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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
昭阳殿的殿门大敞着,就像是头张着巨口的凶兽,那里头黑洞洞的没个亮光,像是藏着什么可怕的未知,让人不知道深浅,心里忐忑难安。
大约是知道经过那样的长途跋涉终于要到地方了,躺在肩舆上的人用力拍着扶手,嘴里发出“呜呜”的响声。
随着他们的接近,静悄悄的昭阳殿里终于有了动静。
一只只蜡烛被点亮,映出里头虽然依旧奢贵华丽,却蒙着一层浓浓灰气的黯淡装饰。
站在殿门口的,是一个皮肤白净,五官清秀的中年宦官,身上穿着总管大太监的服饰,正是皇帝身边的乐印公公。
见他们走近,他微微一笑,上前迎了半步。
“卢国公安好,太夫人安好。”
姜夔没想到乐印会亲自在昭阳殿等他,连忙上前行礼。
“实在是有劳乐公公,您怎么亲自接出来了”姜夔赔着笑,眼神又不自觉溜到他身后去,“难道说,皇上也在”
“今儿是什么日子皇上怎么可能在这儿呢”乐印呵呵一笑,就算今天什么事也没有,皇帝也不可能到昭阳殿里来给自己添堵。
姜夔讪讪笑了一声。
“娘娘还在里头等着,您和太夫人就快些进去吧。”乐印将身侧了侧,做出了个请的手势。
抬着肩舆的太监立刻抬腿,将人抬了进去。
死气沉沉的宫殿被沉郁的夜色笼罩,那些被点起的长明灯也穿不透那粘腻得让人窒息的黑暗。
姜夔就觉得似乎有只看不见的手,牢牢地捏着他的脖子,让他透不上气来。
昭阳殿他在以前来过,但那是大白天,处处繁花似锦着。刺目的灿烂和欢快的笑声仿佛就在不久之前还鲜活地在这里盛放,只是现在,全都腐成了碎片,随着夜风消散于黑暗之中了。
他有些艰难地深吸了一口气,亲自背着母亲踏进了昭阳殿正宫的内室。
姜妍穿得整整齐齐坐在床边,粉紫色的宫装衬得她脸色蜡黄枯败。
姜夔陡一见这个大妹妹,不觉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个如鲜花般美丽娇嫩的女子如今形容枯槁,看起来就像个六七十岁的老妪。目光浑浊,双颊深陷,原先乌黑的头发也全成了花白。
这个浑身散发着浓浓死气的女人,与这座同样散发着浓郁死气的宫室简直是浑然一体。
姜夔腿有些发软,一瞬间,甚至产生了要夺门而出的冲动。
他背上的太夫人显然是看见了大女儿,不知怎么的就激动起来,拿仅剩的一只能动弹的手拼命地捶打着儿子,让他好再向前走几步。
站在姜妍身边的宫女连忙上前,帮着将姜夔背上的太夫人抱下来,让她坐在一只堆放了软垫的大宽圆椅上,与姜妍面对面这样坐着。
太夫人中了风,半边身子不能动弹,口眼歪斜着也说不清楚话。
姜夔摸出怀里的手巾,先帮母亲抹去流出来的口涎,听着她嘴里“嗬嗬”地发出一连串气音。
听着了异样的动静,姜妍呆滞的眼眸里渐渐有了光采,人也慢慢的有了反应。
“哥哥,母亲。”她嘴唇动了几下,姜夔用了很大力气才听清楚那是她喊自己的声音。
看着这样的妹子,姜夔的眼泪差点掉出来,可是一想到那样痛苦死去的小妹,他也不知道面对着这个大妹妹,他应该表现出愤怒还是伤心的情绪来。
太夫人抬起还能动的那只手,枯瘦的手指蜷曲着,像事只弯着的鸡爪,伸向了姜妍。
“母亲”姜妍动了动。
一直守在她身边的那些宫人没有阻止她,让她挪到了太夫人的身前。
“母亲,您是来看我的对吗您心里还有我对吗”姜妍小声地说,怕是会惊动太夫人。哪怕现在的母亲口歪眼斜,嘴角流着恶心的口涎,她也完全不在乎了。
这世上,到底还是有真正关心她的人存在。
她被李云麓舍弃了,同样舍弃她的,还有她寄予无限希望的儿子。
那个懦夫,居然选择了自缢这样不体面的死法,他为什么就不能忍辱负重地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翻盘的可能。
可是死了,什么就都没了。
她想将太夫人的手放到脸上,没想到太夫人突然手指一收,尖利的指甲在她的脸上狠狠划出几道血印子。
姜妍尖叫了一声向后躲去,太夫人的手却又向前伸,似乎那一下还不够。
“好了,母亲。”姜夔拉住了太夫人的手,看着她眼中满满的愤恨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现在已经这个样子了,您就消消气吧。”
姜妍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母亲。
她一向最疼爱自己,从小到大,什么都依着她,最华美的衣服,最华贵的首饰,都是先由着她挑,剩下的才给姜盈。
“母亲”她尖声叫着,眼中充满了怒火,“您疯了吗”
“疯了的是你”姜夔抱着浑身发抖的太夫人,看着大妹妹的眼光渐渐冷了下来:“从你对姜盈起了杀心,你就疯了。”
“嗬嗬”发不出清晰声音的太夫人眼角流下浑浊的泪水,她的手指向前不停地抓捏,好像这样就能一把掐死这个女儿一样。
“我是为了大齐的安宁,我是为了陛下的江山,我有什么错”姜妍叫着。
原本在宫室里的宫人们此刻不约而同都悄然退离了房间。
姜夔突然明白,为什么皇帝会在此时将他们悄悄召进京城了。
是想让太夫人和他,亲眼见见姜妍。
亲眼见见她这疯样,再狠狠地断绝她的一切念想。
皇帝一定是恨极了姜妍,也恨极了母亲。
姜夔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姜妍,时至今日,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姜家和云家已经落败,如果不是看在过世的小妹份上,你以为我们现在还能安然出现在昭阳殿中”
姜妍冷笑了一声:“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还能说什么我只恨当日不该心软,不应顾虑着母亲便放过那个小畜牲,让他害了我儿子的性命。”
“你还真是死不改悔。”姜夔摇了摇头。
姜夔又拿着帕子给太夫人擦了擦眼泪和嘴角:“算了,你已经疯了,跟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咱们家世袭罔替的爵位没了,没了就没了吧,只是母亲被你气成这样,将来到了下头不知要跟父亲怎么说。”姜夔苦笑了一声说,“在你心里头,咱们这些家人又算得了什么你从来也没放在心上过。”
“我不会放过他,不过放过他”姜妍直着眼睛嘴里翻来覆去地喃喃说着。
“放过”姜夔看着窗外渐明的曙色,轻轻叹了一口气,“皇上是让咱们来见你最后一面的。如今见也见了,便是该说分离的时候了。”
“别走,你们别走”
见姜夔抱起太夫人要离开,姜妍猛地扑了过来,抱着哥哥的腿号哭起来:“你们别走这里没人陪我说话,一个人也没有,我快要疯了求求你,你是我兄长,你不能把我扔下来。我已经被废了皇后位了,恺儿也已经死了,我再也不能做什么对,哥哥,你去对皇上说说,把我接出宫去,咱们回茂平,回茂平去,我不要在这里待着了,快点救我出去”
太夫人挥动手臂,只是打在姜妍头上的力气并不大,打着打着,她自己也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