的水晶耳环因为光线反射而闪闪发亮。她托腮坐着,饶有兴趣地透过屏幕挑眉看着她的儿子。
程姜小声回答:“是的。”
程月故笑起来,那只水晶耳环抖得一颤一颤。她微微偏了头,对屏幕里坐在靠左位置的人说:
“霁青啊,叫我一声?”
程月故心情不错,所以这段视频通话持续了近四十分钟,主要都是她在说话。沈霁青和他父亲似乎已经基本上断绝了关系,所以他这时候才知道沈自唯脑溢血住了院的事情。程姜小心地观察他的脸色,但沈霁青只是看起来有些茫然,并没有过大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