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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那儿了,她心中大定,立时竖直了腰杆。将掌中的小手向自己身侧轻轻拉了拉。
长孙氏探手伸向那人,转向穆清,笑语仍旧。“她不常来,怨不得七娘不认得。那是长庆长公主。还不快见礼。”
穆清忙谦恭地退后一步,冲着那位浑身裹挟了尖利冰棱似的长庆长公主行了礼,却也不得她一个点头。穆清虽不知长孙氏缘何不亲善这位长公主,却也不再顾忌她,礼过也不等她发话,径自直起身子,牵过凤翎便落了座。
坐定后穆清才发觉,殿上长孙氏的身后还坐着一名乳母,锦缎襁褓在怀,心说,这大约便是长孙氏新添的皇子。自英华嫁作李世民妾室后,足有六年,长孙氏都未有所出,去岁仲夏,听闻长孙氏又诞下一名皇嗣,圣上还特为此赦过一次贼盗牢囚,引逗得长孙一族又蠢蠢欲动。转过脸他便又免了长孙无忌右相之职,擢升了杜如晦补替。
他这是在拿杜如晦当剑使,用以平衡朝中各势,怨不得他那一日在净慈尼寺中严正申饬了自己,言明了不许她沾惹朝政与后宫事务,这是怕杜如晦亦卷入党争中,再不能为他所用。穆清忽就想透了净慈寺中的那番告警,一颗心生起了丝丝凉意,李家二郎如今果进益了,布得一手权势制衡的好局。
穆清低头瞧瞧坐在自己身前软乎乎的小身子,兀自怔忪了一会儿,被长孙氏的笑语打断,“七娘可瞧过我那雉奴不曾”
乳母应着长孙氏的话,小心地起身,自台阶上走下,抱了锦绣华贵的襁褓来予穆清看。雉奴穆清不动神色的皱了皱眉头,这个承载了长孙一族寄望的孩子,竟随随便便唤作雉奴
穆清看过孩子,依着礼数称誉了几句,周围并未有人应和她,她恍然记起,因素来与长孙皇后不睦,高密长公主并未进殿来。这么一想,她又觉奇怪,这一屋子的人,与她无甚往来交情,自己在这殿内显然格格不入,生硬又怪异,被召进殿也不知是何缘由。总不成是为了令她看一眼新生的皇子,抑或是为了她能与凤翎亲近亲近这些缘由也不免太过好笑。
穆清忍不住偷眼去望对面端坐的长庆长公主,心念浮动:难不成是因为她这可就奇了,长庆长公主同她素昧平生,又有何关联。
一时实难想透,只得打起精神暂先应付着,再逗过一阵凤翎,领了赐粥,想是前殿男臣们亦要退了,这才由内监一一送出宫去。
穆清在朱雀门前候了片刻,也不见杜如晦出来,眼见天色已渐暗,浓暮中急匆匆跑来一名内监,向她躬身礼道:“这位可是右仆射杜公内眷顾夫人”
穆清欠了欠身子,“阿监赐教。”
内监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圣人留杜仆射叙谈,不知几时能出来,还请夫人先行回府。”
这倒是习以为常的,时有夜半亦召他入宫的事,此时留他也不足为奇,这大约是今日诸多不寻常中最为稀松平常的一桩了。穆清遂点头谢过,领着四郎登车而去。
、第二百二十九章 茫茫大梦十三
群臣散去已有一炷香的光景,杜如晦在万春殿内对案正经危坐着,殿内有几名宫人内监侍立,一个个垂首而立,纹丝不动,几乎要成为殿中的梁柱。
念过祝祷文辞,赐了火,他原要与众人一同请退,却被李世民身边随侍的内监唤住,请他往万春殿候驾。他心往下一沉,该来的终究逃不过。
万春殿门口一声悠长的通禀,随之殿门缓缓打开,发出厚实木料特有的沉闷吱呀声。李世民褪去了典仪时所着的朝袍,一身石青色金线描绣祥云龙纹的窄领胡服,极家常的打扮,信步走进万春殿。
杜如晦忙起身行礼,身子才下了一半,已被人架扶住。“这私底下就你我二人,君臣之礼还是罢了。”李世民一手隔挡着他的手臂,一手拉着他要落座,“不必拘那些个礼,坐下说话。”
杜如晦这才依言重新正坐回案后的锦垫上。虽看不到李世民的神情,光是听他不称“朕”,改称了“我”,及和善亲人的口吻,杜如晦已将今夜要论的事猜了个十之八九。
果不其然,不及一盏茶的功夫,李世民便问道:“上回说起长庆下嫁的事,杜卿可想好了”
虽心中有备,杜如晦握着茶盏的手仍是不由自主地一颤,雨过天青色的茶盏中茶汤摇曳,险险地未泼出来。他放下茶盏,垂首道:“臣年岁渐长,只恐误了长公主。”
“杜卿正当盛壮,又何出此言。”李世民眉头微蹙,放下茶盏的手显然有七八分的生硬,精细瓷具在梨木的案面上发出沉重的“咯嘣”声,仿佛在殿中漾出一圈回音来。“想是七娘有甚么说辞难不成她不妻不妾的身份。还能盖过天家女儿去”
杜如晦慌忙起身从低案后头走出,端端正正地伏地叩道:“臣不敢,七娘亦不敢。实是臣受宠若惊,长公主高贵,恐恐辱没了长公主。圣上赐婚,臣自是不胜欣喜,亦能体察圣上待臣之重。望臣之切”
他的鼻尖几乎擦到地下的宝相花纹的青砖。雕花之间细微的镌纹也瞧得清清楚楚,额角的一滴汗滴落到青砖的纹路上,微弱的“啪嗒”声清晰可闻。杜如晦终是闭上了眼,木知木觉地张口道:“臣必当躬亲慎行,尽心竭力,还望圣上宽宥些时日。好教臣下悉心备办,全礼敬迎长公主。”
“躬亲慎行。尽心竭力”李世民纵声大笑起来,“这原是家事一桩,也要当作朝政差事来办么克明且安心,长庆性子和顺大度。总不至委屈了七娘。”他身侧的内监亦跟着掩口笑了数声,整个万春殿的空气瞬时化冻,也不知是从哪处来的喜气迅速地弥漫在殿内。
杜如晦身子僵直地在地下伏了许久。终是暗暗长叹一声,起身再拜。谢过这一份隆恩。再与连声道贺喜的内监逶迤虚应了几句,也不知是如何拜辞过天子,亦不知是如何走出的万春殿,只知跟着掌灯的内监一步一步地朝外走。
李世民望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一点点隐没在殿外的黑暗中,不知为何笑了一声,笑声淡薄透凉,万春殿中尚未及褪去的喜气瞬时一扫而空。“幸而他还不算糊涂。”
“陛下圣明,以长公主之尊,下嫁于他,怎还敢辞。”随侍的内监跟着笑了笑,如释重负道:“老奴方才也很是替蔡国公捏了把汗。倘或他一时想不明白,或顾念着顾夫人”
“由不得他。”李世民笃定道:“长孙一族在朝中盘根错节,长孙无忌虽已不在要职,到底根基深厚着,那些人都眼巴巴地望着皇后,自古外戚误国猛于虎。杜氏族人在朝中并不多,牵连甚少,克明为人又方正,扶助他成势方能掣肘长孙氏,故他必定要娶了长庆,站在我李家门中,培植起李家一脉的权势来,才能教朕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