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六、你来了(1 / 2)
父母走后,这儿的天气一天比一天恶劣,早上起来,路面上好像铺了一层亮晃晃的油,就是当地人俗称的“桐油凝”,走上去,稍不注意就是“噗通”一跤,没闪到老腰或者摔胳膊断腿就算万幸。这样的情况,一天里要到中午气温升高了一点才好些。
今天是爷爷仙逝“头七”,陆常山昨天跑到陆家老宅去询问了懂本地白事习俗的本家老人后就打电话告诉父母,从县城到乡里的路溜滑难行,天气预报说凝冻还会加重,高速公路都有可能限时关闭,别过来了,就在梓城用别的办法祭奠,这边有他就行。
周围人家都认识陆常山,自他来了之后,除了抓中药的,还有好多因为摔跤或其他需要针灸的来诊治。这不,吃过午饭后,就陆陆续续地有人进来。街上的人好说,有些从乡里来的老病号比较麻烦,他们大多是吃过爷爷开的药后觉得有效果,于是跑来要求再多加一副两副。这些人不知道爷爷去世,进来一见怎么变成个相貌有些相似的年轻小伙,虽然心里也知道其中必有渊源,但是总要问清楚,问清楚后再拿一双怀疑的眼睛看着他从药柜那些小而长的抽屉里抓药、称药,然后再一样样地和他记忆中的对比,直到发现一模一样或大概一模一样时才松下口气,紧绷的面色也松动下来,顺便和他聊上两句。
其实他们不一定认识哪一味是竹茹,哪一味是三七,哪一味是徐长卿,不过是求个形似之后的心理安慰罢了。由于都是亲自开方子抓药,爷爷一般都没有把写好的配方单子给他们,而陆常山的主攻专业是中医针灸,诊脉和中药配方不是最强项,这个时候他就得仔细去翻看爷爷的记录本,力求不出一点差错。杨经理的去世给他留下了太浓重的阴影,他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消解,只能小心再小心了。
年轻一点的人拿到药付了钱转身就走,年纪大点的就要坐在火炉边烤一会儿火,说一些东家长西家短方才慢悠悠地起身离去。更有拄着拐杖来的老婆婆,陆常山看她颤巍巍地进门就吓出一身汗话说外面那么滑,老人家居然敢出门,她家里人呢老婆婆自己就会说,她住在街东头,是顺着一溜门面的屋檐过来的,那里干爽,没有凝冻。
一个山里来的胃溃疡患者站在玻璃柜台边看着陆常山抓药,和他聊些爷爷的往事,又说他这几天肩周炎犯了,想去背街一个会针灸的人那里收拾收拾,听说那人是无证经营,要到年关了,有关部门查得严,他就收了工具跑到去乡下吃年猪汤了。
“人家是祖传的,技术好得很,就是没读过多少书,考不到证,可惜”中年大叔动了动酸痛的肩膀,非常遗憾地说道。
陆常山对他微笑道:“我给你扎两针。”
大叔不敢相信地看他两眼,一旁坐着烤火的某大妈刚刚才接受过陆常山的治疗,就现身说法替他宣传:“这个小陆医生是名牌大学毕业的,比姓刘的赤脚医生强到哪里去咯喏,我的脚昨天他给我收拾过后好多了,我今天再来复一次。”
“那你怎么跑到这个乡旮旯来呀”大叔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在他的思想里,名牌大学毕业的一定是在大城市的大医院工作才叫光宗耀祖。
这个问题在陆常山开门后的第一天就有人问过了,恐怕以后他都得不断地重复相同的答案,他正要开口,大妈再次替他说上了:“你们乡下人不晓得,他是来给他爷爷守灵奔丧的,过几天就要走。”
大叔恍然大悟,拿了药坐在炉边的沙发上就要陆常山试法。
陆常山觉得这些人才叫可爱、率直,怪不得当年爷爷早早退休后就回到这里再也不进城了。跟这些人在一起久了,恐怕自己也变得简单了吧。简单的恰是最难得的,最有味的。
他取出针给大叔诊治着,愉快地听这些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偶尔插上两句,时间就像屋外绵绵不绝的雪粒子,悠长悠长。
街上的人流稀稀拉拉,老婆婆和大妈再聊了几句,相互搀扶着去了,大叔整理好着装也出了门。他今天要早点关门,弄几样爷爷爱吃的菜供在他的灵位前给他“烧七”。
“常山”
一个清脆的、他今天早上才在电话里听过的熟悉的声音随着掀起的挡风门帘传了进来。
刹那间,他有一种身在梦中的错觉,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不真实了,只有这个声音响在耳侧。
不,连这个声音都是不真实的。她明明在远方,不可能在近处,更不可能在耳畔
一定是
“你真的在这儿,我还怕找错了呢”
声音再次响起,黑色短靴,深蓝色牛仔裤,湿漉漉的黑色行李箱,沾着雪粒的黑色羽绒服,冒着冷气的、灿烂的笑脸
爷爷的记录本从手中“噗”一声落在地上,陆常山跳起来,声音冷得和外面的气温一个样:“谁让你来的”
“我自己啊”
“你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