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TXT全集下载_231(1 / 2)
内阁与典宝处,名义上只对皇帝负责,他们拿到这份骂皇帝的奏章,估计也很烫手。然而奏章只要送去了内阁、许多人一参与,必定会公开奏章言论。
朱高煦心道:堵是堵不住的,至少不能堵在我这里,矛盾应该转移和分化;其中的博弈,不该我去独自面对。
第七百五十二章 两人的秘密
武德元年腊月,朱高煦下诏取消一切宴席、婚礼、歌舞表演,直至次年上元节前夕;并定于武德二年正月,合祭之礼(四季祈福,四次祭天地、合为一次)行于南郊。
他还恢复了每天早朝的活动,表现出循规蹈矩迎合上天的姿态,如此“积极应对天怒”,让文武大臣都能满意。早朝这项礼仪,自太宗皇帝起就经常取消;朱高煦自然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北征期间、他更是连续几个月无法举行。
没过几天,一份翰林院学士胡广的弹劾奏章,终于等来了。
胡广上书,弹劾解缙道德有亏、有大不敬之罪。
理由是解缙平素常与士人高谈阔论,出则谈嬉戏之语,行结党私交之能事;在朝则攻讦圣上,沽名钓誉,言论惊人。胡广列举了解缙历次上奏、以及所有文章里的错误用词;他认定解缙作为饱学之士,其忌讳之语并非疏漏,而是别有用心含沙射影,无视圣君。
胡广是花了心思的,收集了解缙的很多疏忽,趁着解缙得罪皇帝的机会、给了有力的攻击。
朱高煦看到胡广大骂解缙的文章,心里忍不住暗爽了一阵。这下可怪不得别人了,胡广与解缙同是文官、而且还是老乡,难道谁还能说、这事是皇帝挟愤报复解缙?
这份奏章,依旧被送往武英殿处理。
内阁与典宝处拿这样的奏章、没有甚么好法子。大臣们的做法,与上次解缙骂皇帝的奏章一样,都不作回应,直接送六科给事中那边誊录公示。
第二天,解缙便向翰林院送了辞呈,翰林院又把辞呈送到了宫中。解缙辞职后,把印信等物留在了衙门,自觉地回家听候处置。
平常他与胡广时不时就会争吵,但这回解缙没有骂胡广,悄悄地回家了;否则所有人都会说解缙不对,做官没有风度,这是士林约定俗成的规矩。
文官最重要的就是道德和品行,这是大明朝廷治国的根本:人的本性是好的,所以要挑选那些修身养性、道德高尚的人掌握权力。反之,如果一个官员道德有亏,谁相信他能干利国利民的好事?
不过官场上彼此间都会留点余地,很少有这种攻击对方道德的事;一旦发生,那几乎就是得罪到底了,关系会进入冤冤相报何时了的地步。
所以公开被攻击道德方面的官员,除了辞职没有别的道理可讲。因为他自己的争辩没有说服力,只有别人出面为之正名、特别是皇帝开口,才能洗清冤屈。
然而朱高煦假装不知道,一声不吭,只让武英殿轮值的大臣们处置。他决定至少要等过了年再说……
最先提出此事疑点的人,竟然是贵妃妙锦。妙锦的先父以前是朝中御史,她似乎很懂这些东西。今天在柔仪殿谈起解缙,妙锦便轻声问道:“胡学士的奏章,是圣上的意思?”
朱高煦一脸诧异,立刻摇头否认:“我已经很久没有在私下见过胡广了,也没有让宦官去见他。胡广和解缙有私怨,妙锦不知?”
妙锦道:“我听说过,不过好奇随口一问。”
朱高煦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伐罪之役”前夕,胡广跑到云南、想劝降沐晟,却先被朱高煦捉住了;然后朱高煦私下里威逼利诱、利用了胡广。办那件事的时候,妙锦也在。难怪她这回会觉得其中有内情。
“此事确实是文官自发而为。”朱高煦道,“就算胡广不干此事,朝中也有人干。‘靖难之役’以来,父皇与我都通过战争获得皇位;为了皇位合法性的舆情,朝中大臣多用王府故吏、心腹谋士,这些人不会与一般的文官一条心。”
妙锦点头称是。
朱高煦又道:“不过我对这样的规则已经厌烦了。”
妙锦问道:“怎样的规则?”
朱高煦想了一会儿,描述道:“用天道、道德等东西,作为论述是非的基础。前阵子的地震、解缙的道德,都是此类。结果就是,朕被迫要做做样子、严格遵守各种礼仪;解缙既没有贪墨、也没有违法,却只能辞职。这些都是瞎折腾。”
妙锦听到这里,不留神笑出了声,她急忙掩嘴嘴唇、收住了笑容,饶有兴致地问道:“圣上之见解,总是与众不同,那要怎样才不算瞎折腾呢?”
朱高煦道:“地震来说,完善预防避险的方案,比敬天法祖更加务实。皇宫里以及街坊上那些大缸蓄水,就是火灾的预案;如果只是祭祀守礼,京师就能避免火灾吗?官员的惩罚任免,应该以具体的政绩为依据,要对其政务问责;若只说道德,人心隔肚皮,谁比谁高尚,怎么判断?一个名声很好的人,办事出现问题,究竟该不该负责?”
妙锦点头道:“圣上说得有道理,可为何不能改变?”
“世界观。我找不到一个名正言顺的道理、说服大伙儿,这些理念讲不通,执行起来就有问题。我一个人,不是三头六臂,不能做完所有的事。”朱高煦皱眉道,“历代制定这些人间规则秩序的‘圣人’,把甚么都想好了,要动其根本很难。我如果否定上天的意志,那么一直宣扬的君权天授也不存在了,皇帝的大权来源于何处、还有权威吗?”
妙锦沉吟片刻,悄悄说道:“臣妾的先父为官,很守道德礼法,认为太宗皇帝登基没有大义,一直没有真心归顺。可太宗依然做了皇帝。”
朱高煦摇头道:“不一样。父皇称帝不合礼法,但建文死了、父皇自认太祖嫡子,父皇做皇帝还算勉强说得通;然而这样或多或少也会有后遗症,不然永乐初不会杀得血流成河。”
过了一会儿,妙锦又好奇地沉吟道:“世界观?”
朱高煦看了她一眼,觉得妙锦被他影响、一些观念已经有了动摇,他便耐心地叙述道:“人是智慧生灵,与别的生灵不同之处,便是除了吃喝繁衍,还会去理解身处的环境一切。天地是甚么,天圆地方、还是有个锅盖?人是怎么来的,意识是甚么,有阴间还是天庭?人的这些看法,便是世界观。”
妙锦道:“圣上的‘世界观’,怕是与寻常人全然不同。”
朱高煦道:“真理都是相对的,我的世界观并不重要,只是觉得现今大多世人的世界观、已经不利于国家的发展了。”
朱高煦的观念,也在多次改变着。因为教育的灌输式方式、少年时他只能相信唯物主义,但是后来有了“神奇经历”、又不信了。
而他回想起以前涉猎的、有关量子力学的浅显表述,也觉得唯物论或许也有历史局限性;人的观测居然能决定微观量子世界、并向宏观世界扩展?所有的唯物主义哲学都无法解释了。又像他初中学的波粒二象性,究竟是甚么物质,谁他吗说得清楚。科学显然不是哲学。
科学大发展的后世,宗教依旧盛行,唯物主义只是一家之言。或许人的意识具有自我欺骗性,很多人不愿意相信自己居然是微不足道的蝼蚁,人们宁愿相信自己具有灵魂、意识十分独特。
但不管怎样,大明朝的理学、心学,都不利于往前发展了。这些东西,造成了现在朝政一切事务都有弊政。
妙锦若有所思道:“人人都说有神鬼,可就是没人见过。”
朱高煦道:“即便有,我也认为,一定不是人们理解的那种低级鬼神,而是更加宏伟的规律制定者。”
不过他又寻思了一会儿,神情便渐渐地轻松了不少。
他心道:好在国人有个长处,极具包容性,不偏执。世人甚么都信,但又甚么都不全信。如果有一些新奇的说法面世,从士大夫到庶民,应该不会将其定为异端邪说;人们只会想办法纳入现有的观念里面,不然就会置之不理,或者只取一部分采用,这样会有意无意地影响人们的观念。
如同汉代以来,朝廷独尊儒术,可暗地里仍然兼用杂家学说,特别是法家。
而现有的儒家理学对世人进行洗脑,对于维护秩序也有积极作用。毕竟实际人口可能上亿的大明朝,一共只有几万官员,政权的力量有限。如果没有那些五伦常纲之类的规则,恐怕无法维持;而朱高煦的皇权,也会立刻不稳定。
他松了一口气道:“我现在应该找个代言人,让一些有利于国家的别家之言面世。”
妙锦微笑道:“圣上何不先说服臣妾?”
朱高煦道:“说来话长。以后每天下午,只要我在柔仪殿,妙锦就到这里来。我说,你写。咱们先写出来,然后再找个来源,比如下西洋的船队遇到的远方人之类的。”
妙锦一脸喜悦道:“臣妾遵旨。”
她确实是个比较独特的人,对于眼前的争宠争斗不感兴趣,却一向对一些“不太切实际”的事很有兴致,或许是因为做过道士罢?
朱高煦一脸严肃,沉声道:“记住,千万不要承认是咱们俩捣鼓出来的书籍。否则世人会觉得我这任皇帝很奇怪,谁知道会发生甚么事?”
妙锦也认真地点了点头,轻声道:“这是臣妾与圣上之间的密事。”
第七百五十三章 大猩猩
今年的京师,过年比往年要宁静。没有烟花,人们也不能大肆庆祝,只能祭祀和团年。不过可以预料,半个月后的元宵节、将会空前热闹。毕竟世上的灾难太多了,世人总不能一直在沉痛之中。
节日期间,从朝廷到各个衙署都停止办公,朱高煦也不用再批阅奏章,也无须进行早朝。
于是这一阵子,他与妙锦相处的时间很多,两个常在柔仪殿呆着。后宫别的人对此已有一些微词,朱高煦只得说妙锦在为他写书,这才稍稍有了解释。
柔仪殿的巨大整木房梁下,墙边摆满书架的殿室、依旧显得有点空旷。
不过朱高煦曾在这里读书、与大臣议事、在这里与安南陈氏交流,现在又有妙锦与他一起做一件大事;许多记忆,仿佛为这座造价昂贵的宫殿,赋予了特别的意境。毕竟无论多么奢华的房屋,若没有人的记忆,它本身也毫无意义。
便如中间那张大桌案,若是没有云南汉王府的书房特点,它便只是一件突兀的大物件。
妙锦的背影依旧那么美妙,她那恰到好处的身体线条,激发了朱高煦的各种抽象的想象力,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有了诗情画意。
她踮起脚尖,整个身体呈现出了轻盈的姿态,然后拿到了上面的一本旧书。她回过头看,笑了一下,带着些许惊喜的表情道:“真的找到了!这本就是《墨经》。”
妙锦随即发现朱高煦的眼神,她的笑容稍稍消退,神情也变得丰富起来。人的语言能表达的东西,确实不如朝夕相处中、透露出的各种微妙的情绪那么复杂。
“圣上这里,好像甚么书都能找到。”妙锦又道。
朱高煦道:“有些皇帝收藏的,都是王羲之的真迹、诸如此类的稀世之物。我不挑版本,得到几本书还是不太难。”
妙锦低下头,翻看了一会儿,说道:“这本书束之高阁,却没有灰尘,最近应该有人动过。圣上读过《墨经》?”
朱高煦笑道:“这便是不用为了科举而读书的好处。”
待妙锦拿着书走过来,朱高煦便道:“我刚才说的‘逻辑’,墨经中已有论述。除此之外,‘远西地区’(西洋,明朝是指文莱以西的东南亚、印度等地)的希腊,也有这方面的思想;还有印度的因明学。
大概指的是一种线性的、因果关系的思辨方式。这应该是最朴质简单的思考了,所以各地的先贤都不约而同地有这样的记载。”
“线性是甚么?”妙锦饶有兴致地留意着新的说法。
朱高煦想了片刻,说道:“大概就像一条有方向的线条,有前后之分。光阴就是线性的,过去现在未来,均匀流逝、凡人无法改变。”
他接着又道:“咱们要讲清楚‘科学’,就得追溯到逻辑,否则无法说得清楚。因为科学‘认识万物规律’的法子,不仅要有假设的结论、实验判断真伪;还得要有准确的推论,否则体系无法扩张。推论的准确性,就需要逻辑了。”
妙锦说道:“我先看看这本书,以前没读过。这种书在世面上很少见。”
朱高煦点了点头。俩人在桌案旁边,很快安静了下来。已经很熟悉的人,相处起来比较容易,或许因为大多时候无须过多解释罢?
朱高煦在纸上继续写写画画,时不时抬头看妙锦一眼。晴朗的天气与敞开的门窗,让这里十分明净。她略施粉黛的脸上,埋着头时、掉下来的几根青丝也清晰可见,隐隐泛着阳光的光泽。
妙锦也发现了朱高煦、正在时不时地看她,俩人好几次都没吭声,只是眼神交流。
过了许久,妙锦终于指着朱高煦面前的纸,忍不住问道:“圣上写的是甚么?”
朱高煦说道:“这是阿拉伯数字,印度人发明的。而这些是字母,英吉利国的文字。咱们的汉文,表义更加丰富简洁,而且经得起时间的演变;但是字母也有优点,英文无疑是最简单易学的文字。”
当然用甲乙丙丁也可以,朱高煦只是习惯用字母代数了。而且他也很接受:华夏发明的东西全被人学去了,咱们为甚么要排斥别人的东西?
“印度人发明的字,为何叫阿拉伯数字?”妙锦随口问道。
朱高煦其实很喜欢与她谈论这些东西。
但是他偶尔意识到自己的快乐来源,或许只不过是在向美女炫耀见识罢了,何况妙锦是许多人认同的“才女”,能够著书立说;与大猩猩见到异性、展露强壮的身体,本质一样。或许人类本来就很原始。
他便兴致勃勃地谈论道:“阿拉伯那边的波斯或是大食人,武力更强盛。他们征服了印度之后,发现印度人的数学很厉害,便把那些印度人抓了起来,教会了阿拉伯人。结果其它地方的人以为是阿拉伯人发明的,故此称谓。
火药不是由咱们的道士发明?也是被阿拉伯人先学去了,估计现在远方的一些人,还以为火药是阿拉伯人发明的哩。”
妙锦接受了这个说法,“擅长算学的人,不一定擅长打仗与治国。”
朱高煦笑道:“正是。天竺曾经有过很多征服者,不久之后,那边的外来者、应该是大明来客罢?”
妙锦的眉头一颦,“圣上还是没说写的是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