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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的雪路便由此而印上了一道深深的蹄痕。
快马如风,雪尘如梦,更何况马上之人青衿冷面。尽管他的眉毛已经被霜雪冻住,尽管他黑衣底下露出的那块本该如血鲜红的大氅内衬已因风尘劳顿而显出暗污,但是这依然掩饰不住他那落寞而嘲弄的神色中一股郁勃的生气他的眸子是暗与烫的。这么向暮大雪的天气,这么泥泞难走的路,他要向哪儿去做什么没有人知道。但如果真有人认出了他、并且知道他此行的目的的话,那消息传出去一定会震惊江湖的。
因为有一种人,是三年不出山,但一出来就足以轰动江湖的。
三年了那个人在马上嘴唇冷冷地一翘还有谁会记得我跨下的青骓也有三年没有这么奋蹄奔逸过了。但就算我真的已经刀兵入库,马放南山,这个江湖就真的平静了吗马上之人忽一扬脸,抬首长啸起来,那声音雄浑高亢,在干冷的空气中矢矫驰骋、更有一种奔放之处,但声音底处,似乎隐隐又有一种撕裂之痛。那匹马本已因长途驱驰显得疲惫,这时见主人高兴,也扬首长嘶起来。一时一人一马,在这辽东的旷远冰天里长鸣相和。马上之人气长,这一啸,足足有一盏荼工夫才停顿下来。声音一停,他伸手拍拍那马的脖颈,冷笑道:「马儿,马儿,快些跑,咱们倒要让那些正人君子们看看,他们再次逼我出山对他们究竟有什么好处」
兴隆集在辽东虽是个大集,但赶上这样刮白毛风的天气,街上也见不到什么人。所有的人都缩在挂着厚厚的棉布帘子的屋里呢。这里是通衢大镇,南来北往的客人多,为了御寒,这时大多躲进了酒楼客栈,也大多要喝上几口烧刀子,烫一下喉咙、暧一暧胃。酒一喝,话自然也就多了起来。兴隆集南头的「胡记」酒家这时正生意兴旺,统共十四五张桌,这时已统统坐满了人。辽东一带每到冬天,卧室里烧的是炕,但象这样有点规模的酒楼,厅堂里生的就是炉子了。空气里祢漫的是潮气、酒气、油哈气,再有、就是有刚进来的客人为怯寒靠炉子靠太近了衣裳被烤糊的皮毛焦气。兴隆集本就是脏而乱的,但你要是从几十里地那么一片白茫茫的春雪中走下来,再脏再乱的地方只怕都会觉得比那片雪野强多了,这脏与乱反而给这个原本粗陋的市面添了一份人气。
这时只听一个粗哑哑的嗓子笑道:「嘿,赵头儿,你也来了,这么冷的天,今晚准备叫谁来给你暧脚头呀。」
话没说完厅堂里就哄然一阵大笑起来。那被笑的赵头儿只是尴尬地搓着两只手,回不出话来。他是一个跑惯三省的参商客人,本来一向机警本份,就是前年在兴隆集出过一次丑那是前年三月,因为辽河凌讯,他被困在兴隆集有近半个月,就是在这半个月,他被「倚翠楼」的头牌大姐泼天翠给弄迷糊了,以后一担搁就是三个月,请花酒、打首饰、付包银,花了无数的银子,最后还没沾到一丝腥,白当了一回冤大头,落了无数笑柄。最后来银子用光差点回不了家,亏得平日这条道走得熟,还是平素相好的朋友帮他摆平了堂子里的欠帐才脱身的。说话的人没什么恶意,就是戳他伤疤逗大家一乐。
那被唤作赵头儿的人其实也只三十多岁,因为平素稳当,有十几个人和他结了帮走生意,才得了这么个名号。这时他被弄得不好意思,脑子一转,已计上心来。他想起一条新闻,嘿嘿一笑,知道自己只要一开口就可以把大伙儿心思从自已那件成了话把儿的事上引开。只听他并不回答那他的人的话,却对和他同行的一个跟班小伙儿说道:「暧脚咱哪有那个福份这样的鬼天气,有这么个地方坐坐、喝上两口烧酒就已经不错喽。知不知道:就咱们在这儿坐着这会儿,辽半天胡大侠和海东青的老大可都没闲着,人家可正在雪地里挨冻呢。」
他话一说完就从酒壶里又倒出了杯酒、慢悠悠地喝了起来。别看他平时话不多,可这三省的新闻有什么新鲜的、数起来真还没他不知道的。众人知道他朋友极多,消息来源广,一向相信他的话,这时听他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一时都楞了。都是在外面跑路谋生的,有个什么风吹草动还是早知道个信儿好。果然、他的话音一落地,先是听到的人一下都静了下来厅里统共就那么几十号人,有一半人猛地一静、这一静就非同寻常,别人不由也立时觉到了。开始还有人不知怎么回事,还乱开玩笑,一看众人都忽然正襟危坐面色严肃,不由就把已出了口的半句笑话又缩了回来。只听一个斯文些的客人小声地问:「你没搞错吧,这么冷的天他们俩出来干什么不会是碰面吧」
也难怪众人担心。这些年辽东的道路一向还算平静,这是亏了那个号称胡大掌柜的胡半田。辽东本也有几股大盗,但后来都归在了号称辽半天的锦州人胡大掌柜的手下。这胡大掌柜本名胡半田,因为爱说话,绰号辽半天有一聊就是半天的戏谑意味,却也是说他的势力能盖住辽东之地半个天他是绿林大豪,原是个独脚大盗出身,一向做的是富室大户独来独往的生意,正因为如此,很少掺合道上的是非,在辽东道上反而一向受人敬重。黑道白道、谁有了事儿少不得请他说和说和,久而久之,他隐隐就成了辽东这一带的绿林盟主、三山二水间的总瓢把子。但他这人一向还算宅心仁厚,对这些跑小买卖的参商木客们还有几分顾惜之情,所以传下话来,让常走这条路的人一年拿些若干孝敬银子出来,由他摆平这条路上几个山头上的大盗,保他们一路平安。他这话也真说到做到了,而且这笔钱他是一文不沾,这些年下来,这通辽费在辽东线上几乎已成了定规,凡交了钱的客商这些年在这条路上还真没出过什么事,就是有山贼一时贪心犯了例的,最后也有胡大掌柜手下出面摆平这事,有损失也都能要了回来,而且事后对那些小山贼严惩得很历害。所以辽东一带也就人人都知道胡大掌柜的历害。
可是「海东青」
那赵头儿一提及这两帮人的名字,厅堂里会立马静了下来。
这时,却听一伙山西布商中一个年纪最高的人开口问道:「赵兄,他们真是要碰面这可是开不得玩笑的,知不知道在哪条路上斗法」
他这话问得极是小心谨慎,问完自己就侧耳听着,象怕漏掉一个字。也难怪,这可是跟身家性命相关的。
那赵头儿一翻眼,正要反唇相讥说:「我赵某人什么时候说过假话了」回头一看、问话的是当年自己落难时帮过自己的山西老客,便忙正容答道:「是我亲耳听到的我有几个脑瓜子,就算敢和众位逗逗闷,还敢拿他二位爷开玩笑吗」
那老者不由连连点头,身边早有一个胆小的人吓得声音都发颤了,颤声道:「那他们不是要火并了」
他问完这句话,似乎人就已吓酥了半截,本是站着的人、身子就那么溜到了椅子上,还直用舌头舔自己的嘴巴。却没有人笑他。没听到开头一句的人这时都忍不住低声嗡嗡起来:「谁、谁要火并了」一听说是辽半天与海东青,不由得马上都觉得口里发干天、这两个主儿要是碰到一起,这辽东道上,那可不是要翻了天以后、这条路上只怕难走喽
忽然听到外面门帘突地一摆,接着酒店的门嗵地一下就被撞开,一股冰凉的冷风卷入,扑得灯焰一抖,众人身上也不由一哆嗦。店伙一抬头,只见有两个人,直撞了进来。一身打扮乍一看平常,仔细一看,却是一个穿一身狐皮、一个穿件灰羊皮。穿狐皮的那一个领子袖口都露出一圈细白毛,皮毛甚好,想来人也清贵;另一个袖口则露出一圈灰毛,却是平常的灰羊皮,估计是先前那一人的仆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