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TXT全集下载_99(1 / 2)
“呜!呜……”号角一样苍劲的叫声从朦胧的雾气中传来,许多身躯高大的大象,仿佛楼船一样,出现在战场后面。难怪敌兵往两边跑,后面的战象和密密麻麻的步兵,挡在了后路,安南败兵根本没法从那边逃跑。
成排的象兵在前,径直被驱赶着从正面冲来,不过大象在泥地里冲锋,速度也不快。战象不断发出吼叫声,安南军士卒的喊声也是震天动地。
明军的右翼骑兵权勇队在平地上迂回,收住继续向前追击的势头。
而这时明军前方的步兵纵队也后退了,从各方阵中间回去。前军横队也巧妙地变一排为两排,让队列更加稀疏,然后把后面的几排步兵换上来。
明军重步兵的枪盾盔甲加起来几十斤重,前边的几排将士激烈拼杀了一阵,退回去时,许多人都气喘吁吁。
新上来的将士却个个生龙活虎,在武将的煽动之上,明军大阵上的喊声此起彼伏。
对面的一整排象兵已渐渐靠近,战象的牙齿上、鼻子上都安着利器,有的还在厚象皮外面批了一些皮甲。象背上坐着多少不一的敌兵,高高地挥舞着长兵器。
就在这时,忽然明军大阵中“哐哐哐……”一片铜锣混乱地敲响。高大威猛、如同巨兽的战象竟然被吓得逡巡不前。偶有胆大的战象冲到了明军队列前方。
明军阵前一阵混乱,战象发狂冲进了人群。明军步兵将其四面围住,象背上的敌兵周围全是宽檐铁盔,拿着兵器居高临下也不知攻击谁才好。
一头战象浑身被刀砍枪刺,轰然倒下了。象背上的敌兵在惨叫中,很快就被人海吞没。
而这时战象后面的敌军步兵趁势冲到了破阵的地方,两军的拼杀愈发混乱。
……
……
第三百二十九章 好事
小雨淅沥,直到中午未停。
江面上时不时飘来燃着大火的船只,顺流往南飘去,水里的尸体更是随处可见,与各种杂物一起被江水冲走了。
江滩上的杀戮仍未结束,被驱赶到岸边的敌兵拥挤不堪,动弹不得。水里也站满了人,每时每刻都有人被挤进深水里,在江面扑腾挣扎。
人们早已丢弃了兵器,仰着头像缺水的鱼一样大口喘气,可人在深水里根本站不稳,一个浪头过来,或是被身边的同伴一挤,便被冲到了江心。穿着甲胄的人奋力把头冲出水面一两下就沉了,没有甲胄的安南将士身上的衣服泡水后也够他们受。
这短短的一段江水里,此时不知淹死了多少人。
岸上的安南溃兵的处境也很惨,无数的明军步兵正在争砍首级,惨叫声和哭声震天动地。有的安南军将士拿着兵器垂死反抗,便会被杀得血肉模糊。有的放弃抵抗也没用,红着眼的明军军户,拿着刀活生生地割头颅,那绝望的惨叫声叫人心惊胆寒。
朱江西岸,许多敌兵位于后方,并未被逼到江边,径直从陆上向南跑。但明军骑兵的马蹄声络绎不绝,各部骑兵都在出动追击。
……朱高煦望着雾沉沉的南边,远处什么也看不见,但心里知道沿江过去,就是清化城。那白茫茫的迷雾,仿佛一道洞开的大门,透出了通往目的地的白光。
朱高煦坐在马背上,从这场仗开始到现在,一直站在原地。
雨水已经完全淋湿了他的衣甲和里面的衣服,起初有亲兵武将要给朱高煦打伞,他拒绝了。
此时中军的精骑也同样浑身湿透,牵着马站在泥地上一动不动;作战的骑兵,没得到命令出击时,都不骑马的,大伙儿要保存马力。甲胄装备最精良的骑兵是汉王府护卫军,但这一战大伙儿连动也没动一下。
安南军已经溃败,朱高煦却既无意外、也无喜悦。这场大战,还没开始的时候就注定了结果……
“清扫战场,回营休整。雨停后去朱子江口,接收安南军的城寨。”朱高煦下令道。他说罢吆喝了两声,调转马头。
亲卫将士也纷纷上马。
朱高煦回到西岸的大营,当即便写了军令,派人冒雨赶往张辅军中。下令张辅,择日南下、攻占清化!哪怕清化城近在咫尺,但朱高煦打算信守承诺。如果要欺骗张辅,当初又何必要给他情面?
春雨连绵不绝,一连下了两天。
这时又有几个安南国的官员逃到了朱江江畔的明军大营。他们冒雨前来,明军打完仗都还没来得及去朱子江口城寨。
一个叫阮谨的安南武将向朱高煦禀报:“此时清化城一片哀嚎,安南军已无可战之兵。有人劝诫胡氏父子自裁殉国,以免受辱,被太上王胡季犛杀了!胡氏父子可能要逃走。胡氏对大明君臣心怀怨愤,恨之入骨,多次说起若无明军‘入寇’,安南国王非胡氏莫属,扬言报仇!”
朱高煦不以为然,心道:当初胡氏为何要激怒大明朝廷,而不是想方设法获得宗主国的认可?现在战争胜负已定,还说这些有甚么用?
接连几天,明军大营都在庆贺大胜。半年多,明军就灭了安南国!
可是朱高煦想到这次出征所向披靡,反而隐隐有点不安。
或许真正艰难的地方,并非血肉横飞的战场,却是在富丽堂皇的庙堂。
……云南府城的初春,阳光明媚气候宜人。安定的城中,街巷上飘着花香。
这时从京师来了一队人马,由一个宦官带头。这并不是稀奇的事,云南虽然偏远,但也常有京师的官宦来办差。
宦官到沐府求见。沐晟初时很紧张,以为是来传旨的,不过将宦官迎入侯府后,才得知宦官并非来传旨。
沐晟先问了皇帝皇后安康,又问那宦官来意。
宦官道:“皇爷派奴婢来见西平侯,想私下里先与西平侯商量两件事。好事!”
“还请公公明言。”沐晟抱拳道。
宦官忽然放低了声音道:“赵王与赵王妃大婚五年了,赵王妃却至今无所出,连一男半女也没有……”
“啊?”沐晟发出一个声音,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当今圣上一共就三个儿子,那些事儿沐晟当然知道,但皇帝家事不是他敢轻易说道的。
宦官马上说道:“皇爷欲下旨赵王,休了赵王妃!听说西平侯的长女年纪相仿,知书达礼贤惠恭顺,皇爷也不想强求,就先派咱家这个奴婢过来,问问西平侯的意思。”
沐晟沉吟不已,他听了就觉得确实是好事!但这种联姻,事关重大,所以他表现得非常谨慎。
宦官笑道:“西平侯也不急。咱家在云南府先逗留几天,您想好了再回个话也行。”
这宦官接着又道:“既然说到这里了,皇爷还有另一个意思。西平侯的长子沐斌虽尚未到成婚的年纪,但皇爷想早点问西平侯,若是将来皇爷亲自作媒,让新城侯张辅之女与令公子结为连理,西平侯可愿意?”
沐晟故作轻松地陪笑道:“此儿女之事,我还得给母亲、贱内都说一声。圣上一番好意,臣自不敢随意忤逆,不过孩儿是贱内所出,先打声招呼总是妥当的。”
那宦官也顺着意思说道:“西平侯言之有理。您也别太担心,皇爷没说叫奴婢来传旨哩。”
俩人说完话,沐晟叫人好生安顿宦官等人。他在书房里疾步踱来踱去,寻思皇帝怎么突然管起儿女之事来了……当然是为了联姻。
赵王是圣上的嫡子;张辅的父亲张玉,是为圣上战死的心腹大将。这番联姻,圣上的意思是要拉拢提拔沐府了?!
好事来得太突然,反倒让沐晟有点忐忑。
不过他很快找到了一个理由:汉王朱高煦,半年多时间就扫荡攻灭了安南国!汉王当然也是圣上嫡子,但声威势力确实有点大了。
沐晟想到这里,踱步的速度渐渐缓慢了下来。
第三百三十章 乱我心者
沐府一家三代在老夫人房里谈事,一般都是要紧的事。
沐蓁的爹沐晟正在说话:“赵王是亲王,很得圣上宠爱,而今连一个儿子也没有。蓁儿成婚后就是赵王妃,只要生一个儿子,便是赵王嫡长子、将来必为亲王。蓁儿一辈子都会过得很好。”
她的娘陈氏似乎也看出沐蓁闷闷不乐,随后也看着沐蓁柔声道:“你年纪不大,不懂的事很多。人都会变的,你现在看重的东西,过几年就会明白那是因为年少无知。听爹娘的话,不会吃亏。”
父母说话,沐蓁平时不会无礼地闷声不答,但现在她却甚么都没回应。
不知怎地,她感觉一点都不高兴,心里闷得慌。不过她也没忤逆顶嘴,这等事本来就该父母做主,所有人都是这样,沐蓁没有反抗的理由……爹娘先和她言语一声,已经是很宠爱了。或许他们觉得女儿要嫁出去成为别家的人,甚至变得亲王妃,便对待沐蓁就客气得多。
像沐蓁的弟弟沐斌,连来商议的资格都没有,甚么都不知道。他才十岁,但要娶谁为妻,刚才祖母和爹娘已经决定好了。
这时耿老夫人道:“皇帝既然派人下来说了,晟儿还能拒绝吗?宦官声称是找你商议,但你不顺着皇帝的意思,皇帝一定会不高兴的。”
“母亲言之有理。”沐晟点头道,“况且这对沐府本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若是沐府与皇室、新城侯联姻,沐家今后的境况会大为不同。儿子为何要忤逆圣上?”
沐蓁听罢,更不敢吭声说出半个不字。爹娘也不理会她了,大概认为她害羞不好意思开口。
耿老夫人沉声道:“汉王大概是去年六月间走的,而今才二月间,听说他快把安南国平定了……”
沐蓁听到汉王,耳朵也觉得灵了几分,屏住呼吸听着。她刚才一直低着头,此时也忍不住抬头看向祖母那边。
耿老夫人微微有点犹豫,回顾左右才终于小声说道:“皇帝是不是担心汉王在云南的势力太大?”
沐晟沉吟片刻,说道:“上午儿子忽然听到宦官说起联姻,也和母亲一般想。不过后来儿子思前想后,觉得还有另一种可能。”
“哦?”老夫人道。
沐晟道:“圣上有四海雄心,有嫡子汉王能征善战。于是圣上可能想把汉王用在别处……比如蒙古。如此一来汉王就要改封。云南地处边陲,须得有人镇守,如今建文君已崩,圣上可能又重新想起了沐家。”
耿老夫人听罢频频点头:“这样也说得通。”
沐晟道:“不管怎样,如今咱们沐家唯一的出路,便是得到朝廷的信任。此事母亲和夫人都没有异议,我便尽早回宫里宦官的话。”
沐蓁的祖母、亲娘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都颔首同意了。至于当事者沐蓁,似乎没有太多说话的权力。
她的小手紧紧捏着袄裙的衣角,有那么一刻,她的贝齿用力一咬、目光一凛,挺胸抬起了头……但是刹那之间,她又重新无力地垂下了脑袋。
那年母亲带着他们姐弟俩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那年父亲留在家里、为了家眷束手待毙。沐蓁还记得父亲那眼神中绝望带着一丝希望的表情,畏惧忧心却要为家人最后担待的决心。
沐蓁从来不觉得她爹绝情。她心乱如麻,有时候甚至觉得父母说的话,是对的。
她不是没有忤逆过爹娘,以前偷偷跑出去看戏、与表兄耿浩见面,都不是让爹娘高兴的事。但沐蓁没有顾忌那么多,彼时总认为自己也能像《西厢记》里的崔莺莺一般……但后来的结果让沐蓁明白,父母反对的事,多半本来就不是好事!
饶是这么想,沐蓁的心情还是很消沉。
家里人商量好了,便离开耿老夫人的房间。沐蓁连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都记不得了。她像喝醉了一样,人完全是迷糊的……
二月间春暖花开,云南的天气十分明媚。屋子外的阳光明亮,沐蓁却依然觉得天空好像灰蒙蒙的。连她寻常喜欢的花朵绽放美景,而今也嫌弃那红的白的绿的枝头颜色太繁复,叫人眼花头晕。
其实做赵王的王妃,还是做汉王的妾,本没有什么可比之处,沐家所有人也从来没考虑过。而且赵王休王妃,可能也不是他能说了算的,沐蓁明白这种事多半都是父母做主,不能因此证明赵王薄情寡义。
沐蓁却说服不了自己,她心里很乱。自从沐府遭遇险境后,她就没仔细想过私情,直到要嫁人的事摆在了面前。
她心里藏着一件事,那次私见汉王,在他面前脱了衣裳。沐蓁想起时,脸立刻又开始发烫……汉王承诺不说出去。因为如此,才放不下汉王、如此抵触刚被提起的赵王?
那件事原本只是个交易。虽然沐蓁也很看重清誉,但仅仅因为这样,就一定要一辈子委身于他。似乎并非如此。
沐蓁想起了很多凌乱的片段。最先映入脑海的是最近的一次邂逅,汉王出征安南前,在沈园与她爹谈过一次话。汉王认真地说要为天下万民作想,沐蓁了解她爹不信这种话;沐蓁却相信汉王的眼神。
那种奇妙的感觉再次涌上了沐蓁的心头,她不仅感受到的是仁义和同情,还有让人敬畏的东西……
还有那次糊涂的“献身”,沐蓁想起来非常羞愧,但彼时她竟然并不难受。汉王的目光充满怜惜、很温柔。想到这里,沐蓁更觉得自己很不要脸,胸口也“砰砰砰”地发出了声音。那时汉王很快把目光回避了,他的惊讶和担心,抬起手想帮她捡起衣裳的动作,仿佛列列在目。
恍惚之中,沐蓁又仿佛身在梨园楼上……汉王用手握住了刺客的剑锋!那坚定而沉稳的大手,滴着血。沐蓁至今想起也是一阵心悸。
不知从何时起,她就觉得在汉王身边非常安全,非常放心。她记得那些安心的感觉,也记得那些温柔的眼神……想到要做亲王妃,也无法让她不失落;因为一旦做了赵王妃,她就再也感觉不到那种安心和温柔了。
于是回忆时,第一次相见的平淡,也显得那么有趣起来。沐蓁那时还以为自己女扮男装能糊弄他,傻傻地煞有其事自称小弟。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数年前无忧无虑的光阴。沐蓁想起各种往事,一边抹着泪,一边独自笑出了声,心还痛得难以自持。
这时她才明白,她根本不需要去寻找缘由、去苦思自己为何会这样。那次清誉受损,她以为自己是为了沐府全家在牺牲自己;但是,若非心里早已有那个人了,她真的做得出来?
沐蓁以前对耿浩上心,是因她早就知道、她和耿浩有婚约;而且太喜欢《西厢记》的戏,她向往戏里那种美好的场景,仿佛是在模仿戏里的故事。
朱高煦闯进来,却叫她毫无准备。一切都悄悄地开始、进行、结束,沐蓁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心,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开始慢慢改变的……
人若是可以只想着自己、若是可以自己做主,那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