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类》TXT全集下载_9(1 / 2)
郭敏咳嗽了好一阵子,喝了几口茶都没止住,高氏连连给他顺气。
好不容易止住咳,郭敏看了三思一眼,再看向虞知行,赞许地点点头:“商少侠青年才俊,一表人才。师从何门何派?”
虞知行回答道:“无名小卒,不足挂齿。”
郭敏又看向焦浪及。
焦浪及一只手扶着平放在桌上的斧剑,干脆连作揖都省了,微微弯了个腰点了个头:“在下焦浪及。”
郭敏五十出头,在习武之人中算是春秋鼎盛的年纪,但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一些,说话时因咳嗽产生的沙哑更平添了苍老感。他点了点下巴,然后望向三思:“想必这位就是明宗少主岑姑娘了。”
莫名其妙被少主的岑姑娘:“……您误会了。明宗当代外门少主是高倚正师兄,内宗少主是敝兄岑饮乐。晚辈岑三思,普通弟子罢了。”
郭敏笑笑,又咳起来,于是不再多说,缓了几口气,道:“多谢诸位一路护送犬子,舟车劳顿,辛苦了。在连州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给冯萍,力所能及之处,我郭家都会尽力为诸位办妥。”
那一直啜啜泣泣的高氏也捏着手绢冲他们鞠了半个躬。
三思与虞知行对视一眼。
虞知行起身拱了拱手,道:“多谢郭大侠好意,不过此番我三人只是路过,护送贵二公子不过举手之劳。等到今日只是想当面与郭大侠告别,以尽晚辈礼数,今日便动身离开连州。郭大侠不必如此费周章。”
郭敏盯了虞知行片刻,目光十分犀利,再依次看过三思与焦浪及,道:“不急。”
焦浪及眯眼,手不动声色地摸上了剑柄。
郭敏仿佛没看到众人微妙的神色,方才那强势转眼收得无影无踪,笑得堪称谦逊:“诸位远道而来,我怎可不尽地主之谊。昨夜没能好好招待各位,为了聊表谢意,各位若是要走,怎么也得留在寒舍用一顿晚饭再走。”
三思一时摸不清郭敏心中打着什么算盘,转头看向虞知行,后者对她几不可见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也猜不出其用意。
郭敏的姿态摆得很明确,这顿饭他们怎么也得吃。三思思考片刻,只好起身道谢:“那晚辈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郭敏有心招待三思等人,吩咐管家专门准备一辆马车供他们使用,便歉说要再去看看儿子,三思等人顺势告辞。
才刚踏出大厅,便听得身后一阵碎步声,继而一道女声“留步”。
三思回过头,见那方才哭哭啼啼好一阵的高氏牵着一个尚不及腰高的小男孩快步赶上来。
虞知行挑了挑眉,低声道:“你们猜她干什么来了?”
焦浪及行走江湖多年,这种情形看得多了:“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替郭敏来套近乎了。”
高氏来到三人跟前,深深地行了一礼,低头时可见厚厚的发髻中稀疏的银丝。她用绢帕擦干了最后一滴眼泪,勉强挤出一个礼貌的笑,眼角的纹路深深地刻在皮肤里:“多谢几位护送洵儿回家。如此大恩,妾身身无长物,不知如何报答,只能给几位做了些点心,已经差人送到各位房中,望各位莫要嫌弃。”
三思道:“多谢。”
高氏拉着身边的孙子上前:“来,见过几位恩人。”
孩子听言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几人忙道“不敢”。
高氏道:“过几日便是我家老爷的寿诞,虽然不是什么大生辰,但与我家大公子的婚事一同操办。方才老爷留下各位,也是想请各位赏个脸吃顿酒。”
虞知行并未正面答应:“那就先行恭祝双喜临门。”
三思问道:“听闻昨日贵府已找大夫诊治令郎,敢问可有医治之法?”
言及此,高氏险些又要落泪,好在及时保持住了仪态,情真意切地望了一眼手边牵着的小娃娃,道:“这疯癫之症自古难治,我儿年纪轻轻得此顽症……唉,我一把年纪了倒没什么,只是可怜了我这才四岁的孙儿,往后怕是没有爹疼了。”
那四岁的小娃娃虽然不懂事,但这两日耳濡目染也知道出了大事,拉着祖母的手轻轻晃着,抿紧了嘴巴一语不发。
三思与虞知行对视一眼:“夫人节哀。郭二少爷此病乃因惊吓而起,若要医治,必须找到症结所在——令郎可曾受过什么惊吓,或是有什么心结?”
高氏道:“他能受什么惊吓,从小锦衣玉食地惯着,又没让他出去闯荡,谁能给他什么大惊吓呢?”
虞知行道:“倘若不是惊吓,此事也是仇家所为。恕在下冒昧,郭夫人,敢问令郎可结下了什么仇家?”
高氏抹着眼泪道:“什么仇家,我这个儿子虽然不成器,喜欢在外头拈花惹草,但也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虞知行语气严肃地打断:“郭夫人,您先别着急。杀光护卫吓疯令郎,定是深仇大恨才能使人下此毒手。此案牵涉六条人命,现由辰州府衙查办,但他们对贵府一无所知,想要推进线索十分困难。您是他的生母,这天下恐怕没有人比您更了解您的儿子了。您看看这孤苦伶仃的小娃娃,以后这个家的顶梁柱就没了,您难道不想捉住凶手报仇雪恨吗?”
高氏紧紧地握着手帕,垂着头,指甲上的蔻丹几乎掐进孙子的肉里,那小孩掰着祖母的手,连声喊痛,高氏才放开他。
再抬头,这位失去了半个儿子的中年女人虽然脸上犹带泪痕,眼神反而平静了许多。
“多谢诸位关心。我儿秉性良善,小半辈子从未与人结仇,若真有,我这个做娘的怎会不知?”她的语调比方才略微抬高,含着一丝被冒犯的义愤,与虞知行对视丝毫不怵,“江湖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我郭家遭此飞来横祸,我夫妇二人必然不会放过那恶徒。”说着重新牵起孙子的手,“何况还有我孙儿。待他长大,也晓得给他爹报仇。”
四岁的小娃娃不懂什么叫做报仇,只是从祖母殷切的目光中察觉到一丝狠戾,懵懂而瑟缩地点点头。
谈话到此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三人于是告辞。
晚间家宴,郭家除了郭询悉数到齐。
隔着一大桌子菜,三思终于见到了那号称淤泥中长出的一朵清莲——郭家大少爷郭真。
第20章 气数尽一心谋出路2
席间郭真的话并不多,只是礼数周全地招待他们,偶尔闲谈几句。郭真与他的父亲和弟弟都很不一样,身为郭家下一任的家主,他既不如父亲威严,也不似弟弟那般四处作孽,虽然武学上没有什么成就,但看着挺温和忠厚——温和得有些懦弱。三言两语间,三思便察觉到这个郭真并非很有主见的那一类,相比之下,表面上尊重关怀大儿子,背地里却给他脸色看的高氏则更心机深沉些。
三思等人所料不差,郭敏将他们强留下来,果然是欲与明宗攀交情。
郭敏先是向众人介绍了自己的大儿子,紧接着就谈起了孙子。郭真已至而立之年,按理说到了年纪,只要不是和尚或者太监,基本都有了孩子,但这郭真虽然曾经娶过亲,但其妻在生产时一尸两命,郭真受不了打击,过了好些年才缓过来,眼下才刚订了一门亲事,三日后便要操办婚礼。因此这个孙子是郭询的儿子,也是郭家第三代的独苗。
郭敏与三思等人谈起自家武学无继承之人,言语间十分遗憾,提出将这孩子送去明宗学艺,将来光大门楣。
此人显然将她掌门之女的身份摸得很清楚,请她务必要答应。
三思有些为难。她整日在碧霄山上摸鱼打鸟,又不是外宗掌门,从不插手门派事务。明宗招收弟子不多,外门每年最多招五十名新弟子,有些是其他门派慕名送来的,有些是立志习武的少年人自行前来,有些甚至是门中长辈在外头捡回来的——比如她那准嫂子陈情——对于这其中的门道她完全不清楚,也不好贸然答应。
郭敏看出她的犹豫,并没有太意外。自从明宗开始招收外门弟子,无数人挤破了头想要进去学个十年八年的,他郭家虽早年有些小名气,但放眼江湖,想要攀附明宗的武学门派世家多如牛毛,他们这样的家世委实不够看。
于是他接着道:“岑姑娘请不要误会,郭某并非强人所难之人,只是难得获此机缘,想与明宗修个好。”说着叹了口气,“不知姑娘可曾听说过我们郭家的《枯焚掌》?这掌法乃先代所创,至阳至刚,当年在谈兵宴上也算是风头无两,但此法对习武之人的体质有一定要求,郭某这两个儿子都不成器,修习不佳。诸位想必也都明白,武林世家若无法传承家学,也就与普通人家无异。郭某此番的不情之请,不仅是想给我郭家另谋出路,也是想着将这《枯焚掌》赠与贵派,望贵派代为传承,莫使明珠蒙了尘。”
“这……”三思有些心动。她这几日来都十分想见识这枯焚掌,没料到别人已经给她拱手送到眼前了。
焦浪及在桌下激动地拧了虞知行大腿一把,相当不分轻重,险些被后者掀翻。
虞知行一面旁若无人地给三思夹菜,一面腹诽这郭敏真是会办事,为了把孙子送进明宗,连家底都翻出来了,可见郭家是真的气数已尽,谋出路谋到了别人家头上。
三思放下筷子:“承蒙郭大侠厚爱,《枯焚掌》是何等精妙武学,敝派不能轻易接受如此厚赠。”她看了一眼那勉强和大人坐在一桌吃饭,还要喂饭的郭询他儿子,“但既然郭大侠如此诚心,我也不能拂了您的好意。只是此事我一人无法做主。这样,我修书一封送与掌门高倚正师兄,此事由他来决断。您且耐心等待几日,必有回音。”
郭敏看上去很满意,恰巧当晚下起了绵绵春雨,又逢七日之后郭真大婚与自己寿诞并举,于是顺势留三思他们多住几日,那架势几乎是不得回信不肯罢休。
老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三思饭也吃了,这枯焚掌虽没拿到手,但也在到手的路上了。三思几人虽然对郭家并没有多少好感,但人家许诺了要把家传武学拱手相赠,何况手头也没有急事,便再无拒绝的道理。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早晨起来时差不多停了,但天仍旧阴着,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又要下雨。三思老在别人家里待着别扭,于是和虞知行约了出门去遛弯。焦浪及极少踏足南方,对这种阴雨连绵的气候十分不适应。他已经跟着虞知行在江南这块跑了月余,快要到达忍耐极限,碰上这种连头发丝都能拧出水来的天气,更加不想出门,只能一个人留在屋子里发霉。
知道三思他们要出门,郭敏还特地差冯萍来给他们送些银两,说是看上什么随便买,让他郭某人尽地主之谊,但虞知行没要,直接拉着三思出了门。
连州城比辰州小,坊市也相对拥挤些。白天花街柳巷不开张,街上吆喝的都是卖零碎的商贩和茶楼伙计。
三思在一家卖布偶的店里停留了一会儿,虞知行跟进来,看见那墙上挂着的一只红色布老虎,忽然笑起来:“哎,我送你那只小老虎呢?”
三思道:“怎么,还想要回去?”
虞知行不屑地道:“本少爷就是穷疯了也不靠一只破老虎吃饭。”
三思耸肩:“那你以为靠它哄小姑娘就有用了?”
“还不是因为你拿了我的珠子。”
“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是我拿的还是你扔的。”三思看了一眼他几乎不离手的那只琉璃球,“这玩意儿,我只见山上七十岁的大长老用过。怎么,年轻人,你这是手脚不灵便,要靠这玩意锻炼筋骨了?”
虞知行啧了一声:“你个没见过世面的,这可是西洋贡品,和你山上老头子用的可不是一路货。”
三思酸道:“呦呦呦,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连贡品都用上了,怎么,天潢贵胄也来和我们这些平头老板姓一块儿闯荡江湖了?我都还没跟你算账呢,你那破球掉在我汤里溅了我一身,赔钱。”
虞知行一摊手,做出一副无赖相:“顶多赔你一碗汤,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三思“呸”了一声:“抠鬼。”
二人每每话说不过三句就要拌嘴,一路下来口干舌燥,跑到路边小摊管店家要了两瓢水。三思端起水瓢要喝时,忽见水里漾起一朵涟漪。
她仰脖一望。
虞知行也仰起头。
天空的阴云酝酿了大半天,终于开了个口子,闪电划过大半个天幕,随着一声春雷从远处滚来,雨点便争先恐后地落在了地上。
“快快快,快躲雨!”
“收摊啦收摊啦!”
“找个地方躲雨……哎哎,去那儿!”虞知行拉起三思,遮着脑袋往不远处一处空旷的屋檐下跑。
这雨说下就下,才几步远的路,二人的头顶和肩膀就被打湿了。
雨点成片地打在地面和屋檐上,哗哗啦啦地。路人急着避雨,商贩急着收摊。
三思拍着头顶,颇郁闷地望着天上:“这江南的雨不是号称‘润物细无声’么?你看这雨的势头,跟我们益州都有得一拼了。”
虞知行道:“你说的那是早春,也不看看现在几月了。”
他甩着袖子,转过身来看三思:“淋着没?这个天气最容易着凉了。”说着伸手给她拂去发顶的水珠,在触及的那一刻二人不约而同顿了一下,然后他极其自然地收回手,看了眼落在脚跟前的雨点,拉着三思的手往墙根退了一步,“来,往里头站一些。”
虞知行只牵了她一下,很快就放开了。三思却觉得像是被人挠了手心似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悄悄觑了一眼虞知行,却见他很专注地望着外面的雨,仿佛方才之举只是不经意。
她悄悄用力搓了一把手心,想要抹去那种怪异的覆盖感,然后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雨点不大,但下的很密,没一会儿街上就泥泞了起来。虽然天公不作美,路边的店铺却并不关门,街上的小商贩有些收了摊,有些把摊子推到屋檐下与行人一同躲雨,一面做生意一面与人谈天说地。
屋檐上成串落下的水珠像是一条界限,把人声和雨声泾渭分明地分开了。
虞知行看了半晌雨,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三思早已不在身侧,转头寻觅,才看见她已经跑到两丈外的一个小摊子旁边,举着两把折扇翻来覆去地看。
纸墨玩意最怕水,卖扇子的小贩把摊子紧紧地推在墙根,自己站在外侧挡水。
虞知行见三思挑了好几柄扇子,挑挑拣拣地,最后似乎挑中了两柄,凑近了仔细端详着。
他走近,便听见那小贩谦逊地笑着介绍:“……我们小本生意,哪能有那么多福气,这些风景大多是临摹的,人物也多是从话本上摘下来的。您猜得不错,您手上这一柄画的正是碧落教兰教主,这画的原稿是从别人那儿借来的。我爹他老人家早年做生意结识了不少好友,因此也能从别人那儿得来一些画像。”
三思兴致不错地夸了他两句。
小贩沾沾自喜道:“那些人物一个个风流倜傥,我虽然没见识过,不过往常有不少客人都夸我们家卖的人物扇很是逼真呢!尤其是……”他说着就探身翻找起来,“那个虞美人……叫什么我忘了,反正是位年轻公子,长得那叫一个俊哟……哎,怎么不见了……我找找啊,哎哎哎呦,这位公子,走路可仔细点看路!”
三思一扭头,便看见小贩被快步走来的虞知行挤了个趔趄,对方径直插到她和小贩中间,随口说了句“抱歉”,然后低头看她手中的扇子,微笑却语速稍快:“看什么呢,别在这儿傻愣着了,我们找间茶楼去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