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山海》TXT全集下载_10(1 / 2)
“不明白什么?”夏清泽冷静道。
“他凭什么?”杨骋走近一步,“他凭什么能在你的圈子里,家世背景还是个人实力?”
“那你又凭什么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圈里圈外?”夏清泽问。
杨骋一滞,突然说不出话。
夏清泽看着他,很无奈摇了摇头。他原本以为杨骋是恐同,他现在算是看明白了,杨骋眼里的平等是有条件的,他不能接受江浔什么都没有,却能和他平起平坐。
“杨骋,你也读过书,当你评价别人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资本是不是百分百自己挣的?”夏清泽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说,“更何况,有很多东西真的是独一无二、用钱权换不来的。”
但杨骋还是太年轻,听不进去,还想争辩,包厢门被打开,背着书包的江浔从里面出来,没和他们打招呼,就低着头往电梯走。夏清泽跟过去,在拐角处将人叫住。江浔低着头没转身,夏清泽绕到他前面,问:“怎么了?”
“我先回去了。”
“回家?”夏清泽看了看时间,“我家司机就在楼下等,我们可以——”
“我回学校,”江浔短促道,“我星期六天也住校。”
“那我让司机送你回学——”
“夏清泽。”江浔打断,是拒绝了。夏清泽想摸他肩膀,他后退一步躲开,终于抬起头,克制着颤抖说,“我受不了了。”
夏清泽故作轻松:“怎么了?”
“我受不了了。”江浔重复道。
“杨骋就是开玩笑,你别往心里去,”夏清泽承诺道:“他以后不会这样了。”
“没有以后了。”
KTV的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各个包厢里的歌声乐声都被隔音墙阻挡,四周一片安静。但江浔的声音太细,夏清泽没听清,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江浔吸着鼻子,背在身后的手指甲都要嵌进肉里,他拔高音量道,“我开不起这种玩笑!”
“对不起……”他的声音又小了下来,染着哭腔说了好几个“对不起”,哪怕错的人从来都不是他。
可牧云依下个星期一就会来找夏清泽,他再无时光可偷,只能识趣地道声“再见”,然后离开。
他依旧低着头,转身朝电梯落荒而逃,没看到夏清泽又追了几步,也只有那几步。
第24章 我想见你
夏清泽坐在奔驰s600的后座。车里明明开足了冷气,他还是开了窗,任由夏日的暖风吹在自己脸上。
山海市的夜晚并不像一线城市那么五光十色,车水马龙,他们要回的又是闹中取静的别墅区,一路的蝉鸣叶声都比轮胎声的喧嚣。夏清泽也很安静,平日里他会和司机叔叔聊上两句,问问夏楼山的行程,但他今晚心不在焉到下车后才想起要说“谢谢”。
他进了家门,玄关处有一盏灯在等着他。那是坐在大厅沙发上的佣人陈姨留的,见夏清泽回来了,她连忙站起来,肩膀卸了卸,但眉头一直皱着。夏清泽一看她这反应就警觉了起来,问:“我妈妈怎么了吗?”
“夫人……”陈姨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您自己去看看吧,少爷。”
陈姨领夏清泽往地下室走,底层是他父亲的酒窖和茶室。陈姨站在楼梯拐角的地方,神色抱歉:“您是知道夫人脾气的,我……我实在劝不住,也不敢拦。”
“没事,陈姨,”夏清泽朝她安抚一笑,“您也辛苦了,上楼休息吧。”
“陈姨微微鞠了个躬,往楼上走。走到拐角处她不放心地回头,夏清泽嘴角还挂着笑,说:“交给我吧。”
陈姨“诶”了一声,也想不到别的法子,便离开了。她的身影一消失,夏清泽的笑也消失了。他深吸了一口气,静站了五六秒,然后走完最后的几道台阶。他看到了蒋灵,他那蹲坐在地的母亲留给他一个背影,手边的酒他从未见过。
夏清泽没说话,轻悄悄地走到蒋灵对面,用和她相似的姿势坐下。蒋灵的头侧枕在膝盖上,夏清泽挡住了光线,她也没抬头看他,目光全落在手里的酒瓶子上。她光着脚,穿着吊带丝质睡裙,乌黑柔软的头发没有盘起而是垂落至肩,脸上也没有妆,显然是入睡前突然想到酒窖里有这些酒,她就下来了,喝到了现在。
她还没醉,晃了晃手里的杯身精致的一小壶,夏清泽怕她还要继续喝,便轻而易举地从她手里拿过。蒋灵盯着自己空空的掌心,想不明白似地歪了歪脑袋,才看向夏清泽。
“……你回来啦。”她微笑着,呼出的气息有淡淡地酒味。夏清泽将瓶身正对着自己,那上面的日文他认识,意思是樱花。
“你父亲说,是友人送的,他就让司机带回了家。”蒋灵仰头看明晃晃地灯,明明在笑,眼底却湿润了。
“他就带回了家,”蒋灵笑到肩膀都抖了两下,声音颤抖,“他就带回了家。”
“妈……”夏清泽无力地安慰,“爸是无心的。”
蒋灵伸出一根手指,示意夏清泽别再说了。
“我都懂,我懂……他是大忙人,他想不到这些,我懂……”
她渐渐平复了情绪,跟夏清泽讲以前的事:“五年前吧,应该是五年前,你姐姐和你一般大,我带她去日本参加国际赛。那是春天,奈良的樱花开了,我就想给她拍张在樱花树下的照片,我的樱樱那么漂亮,也就只有这漫山遍野的樱花能和她比。”
蒋灵慢慢地说着,仿佛她的樱樱还活着,一切都历历在目。
“可你姐姐不肯,她和我说,她不想做那树下樱等人来摘,她想做那海上鹰振翅高飞,谁都抓不住她。”
蒋灵的眼泪掉了下来,可她还是笑:“她那时候就有隐隐有些想法了吧,我这个当妈的,我居然没留意到。”
“妈……”夏清泽轻轻地唤,“你恨我好不好。”
蒋灵终于正眼看向自己的儿子。
“你恨我。那天姐姐从疗养院回家后,是我带她出家门的,是我。”夏清泽的手握成拳捶在胸口,“我是她生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我没拦着她,还看住她。你不要再怨你自己,你恨我,好吗?”
蒋灵抬起手,摸上夏清泽的脸,很慢很慢地,从眉毛到下巴。她纤细的手腕无力地搭在儿子肩上,她说:“三年前你和你姐姐差三岁,现在,你们一样大了。”
“妈……”
“怪我。”蒋灵疲惫地笑,“若不是我一定要她进剧院,跳古典芭蕾,跳kitri,而不是由她去……去跳那些我理解不了的舞蹈,她也不会这样。”
她脸上的笑挂不住了,她还是想不明白:“我的樱樱为什么不爱跳kitri呢,她十二岁就能跳kitri出场的那幕变奏,拿了那么多奖,谁都说她是天才,谁都喜欢她跳kitri,为什么就她自己不喜欢呢……”
“哦,我知道了,”她的表情趋于平静,“因为她说她喜欢跳堂吉诃德。她每次上课我都在旁观摩,有一回排练,云依和一个男生跳kitri和basile最后婚礼的那段双人舞,所有老师和舞者都坐在镜子前面观摩,夏樱突然站起来,贴上堂吉诃德的胡子戴上帽子,搀和到他们俩中间。当时我们都在笑,觉得她像个捣蛋鬼。但音乐还在继续,那个男生就往后退了退,由着夏樱代替他完成后半部分的双人舞,最后夏樱像求婚一样单膝跪着,一手捏着牧云依的掌心一手脱帽,文邹邹地说,‘我找到你了,我的公主达辛妮亚’。”
“她喜欢跳堂吉诃德,喜欢去找自己的公主,而不是等着别人来拯救,”蒋灵的声音越来越倦,“她、她那天是不是和你说,她想去见她的达辛妮亚,你才给她钥匙的?”
夏清泽沉默。
“所以都怪我,是我没理解她,懂她,”蒋灵抱住自己曲起的小腿,脑袋又枕上膝盖,一遍遍地喃喃,“都怪我。”
夏清泽也静静地坐着,等到蒋灵闭上眼,他小心翼翼地将人抱起。陈姨没睡,一直在客厅等,见夏清泽上来了,连忙帮着开灯,把人送到二楼的主卧。夏清泽帮她捻好被角,探了探额头的温度,再找出头痛药放在床头柜上。出卧室后陈姨正想先去地下酒窖看看,夏清泽吩咐她泡杯解救的一直温着,酒窖他去收拾。
他找了个纸箱再次下楼,把全部的樱花酒都放进去,再出门扔掉。他原本可以一次性全放进垃圾桶的,但他闻着飘散出来的花香和酒味,突然就在旁边的小凉亭里坐下喝。这种花酒度数并不高,灌完蒋灵喝了一半的那瓶后他什么感觉都没有,就把其他的也打开,报复性地不停地灌。第三壶喝完后他还是很冷静的,但第四壶的瓶盖他一直打不开。拧着拧着,他突然就把瓷制的酒瓶摔在了地上,酒水溅到他身上,他压抑不住地骂了句:“操!”
他重新坐下,双手柱着额头往后捋头发。几分钟后他打开手机的闪光灯照向地面,把碎瓷片一块一块地捡起来,捡到最后他紧紧握住棱角分明的一片,血都滴下来了,他还是丝毫感受不到疼,心中只有挫败。
——这箱七年前并没有出现的酒让夏清泽感受到了很深、很深的挫败。他原本以为自己面对七年前的蒋灵终于能游刃有余,可一旦夏樱的死不再是心照不宣的秘密,一箱酒就将他打回原形,他依旧无能为力。
他捡完了最后一块瓷片,将纸箱扔掉后没回家,而是继续坐在凉亭。他耳边不止有蝉鸣,还有蛙叫,盛夏的蚊虫似乎都休息入睡,十点半的绿化区无人散步,相隔甚远的独栋别墅里有灯火和故事,只有他的那个家漆黑一片,而他坐在路灯照拂不到的小凉亭遥遥相望。
他就这么坐着,坐着,等他回神,那个不知什么时候播过去的电话已经接通了。对方也沉默着,久久不言语,夏清泽毫不怀疑这样的沉默他能听一整夜,他听到江浔问:“有什么事吗?”
夏清泽没回应。他原本以为江浔会挂,但江浔没有。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浔问:“你不开心吗?”
他依旧沉默,江浔的问题就一个一个抛出来,间隔也越来越短。他问夏清泽回家了吗,在哪里,身边都有谁。他着急了,火急火燎地问:“夏清泽,你说话啊,是你给我打电话的啊,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我想见你。”
江浔从床上坐起身,摘掉挂在脑门上的眼罩,攥着被子,身子慢慢往墙上靠。
“……你说什么?”他不确定地再次确认。
“我说我想见你。”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里少了分克制。他清清楚楚听到夏清泽说:“江浔,我想见你。”
第25章 堂吉诃德
江浔双手插裤兜,在学校后门口不无聊来地踢着石子,踢着踢着他一用力,石子蹦得老远蹦到马路上,江浔刚要走过去继续踢,一辆飞驰而来的出租车停在了那个地方。江浔定在原地,看到后车座的人朝他招手,先是愣了一两秒,然后毫不犹豫地跑过去。
“上车。”夏清泽给他开门,江浔坐进去,嗅了嗅鼻子,不确定地问:“你喝酒了?”
“嗯。”夏清泽没瞒着,跟司机师傅说了别墅区的地名,江浔问那是哪儿,夏清泽沉默了片刻,说:“我家。”
江浔的一颗心扑腾扑腾直跳,真有了做梦的感觉:“那我晚上住哪儿啊?”
“不能住我家吗?”见到江浔,夏清泽终于没那么绷着了,也有些好奇,“我还以为我要进去接你,这么晚了,你是怎么一个人从学校里面出来的?”
“我和楼管阿姨说我家人来接我,然后……”江浔挺不好意思地笑,“然后翻墙。”
夏清泽想了想那个画面,也笑。江浔故作正经:“方法总比困难多呀。”
“那你有没有伤到?”夏清泽要看他的手,结果江浔握住了他的左手摊开,看到掌心胡乱贴的几张创口贴,眉头瞬间紧皱。
“杨骋和你打架了?他先动手的?”江浔想不到别的可能,拳头握起,颇有要找杨骋算账的架势。夏清泽见他小心翼翼摸自己掌心,嘴里叽里咕噜像念咒,心情好了不止一点半点。到家后江浔一定要先处理伤口,他就翻出医疗箱给江浔。江浔用药水镊子棉花消炎的手法很娴熟,还和尚念经似地问了好几遍有没有打过打破伤风。夏清泽看着掌心贴得美观整齐的创口贴,问:“你以前经常受伤?”
江浔摇摇头:“但我爸爸天天和机器打交道,手上臂上擦伤就没停过,还会蘸上机油,就……”江浔叹了口气,“一旦感染破伤风,症状不是很可怕嘛。但我爸一直不记得上次打疫苗是什么时候,我小的时候就天天提心吊胆,就怕我爸出事。好在这么多年也都没事,没事当然最好……”
他把医疗箱放回原处,重新坐回客厅的地毯上。夏清泽不说话,他就环顾四周,最后仰着头看头顶的白玉吊灯,傻笑着说:“你家好大好漂亮啊。”
“那我带你逛逛。”夏清泽站起身,带着江浔先去地下的酒窖茶室,然后再上楼,一直到他的书房,江浔看着近乎塞满的书架,目光一扫而过,非常凑巧地停留在木心全集。
他的指尖刚要碰上《云雀叫了一整天》的书脊,夏清泽抽出一本厚厚的相册放到书桌上,问:“想看我以前的照片吗?”
江浔还没来得及高兴和惊讶,就听出夏清泽的声音里是有酒的后劲的。他肯定没有醉,但酒精对他确实有影响。他迅速往后翻,停在满是舞台剧照的一页:“先给你看我姐姐的。她参加过很多赛事,我妈妈每次都陪着,每次都拍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