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TXT全集下载_225(1 / 2)
姚芳走到柔仪殿正殿的门外,便开始伏拜叩首:“草民姚芳,奉旨觐见,圣上万岁。”
里面的声音道:“进来。”
姚芳起身,终于再次走近了皇帝。古朴宽敞的宫殿里,门窗的采光很好,里面明净肃静,大殿中间摆着一张大桌案,身穿团龙服的朱高煦便坐在那桌案后面。
世人要走到这里、那是难如登天的事,但姚芳因为家势,还是要比大多数人容易一些。他再次在桌案前面叩首,朱高煦道:“免礼。”
此时的宫殿里,竟然没有宫女宦官,更没有官员。朱高煦应该还不想大张旗鼓地召见姚芳。
朱高煦说道:“你出了一趟远门,晒黑了不少。吃点小苦头是好事,将来能稳重一些,少吃大亏。”
姚芳顿时感觉到了几分亲切,忙道:“圣上训教得是,草民记住了。”
朱高煦又问:“朕知道你成了婚,郭家的人也去了。你对新娘子满意罢?”
姚芳渐渐放松了一些,说道:“以前草民昏了头,然后醒悟过来,那秦家与草民无冤无仇,清誉受辱,确是无辜。草民别无它法,只好求家父去提亲,唯有如此才能稍许弥补罪过。后来发现秦氏倒是个不错的妇人,她常常口是心非,不过很有教养,说话挺好听的,省去了草民的许多烦恼。”
朱高煦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赞许地点了点头。他很快便径直问道:“你结交的那个大内氏武士,是甚么职位?”
姚芳道:“他名叫大内胜,是个守护代,还是个和尚。曰本地方上有很多封国,地盘却可能比不上大明的一个县,由守护大名统治。守护大名如同诸侯,有缉拿裁决罪犯、税收、理政等权,还有兵权。大名以下又设守护代,管理一些村庄的农民。大内胜就是一个守护代。
他们在地方上,除了关东的镰仓公方、各地的探题之外,武家的官员都是武士。”
朱高煦道:“你如何结交到了此人?”
姚芳不禁笑道:“无非是投其所好,恭维几句,然后给他想要的好处。我见他是个光头,便找了个会说日语的人做翻译,与大内氏谈佛法。他们做和尚可以娶妻生子,不过大内胜为了做官,已经还俗了。咱们说起两国的佛家异同,谈得很是投机。
大内胜又是武士家族出身,从小练习剑术,其实就是倭刀术。我也说自己干过武将,因为一个女人差点被治了死罪,才干起了商人的行当。于是咱们便以木刀切磋武艺。不料那倭刀术在中短距离上,相当犀利,我连输几场,完全赢不了他。
即便只是切磋,曰本武士好胜心也极强,大内胜赢了我很高兴。我少不得也恭维几句,赞他剑术精湛。我才懒得与他计较胜负,真要阵战,用火器一枪就撩倒了……”
朱高煦却道:“曰本国多山,地方不开阔,人少的械斗,火器不一定管用。”
他一边说,一边提起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记了下来。
姚芳觉得曰本人穷困、矮小,但见朱高煦却十分重视对手,姚芳的神情也便认真了一些,说道:“我观察大内胜表演拔刀,确实出刀很快。他出刀的姿势是反拔,用刀背贴刀鞘,出鞘就是攻式,毫无迟滞,又快又狠。”
朱高煦问道:“一个守护大名,有多少这样的武士?”
姚芳摇头道:“我没有问此事,不过从言谈中听来,他们的武士须得不用亲自种地的人,估摸人数不多;因为军队里大多是轻足。轻足几乎是一些贫农,缺衣少食缺乏训练,一些人会用竹枪长矛,一部分人会用长弓。”
朱高煦道:“没有任何枪炮?”
姚芳道:“从博多来巨济郡的曰本人,没有携带火器。火铳不知有无,但必定没有炮,大内胜谈起过曰本国缺铁。”
朱高煦接着问道:“侯显在奏章里说,大内氏不满室町幕府,此事确定吗?”
姚芳道:“这事有点乱,大内氏并非所有人都对幕府不满。曰本国幕府的权威,远不及咱们大明朝廷,上面的政令无法说一不二;草民听来,好像总是在博弈。
大内氏前任家督,参与了镰仓公方的叛乱,战败而死。那家督的庶子大内弘茂是长子,却在中途投降了室町幕府;所以幕府在平定叛乱之后,让大内弘茂做了两个领国的守护大名。
而家督的位置,则被前任家督的嫡子、弘茂的弟弟大内盛见继承了,他的母亲是势力很大的大族三条氏。于是大内氏兄弟发生了内战。
最后嫡子凭借母家有力的支持,取得了决定的优势,当然便对幕府非常不满。但是失败的那些残余势力,没有联姻大族的支持,只能依靠幕府,比较倾向京都。”
朱高煦沉吟道:“要是咱们早点在对马岛占住了脚跟,出手干涉,这事儿还能更乱一些。”
姚芳愣了一下,说道:“草民只是尽量说得简单了。其实大内氏参与镰仓公方叛乱之前,还参与过一次平叛大战,得到了很大的好处;据说他们因此才势力大涨、愈发骄横,得到了六个领国的守护职权……不料第二次站错,连本领的石见国也丢了。”
“石见?”朱高煦忽然皱眉,一副苦思的模样。
姚芳不知所以然,完全不明白、这个地名有甚么特别之处。
朱高煦甚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有点焦躁不安地想着甚么。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一拍脑门,一副豁然开朗的神情、指着姚芳道:“石见银山!朕想起来了,那里是不是有一个大银矿?”
姚芳一脸茫然,怔怔道:“草民不知此事。”
“从来没听人说过?”朱高煦纳闷道。
姚芳摇了一下头,立刻又点头肯定地说道:“草民闻所未闻。”
朱高煦道:“咱们了解得太少了,还得想办法去考察。不仅要对曰本国的势力有所理解,还得弄清楚他们的地形、道路等,如此一来,朝廷官军才能尽量少付出代价、减少军费开支。”
如今的曰本国混乱,自顾不暇,对大明毫无威胁,而且好像很穷困。姚芳实在无法明白,皇帝为甚么非得要去插手。
不过姚芳非常信任朱高煦的能耐,无须任何理由,他便相信皇帝的决策是对的。
姚芳心一横,抱拳道:“草民有一策,草民只消剃度了、装成一个和尚,便能去曰本国,办成圣上的差事。”
朱高煦看了他一眼,摇头道:“朕若叫你剃度了,怎么给你妹说?还有你新娶的秦氏,如何交代?不成!你倒可以去找一些和尚,让他们前去曰本国交流佛法。”
姚芳道:“草民在庆寿寺认识很多和尚,明天就去走一趟。”
朱高煦道:“甚好。此事属于朝廷的事,朕让王贵给你拨内府资金。”
姚芳忙抱拳道:“不如让草民向沈家讨要,曰本国的人最喜欢的、是大明官方铸造的铜钱。沈家在云南开铜矿,得到圣上特许的铸币权,铸造的那种‘武德通宝’拿到曰本国非常好使。”
朱高煦笑道:“也好,就这么办。”
第七百三十四章 风云无常
至六月底,南征的六卫三万四千京营将士调集完成。文官薛岩、侯海、裴友贞等人已先行奉旨离京。
新城侯张辅,在奉天殿正式被任命为征夷将军,奉旨统率京营南征军、安南都督府、广西广东征调的卫所军等军队的全部兵权,并有权宜行事之权。陈瑄为水师主将,节制参战的所有船队,但要遵从张辅的军令。安远侯柳升为征夷左副将军,河阳侯尹得胜为征夷右副将军。
大军启程时,天晴有风。人们在京师北边,好像也能听到滔滔江水拍打到岸边的浪声。
朱高煦率众,送张辅等将士,直至金川门外。朱高煦赐酒道别,还反复叮嘱诸将,要顾及大义、注重舆情宣传,以降低当地人的反抗意愿。
王后陈氏与安南国王陈正元的马车,也在中军队伍中。当大伙儿道别出发时,那马车帘子被挑开了一角,只见陈氏已是满脸泪痕,表情极其伤心,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
但是她一面伤心欲绝,一面却曾想尽办法劝说朱高煦放她回去,人便是如此矛盾。朱高煦只能坐在马背上,向那边挥了几下手,一时间让这踌躇满志的场面、似乎也蒙上了一丝纠缠不清的愁绪。
后面通过金川门甬道的人群,是一股护送“团龙日月旗”的中军步兵。当他们列队走出甬道时,朱高煦忽然有了一种恍惚之感、好像不知身在哪个时代。
此次出征的京营将士,大多得到了朝廷新发的戎服,不过作战穿的戎服,主要顾及披甲、实用;所以将士们几乎都戴着明军的宽檐铁盔,携带着各种作战工具。只有这股护旗的队列,穿的是礼服,他们头上戴的是大檐布帽,身上穿的崭新灰色衣裤,扛着“春寒”轻铳,却没有携带弹药,看起来非常整肃。
不管那火绳枪的威力几何,但细长的新锻铳管十分光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因为大檐帽的原因,整齐的军容与近现代的军队十分相似。这样的场面,让远处围观的百姓也纷纷侧目,完全被这稀奇的队伍吸引了注意。
古朴的金川门城楼,狮子山上的佛塔,以及远近的亭台楼阁、水榭拱桥,一切都是明朝风格的典雅景象。而这股军队,却让朱高煦感受到变革的因素。
在节奏均匀的鼓声中,众军保持着队列行进,脚步声十分整齐。骑马的武将们在马背上向左侧抱拳行礼,朱高煦见状,也抱拳向他们回礼;“喀喀……”远近错落响彻的脚步声,已经让武将们的话声不易听清。
甬道里不断有成队列的步骑过来了,大多人马以百户队为单位,各队前后保持着适当的间隙。这条大路上人马虽多,却毫不拥堵,道路一侧还留有空隙、让骑马奔走的传令兵来往,京营正军的军纪秩序良好。
朱高煦执政后军费的倾斜,看起来对军力确有成效。不过他希望、这些京营精锐能发挥真正的作用,带来实质的国家利益。
朱高煦观望了一阵,也不乘坐他的銮驾,径直骑着马回城去了。
一众锦衣卫的大汉将军跟着朱高煦,骑马从京师城中的大路行进,直到进了西安门;到西华门时,锦衣卫将士便止步了。
朱高煦却不下马,骑马进皇宫去柔仪殿。宫中不准骑马,但皇帝想干嘛没有人阻挡;最多有文官上书苦口婆心强调礼仪与上天对应,这种事朱高煦都是当耳边风。
古朴而敞亮的柔仪殿正殿里一切如常,前阵子他经常与文武官员在一块儿、商议安南国的事,桌案上摆着的地图也还在那里。
可是朱高煦走进来时,忽然觉得这里好像空荡荡的。他这才意识到,住在后殿的人已经走了。
陈氏只是暂住在这里,但时间比较长了;平素只要派宦官传唤一声,便能马上见到她。而今朱高煦一下子还有点不太习惯,总觉得少了点甚么。
他在那张大桌案后面坐下来,看着上面的奏章和地图,甚么也没干。过了一会儿,他便无意识地伸手放在额头上,使劲揉搓了一阵。
就在这时,太监王贵弯着腰走了进来,抱着拂尘行礼道:“禀皇爷,先前守御司北署送了一份奏章进宫,没走通政司的,说是写了有些重要的东西。奴婢为皇爷把奏章放在了上边哩。”
朱高煦应了一声,伸手拿起最上面的奏章翻开了看。
守御司北署派人到北方收买了一些蒙古人,得到消息:蒙古国大汗、本雅里失汗死了!
朱高煦意识到,蒙古的形势、又将发生很大的演变。他的注意力,立刻从刚才那种微妙的情绪中脱离,仔细观阅奏章内容。
从去年底到今年初,明军进行了一次报复性的北征,战役目标是鞑靼人。朱高煦觉得那场仗打得十分不痛快,全军二十几万人吃尽了苦头。但是鞑靼人好像也十分难受、损失惨重,那本雅里失汗的王帐被鄂国公平安毁灭之后,率部不断向西撤退。
结果本雅里失汗部因为粮食牧草不足,只得向西边的瓦刺借粮。不料瓦刺人反而趁火打劫,突袭围攻了本雅里失汗,将本雅力士本人及大部人马径直屠戮。这个大汗是名义上的“全蒙古国大汗”,他一死,瓦刺人很快扶植了一个新的大汗:答巴里汗。
答巴里汗号称是黄金家族的后人,但究竟是谁、至少明朝现在无从知晓。
而遭受重大损失的鞑靼诸部,实际当权者是号称蒙古太师的阿鲁台。阿鲁台因为实力遭受明军打击,对于瓦刺坐大扶持蒙古可汗、趁机东扩的形势惊慌万分,又怒不可遏。
这个曾经不惜与明军二三十万大军大战的阿鲁台、打死也不愿意求和的人,竟然在蒙古国内部的争斗中,决定要改变策略了。
被收买的蒙古人、向明朝官员禀报,阿鲁台正在向各部落收集良马,准备遣使、向大明朝廷进贡良驹以示交好。他们似乎想主动改变与明朝的关系,好借明军的军力、打击西边的瓦刺诸部。
朱高煦看完奏章,便抬头对侍立在前面的王贵道:“拿到武英殿去,让内阁与典宝处的大臣都看看。”
“是。”王贵躬身上前,双手拿起了奏章。
朱高煦决定先听听大臣们的意见,但他不用多想,立刻就对继续北征失去了兴趣。
去年北征,朱高煦并不是很情愿,只不过因为鞑靼人主动袭扰边境无恶不作,他不想在刚登基时就显得太软弱;接着深入草原打了一仗,更让他认识到,北征简直是靡费巨大且费力不讨好的事。
但蒙古人似乎对明朝有些误解。当年元末蒙古人坐江山,天下的起义军此起彼伏,元朝廷的策略便是谁称王称帝、便攻打谁,因为实在没法同时进攻多路;这才有了明太祖集团的缓称王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