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1 / 2）

医生消毒包扎了伤口后，安娜丽塔继续昏睡了半天。

她本就羸弱，这下失了太多血，更是成了个浑身惨白的雪人，冷汗浸湿了被单。她觉得很冷，仿佛脊骨的缝隙都被冰水充塞了，不由扭扭歪歪地躺在病床上发抖，进而又牵动了一阵钻心的刺痛。

在痛苦中迷失沉浮之际，她奇怪地想，她又生病了么？

不，不……她中了枪，因为她要保护克里斯蒂亚诺……只要他毫发无伤的话，她受这点罪算不了什么……他现在在哪呢？他这激烈的暴脾气，该不会又和艾伦打起来了吧？

强烈的思念敦促她起身，但她四肢发软，也难以挣脱睡梦。

然后，安娜丽塔感觉到有人正在替她擦汗。

“克里斯。”她抓住了那双手。

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她却看见了艾伦不自在的微笑。

“他没事。”艾伦若无其事地说，替她盖好被子，“不过，为了避免更多麻烦，这种时候他不便在你床边久留，我就劝他先回家了。”

安娜丽塔头脑仍然懵懵懂懂，得知恋人安然无虞，却立刻松了口气。

紧接着，她勉力撑起身子，在艾伦的帮助下靠到床头，并关切地打量了他一番。“你有受伤吗？”

艾伦笑了笑，随手指指自己的肩膀。“你的漂亮男孩枪法太差劲了，我只是破了点皮。”

她不去在意他的揶揄，如释重负地说：“你们都没事就好……不然，我可就成了罪人了。”

闻言，他戏谑地挑挑眉，哀叹道：“虽然你没帮我挡枪，不过你总算还记得问一句，感觉真是安慰多了。”

安娜丽塔顿时尴尬地低下头，感到难以面对他。

她这一生就只有过那么一个思想相投，情感相容的好朋友，她却还用最残忍的方式亲手伤害了他……

沉默良久，她总算鼓起勇气抬头，对上那双蓝眼睛。

“对不起。”她的声音轻柔而镇定，“在我生日那天，我第一眼见到克里斯蒂亚诺，就已被他的美貌和活力所吸引，之后还主动亲近他，甚至委身于他，不光背叛了婚约，也辜负了我们之间的情谊……他并没有引诱过我，是我无法，也不愿意我控制自己爱上他。这全是我的错。”

艾伦忧郁地皱起眉，默默别开了脸，下颚紧绷，好像在压抑什么一般。

她不禁一阵心痛，几乎胜过被子弹打穿的滋味，咬了咬牙，仍是坚决地说了下去。

“我很在乎你，所以，我才不能更对不起你。”她握了握他的手，“我真的不能和你结婚。我没资格要求你原谅我的行为，但我希望你明白，你不该娶一个注定不忠的妻子。你值得更好的。”

他保持了好一段时间的沉默，以至于她忍不住以为他会发怒，失控。

但最终，他对她摇了摇头，回以出乎意料的平静。

“你没做错什么，也没对不起我。”他温和地笑笑，“我刚刚差点害死你，是我对不起你才对。不过，别担心，虽然这很可能会是我一生最艰难的决定，但我已经想好要和你解除婚约了。”

她怔住，难以置信。

“……真的？”

“是的。”他轻叹说，“我早就知道，就算你嫁给我，就算我们再怎样朝夕相处，亲近了解，尊重对方，我们之间也依然只会有同类相亲的友谊……而爱情却是自由自在，偶然发生的东西。现在，既然你已经遇见了那个真正征服了你，给了你热情和生命的人，我难道还要用婚姻和义务奴役你的心吗？”

安娜丽塔心底五味陈杂，感动得说不出话。

“你……

不恨我？也不恨克里斯蒂亚诺？”

“恨你？不可能。恨他？有点吧。有那么一会儿，我还真挺想一枪打死他的，不过——”他无奈地转了转眼睛，“要是我真的打死他，你显然会恨死我，说不定还会陪他一起死之类的……到头来，我肯定还是娶不到你。”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却是浑身一松。

“那么……你们刚才和好了？”

艾伦撇了撇嘴，好笑地说：“他那副傲慢又冲动的坏脾气可真让人有点受不了。不过，关于你，我们确实达成共识了……幸亏他勉强还肯讲讲道理。”

“什么共识？”她奇怪地问，“解除我们的婚约？”

“当然。但是，不是现在。”他解释说，“我刚刚告诉你的父亲，为了一个完美的仪式，我们的婚期会延后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会想到一个妥善的处理方法。而在此之前，你和罗纳尔多的关系最好不要被人知道……谢天谢地，我们决斗的时候，见证人都还没来，也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现在，所有人了解的故事是，因为我称他为犹太人的宠物，他便愤怒地与我决斗，而你就在去找未婚夫的时候，不幸意外中枪。”

她愣住，不明所以。“为什么要这样？”

“急着和我脱离关系，然后嫁给他么？”他揶揄地说了一句，“不过，恐怕你真的不能急。”

安娜丽塔茫然地望着他，犯浑的头脑仍无法正常思考。“有什么问题？”

“你了解你父亲的为人。你好好想想，他想要你出嫁，为的是什么？”

她毫不犹豫地说：“为了钱。”

“当然。但更深入地说呢？”

她想了想，鄙夷地回答道：“他还活在几百年前，放不下一个公爵的自尊心，凭着天生高贵的血统，便想不劳而获，享受锦衣华服，宝马香车，精致体面的贵族生活……他就是这样无能又虚荣。”

“没错，所以，即使要与他看不起的暴发户结亲，他也要维护他的体面骄傲。”艾伦点了点头，“而如果那个暴发户恰恰严重伤害了他的自尊呢？”

她浑身一震，忽然意识到一个被她忽略的事实——她的父亲好逸恶劳，但却更加重视脸面。他给她的结婚名单，包括琼斯家族，纵然都来自他所不屑的新兴资本阶级，也至少全受到了上流社会毫无芥蒂的欢迎接纳。

而阿德里安·巴尔迪尼……这位以贪婪卑劣闻名的犹太人，可从来没有过一点好名声，对于高贵的德·曼加诺公爵而言，与之结亲不免令他难堪。

“看来你明白了，巴尔迪尼虽然足够富有，但对你父亲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安娜丽塔无法否认，却肯不死心：“但如果你放弃了我，而巴尔迪尼又有足够的诚意，替克里斯蒂亚诺主动提亲的话，那个老古董没有更好的选择，也不会不考虑的。”

艾伦叹息一声，说：“无意冒犯。但是……你记得克里斯蒂亚诺是什么身份吗？”

她顿时愣住，无言以对。

艾伦替她说了下去：“他并不是巴尔迪尼的继承人，而只是他的养子，一个出身寒微的葡萄牙人……而且还是一个传说中的男宠。不管他再讨人喜欢，你父亲恐怕也不会像那些太太小姐一样，因为他英俊的相貌或是活泼的个性就对他产生好感。”

安娜丽塔懊恼地皱起脸，觉得憋屈极了。

艾伦无情地补充道：“好在这件事没有泄露……否则，这样一个臭名昭著的犹太人的养子，这样一个社会地位远不如你的男人，却在你订婚期间，夺走了你的贞洁，害你被我拒婚，不但毁了你的清誉，更毁了公爵的脸面，你说，他会是什么反应？而这件事一

旦传扬，恐怕也确实再难有人愿意付出那样大的代价，迎娶一位被玷污过的贵族小姐。”

她感到有些恼火，有气无力地说：“那样的话，老古董不就更没的选择，只能让我嫁给克里斯蒂亚诺了么？”

“这可能正是最糟糕的地方。”艾伦耸了耸肩，“巴尔迪尼可是著名的‘葛朗台先生’，如果公爵被那样的情况逼到除了与他结亲别无选择的地步，就算葛朗台真的有诚意，不压价，公爵恐怕也会把他的一切言行看作是威胁、侮辱……你父亲说不定还会怀疑，那个狡猾的犹太人是有预谋地派了那个漂亮男孩来勾引你的呢。”

她突然不寒而栗。

好名如命的德·曼加诺公爵会在耻辱中被迫接受这门婚事，从此成为上流社会的笑柄么？

理智的推演告诉她，不会。他指不定宁愿一刀杀了巴尔迪尼，杀了克里斯蒂亚诺，当然也杀了她。

甚至，即便公爵能妥协让步……巴尔迪尼又真的会为了让养子娶到她，而不遗余力地配合到底么？

不祥的直觉告诉她，还是不会。就算那个犹太人对克里斯蒂亚诺确实没有非分之想，她也不太相信他真会是一个伟大的慈父。

“看来你明白了。”艾伦苦笑道，“所以说，如果他真想娶你的话，还是换一种能让公爵接受的方式比较好。”

安娜丽塔越想越是后怕，长吁了一口气。

“谢谢，艾伦。”她感激地说 ，“如果不是你帮忙，一切可都完了……”

艾伦突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不得不说，你的克里斯蒂亚诺差点把一切都毁了。”

她困惑地眨眨眼。“什么？”

“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你们的事的？”他反问道，“他有多爱你我不清楚，但他对你的占有欲可真比小孩子还夸张——我一回到巴黎，他就给我写了封下流的信挑衅我。”

她怔住，不确定地问：“真的？是他自己告诉你的？”

“他没否认。”

安娜丽塔默默拧眉思索了一阵。

对于不得不与她遮遮掩掩地约会、亲热，克里斯蒂亚诺一向极为不满，也把她的未婚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以他火爆任性的脾气，冲动之下做出这样的举动确实也不足为怪……结果，这差点把一切都搞砸了。

“抱歉。”她只得扶额说，“还好你冷静得够快，不然这件事可就闹大了。”

“别那么客气。”他对她微微一笑，“就算我们做不了夫妻，也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吗？”

她心头泛暖，轻声说：“是的，当然。永远都是。”

“好极了。”艾伦俯下身，在她额间落下轻柔的一吻，湛蓝的眸子如天空般明净，“很晚了。好好睡一觉，养好伤，再去追求幸福吧。”

“谢谢……再见。”

“再见。”

目送艾伦离开了卧室，安娜丽塔重新靠上床头，怔怔地睁着眼睛发呆。

她确实想睡一觉，肩膀的伤口却还是在一刻不停地提醒着她中枪的感觉。

如果不是出了这样的意外事故，今晚这个时候，克里斯蒂亚诺本来也该爬窗来见她的。她想念他。

不过，感谢上帝，千钧一发，她挨住了这一枪，没有失去他，甚至最后也没有失去艾伦的友谊。这很值得。剩余的问题……算了，总会有办法的。

正这样想着，室内忽然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她立即转过头，惊喜地发觉她的窗户敞开着，而克里斯蒂亚诺上身前倾，用手肘撑着窗檐，悠哉地斜眼看着她。

“换了是我，我就不

会跟他解除婚约了。”他懒洋洋地说，“要我说的话，大小姐就应该嫁给这位有钱又有教养的好绅士，体面又幸福，凯普莱特公爵也不会反对，而如果实在不想放弃叛逆的刺激，结了婚以后，她也可以继续和那个涂脂抹粉，出身寒微的乡巴佬偷情——反正那位琼斯先生那么伟大，那么高尚，就算他心爱的妻子一直有个情夫，他大概也会忍痛接受的……齐人之福，多完美？”

安娜丽塔忍俊不禁，轻笑道：“但显然，那位来自葡萄牙的泼辣美人必定大发雷霆，死不答应。”

克里斯蒂亚诺眯起眼睛，冷冷地问：“这么说，如果他答应的话，你就会这么做了？安娜小姐？”

“噢，我又不叫安娜·卡列尼娜。”

他不高兴地扭过了头。“你的未婚夫也比卡列宁可爱多了，不是么？”

“哪比得上你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