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TXT全集下载_76(1 / 2)
朱高煦上前将他扶起,好言道:“我会将何将军安排到一个隐秘之地躲起来,不过你得写一封信,告诉你长兄,你在我这里、再写点一切安好甚么的话。以免建文君的事传回去了,叫你长兄担忧。”
何禄抱拳道:“末将唯有听命于殿下安排。”
朱高煦不断点头:“很好,很好。”
就在这时,朱高煦又忽然问道:“死的两个人,确是建文君父子?”
何禄点了一下头,立刻又跪伏在地,很快又痛哭起来:“末将无能,保护不周,罪该万死……”
朱高煦劝道:“就算曾为帝王,也是血肉之躯,他自己摔下去的,怪不得何将军。何将军冒着举家之险,忠心护卫旧主至今,也算尽到人臣之德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人心
何福本来就是侯爵,官至都督。“靖难之役”后,他通过投诚表忠、联姻等作为;加上燕王登基后要操心的地盘变大、急需大将,何福已重新进入了大明帝王最高级武将之列。
但现在何福的弟弟在朱高煦手里,很多人都知道朱高煦抓到了建文身边的一个亲信,此事只要抖出去就是何福的催命符……他还敢不听话吗?
朱高煦如获至宝,久久都沉浸在喜悦的心情之中。
一个在朝为官的武臣,变成了藩王的人,这是相当不容易的事!就连皇太子也不敢轻易拉拢朝臣。
兴奋之余,朱高煦却发现内心隐隐有点不安。
在这天井一般的小院子里踱步了一会儿,他才捕捉到了那不安的源头……这种事不管做得多周密,他欺瞒的人毕竟是他的父皇朱棣;朱棣不仅是个难以被欺蒙的强主,而且有能力制裁朱高煦!若是朱高煦骗的是别人,他就不会有这样隐隐的惧意了。
不过他还是准备干这件事。此时他不敢造反,觉得是送死;但若冒险积蓄实力也不敢的话,只能坐以待毙了。
朱高煦寻思着,何福比朱能邱福等人还可靠。燕王府旧将最多倾向和支持朱高煦,但要他们跟着造反就不可能了……这世上的人,要么让他感受到根本的威胁,要么让他看到实实在在的巨大好处,不然要叫荣华富贵的勋贵们提着脑袋冒险,凭什么?
“人心呐!”朱高煦忽然轻轻感叹了一句。
这时陈大锤从夹道走过来了,抱拳道:“禀王爷,俺把段杨氏也押回了王府,仍关在上回的廊房里。”
朱高煦点了一下头,心道:一直想复仇的两母女,现在总算都落入了自己之手。自己想怎么处置都可以了。
刚才他感叹了一声人心,这时忽然想起其中有些事,似乎不太说得通。
按照段杨氏的想法:复仇的主要方式,是借建文之事,彻底整垮沐晟全家;而刺杀沐晟,并不是她的主要手段,不然刺杀的部署不会显得那么仓促。
彼时查出沐晟私藏建文的事,已经快成功了。作为一个母亲,为何非得让女儿去白白送死?段杨氏要是薄情寡义之人,那也犯不着十几年为夫君报仇了。
他左思右想,一直觉得此事有点蹊跷。
朱高煦刚才没吭声,陈大锤便抱拳道:“末将告退。”
“大锤,跟我过来。”朱高煦叫住他。
陈大锤又道:“是。”
二人沿着屋檐下的檐台走廊,走到旁边空无一人的回廊上。朱高煦在旁边的几间屋子里进进出出,过了一会儿,他挑中了一间屋子。
这屋子似乎是用来午睡休息的地方,摆着一张床塌和几样家具。旁边还有一间耳房,耳房的门很低矮,一看就只有奴婢会往里边走。
“推过来。”朱高煦指着墙边的木架子,上面摆着一些瓷器装饰。
陈大锤依令将木架推到耳房门口。朱高煦一看,已看不出来那里有一道门,木架就像靠着墙的一副家具而已。他顿时觉得十分满意。
朱高煦转头道:“你去传我的意思,叫王贵先把那女刺客送过来。等一炷香工夫,再把段杨氏请来。”
陈大锤也不多问,抱拳道:“末将得令!”
朱高煦到一张几案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他想了想,起身把那木架推开了,从上面顺手拿了一只玉石镇纸,重新坐回椅子上拿在手里把玩。他瞧了一下,镇纸好像是石灰岩做的东西,并不是什么值钱的稀奇玩意。不过这不是重点,他只要做出一副很淡定的模样就行。
过了一会儿,王贵带着段雪恨过来了。
段雪恨进门便执礼问道:“殿下要关我到何时?”
朱高煦道:“我并没有歹意,段姑娘是明白的。今天就放你走。”
“真的?”段雪恨十分意外。
朱高煦点头道:“我这人,没必要说谎时,通常都只说实话。而我一个亲王,何必拿你开玩笑?”
段雪恨想了想,抱拳道:“多谢王爷好意。”
朱高煦又道:“一会我连你母亲也一起放走。她从大理府回来了,咱们已经找到建文帝,沐晟眼下估计吓得不轻,正在府里簌簌发抖。”
段雪恨听罢,只是松了一口气。
朱高煦道:“不过放你们之前,你到旁边的耳房呆着,别出声。只要安静地等两炷香工夫、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吭声,我就兑现刚才的话,如何?”
段雪恨看了一眼木架子旁边的门,点头道:“便依殿下之意。”
“很好。”朱高煦道。
段雪恨弯腰低头走进了耳房,朱高煦随后把木架子推过去,挡住了耳房的房门。
朱高煦坐在椅子上,把玩着手里疑似古董的石灰岩砚台。等了一阵,陈大锤把段杨氏带到了房门口。段杨氏自己好好地走过来,并没有像何禄那般被五花大绑。
“妾身见过王爷。”段杨氏款款执礼道。她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似乎已经知道在大理点苍山死掉的人,就是建文帝!
正如朱高煦等人都知道的情况,胡濙也肯定知道……大理有不少沐晟的人;庇护建文帝的段宝姬,与沐晟的心腹有联姻。这么多线索,沐府如何脱得了干系?
朱高煦故作心不在焉地说道:“段夫人免礼。”他继续把玩着手里的石灰岩,似乎那东西非常有趣。
段杨氏还是问了一句:“王爷,放在大理城冰窖的尸首,确是建文君父子?”
朱高煦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砚台,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正是陈大锤给的残纸碎片,说道:“这是从兰峰寺拿回来的东西,上面有建文帝的笔迹。”
“妾身知道的,那时陈将军在捡烧剩的纸,妾身也在场。”段杨氏走过来,伸了一下手,见朱高煦点头,她便拿起残纸细看。
朱高煦又道:“陈大锤还捉到了建文帝的亲信,也证实了此事。”
段杨氏当着朱高煦的面,脸上便露出了兴奋的笑意。
朱高煦沉声道:“我父皇为了找建文帝,费尽了苦心。沐晟竟然胆大包天,擅自窝藏建文帝,隐瞒不报。恐怕沐家离满门抄斩不远了!”
段杨氏的脸都涨红了,颤声道:“全家都要死?”
朱高煦冷笑道:“父皇本就不太信任沐府,不然云南三司在今年以来,为何换了那么多官员?现在出了这种事,段夫人以为会怎样?”
“哈哈哈……”段杨氏竟仰头大笑了几声。
她虽然是个刺客,但给朱高煦的印象是那种有点知书达礼的中年妇人,忽然笑得那么张扬、脸都笑扭曲了,乍看仍是稀奇。
朱高煦不动声色地说道:“事到如今,沐晟死了,家眷也难逃牵连。段夫人家十几年的大仇,终于得报了。”
“沐晟死了?”段杨氏的小声戛然而止。
朱高煦一本正经道:“段夫人还不知道?哦,瞧我疏忽了,现在此事还没公开……沐晟被刺客刺伤,回府后伤情恶化,已经死了。”
“哈哈哈……”段杨氏再次仰头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由于身体摇摆太剧烈,连鬓发也散落了一些在脸上!加上她扭曲变形的脸,一时间看起来,模样真有几分可怕。
她伸手抚开脸上的乱发,喘了一会儿气,问道:“王爷可知刺客是谁?”
“据说是个女刺客,敢情是段夫人的千金段雪恨?”朱高煦面不改色道。
段杨氏微微点头:“除了她,还有谁冒死去刺沐晟?”
朱高煦“哦”了一声,恍然道:“如今段家后人亲手手刃仇敌,沐府举家受牵连,再大的仇也报了罢?”
段杨氏冷笑着摇头看着朱高煦,笑得非常诡异。朱高煦见状,十分期待地看着她,觉得果然有隐情。
见段杨氏还不开口,朱高煦忍不住诱导道:“段夫人为何摇头,本王说错了?”
“段家的人手刃仇敌,哪有沐家人骨肉相残、以下犯上来得痛快?”段杨氏冷笑道,“沐英当年所作所为,死也不能还债,何况他竟然自己死了。血债只能沐家后人来还……”
朱高煦忙问:“沐家后人?”
段杨氏道:“这事我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沐晟死在了沐家后人之手!段雪恨根本不是我的女儿,她是沐英长子沐春之女!当年我设法将她偷了出来,本想让沐春之女去杀她的生父。不料沐春也死了,现在是侄女杀叔父,也算让沐英在地狱里也得尝所愿了。”
朱高煦有点吃惊,但毕竟这事儿与他关系不大,便面有惊讶道:“难怪建文的事将发之时,段夫人仍旧强令段雪恨去刺杀沐晟,你便是怕沐府获罪后,没机会叫段雪恨出手了罢?”
段杨氏点头笑道:“当年我不知还有建文之事可以利用,便想,只是刺杀了沐家后人、如何解恨?我想的办法,是打算叫沐府的后人骨肉相残,所以做了那么多事。如今我拿段雪恨也无用了,不管她和沐晟谁死在谁手里,都是一桩快事!”
第二百五十五章 可怜
便是有四季如春之名的昆明城,冬天也有冷的时候。连续几天阴雨后,冷不丁一下从窗外灌进来一阵风,朱高煦从骨头里感觉到了一阵寒意。
“嘎!”墙边的木架子动了一下。段夫人警觉地转头看了过去,似乎被惊扰了一下,显然她之前完全没注意到那副架子。
架子又被推动了几下,那道门才渐渐露了出来。段雪恨站在门口,目光立刻寻找到了段夫人。
片刻之间,屋子忽然变得非常安静,没人再发出一点声音。
段夫人浑身一僵,先是带着震惊和愤恨地看着朱高煦。那是一种被欺骗玩弄后的突然反应,但很快她就渐渐镇静下来了……或许她已意识到,此事本来就想宣扬出去的。
朱高煦也露出了一点尴尬难看的冷笑。虽然耍把戏骗人是不对的,但他觉得自己做的这点事,和段夫人还是比不了。
段雪恨的皮肤本来就苍白,现在连一点血色也看不到,乍看就像一具冰冷的尸体一般,她连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是直直地看着段夫人。
朱高煦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他对段雪恨说道:“我说过要放你走。一会儿我会告诉侍卫,你可以从端礼门出去。还有段姑娘的身世,我会知会沐府,不然你一出门、恐怕就要被抓起来。”
“汉王打算怎么处置她?”段雪恨冷冷地问道。
朱高煦道:“受伤害的人是段姑娘,你说了算。”
段夫人脸色一变,道:“王爷怎能如此对我?”
“我为何不能这样对你?”朱高煦反问道。
段夫人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才解释道:“我帮王爷抓到了建文帝,并整倒了沐府!”
朱高煦摇了摇头,这才缓缓开口道:“最想找到建文帝的人是我的父皇,我只是听命行事,不愿违背父命而已。至于沐府,谁告诉过你,我想整垮他们?如果我没记错,上次就很明白地告诉过段夫人了,我无意针对沐府!”
段夫人的脸色比哭还难看,她面有忧惧之色,飞快地看了一眼段雪恨,又道:“可是,沐府倒下对王爷确有好处,您不是可以独吞云南了?”
朱高煦轻轻叹了一口气,苦笑了一下:“段夫人有点见识,但也仅仅如此。你真的想多了。”
他说罢,径直从腰间把黄金包镶硬皮革的剑鞘取了下来,将剑鞘和剑一起递给了段雪恨,做了个请的手势。
段夫人顿时后退了半步,眼睛盯着段雪恨的手,不敢再分心与朱高煦说话了。
“铛!”段雪恨把剑从剑鞘里拉出了一截。段夫人立刻又后退了一步,侧目看周围的东西。
段雪恨低下头,看着那明晃晃的一截剑锋,道:“你……”
“雪恨,我养了你那么大,就算不是生母,也有养育之恩!”段夫人急道。情急之下,此时她显得有点不顾颜面了。
段雪恨摇了摇头。
显然段夫人的话是不可信的,她刚才“单独”和朱高煦说过的话:现在段雪恨已经对她没用了。那谈甚么养育之情?
“铛!”剑已经拔出了一半,但还没抽出来。段雪恨盯着段夫人,忽然眼泪无声地在她脸上流了一脸。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静,空气似乎凝固了。朱高煦观察着形势的发展,心道:看这样子,段夫人底气不足,好像打不过段雪恨。
这时段雪恨却把剑送回了剑鞘,忽然说道:“你走罢!”
“啊?”段夫人惊讶地看了一眼段雪恨,与朱高煦异口同声地发出了一个声音。
段夫人只是愣了一下,马上向朱高煦看过来,小心翼翼地往门口挪步。朱高煦道:“我刚才说过了,让段姑娘决定。”
段夫人立刻闪身走向门口,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没一会儿,陈大锤便走到门口询问,得到朱高煦确认后,又离开了此地。
段雪恨侧头默默地擦了一下眼泪,但马上又流了出来,她说道:“没有甚么养育之恩……我只是可怜她!”
朱高煦若有所思,有点迟疑地轻轻点了一下头。
“我知道,若是没有她、这些年我会过得更好……”段雪恨哽咽道,她一脸都是眼泪,但说话的声音并不大;若非声音发颤、哽咽模糊,她的口气听起来和平常没多少区别,“或许我也很可悲,但我还是忍不住要可怜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