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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锦屏藤,它很美,但交往两年来,赵理安却从未亲眼见过。他从没来过我家,我们一直十分小心,不愿露出一点马脚。
我有时半开玩笑地对他说:“什么时候来上门提亲啊”赵理安只是笑着说:“阿姨会欢迎我吗”
我猜她不会。
这场变故要追溯到大四的某一天。
我和赵理安踢完球赛,他顺道去我家附近的菜市场买菜,赵理安在挑肉时顺口道:“这块肉好,川哥你带走吧。”然后熟练地用塑料袋包住肉,头也不抬,就往我菜篮子里一放,“走吧。”然后继续朝前走。
刚刚运动完,赵理安的脸有些脏兮兮的,衣服上也有汗渍,他左手拎着青菜,右手提着鸡蛋,东张西望地打量两旁的菜摊,小葱绿油油的尖从袋子口探出,很平凡,却令我心动。
我脱口而出:“一会儿去我家坐坐”
“好”他飞快转过脑袋,眼睛很亮,但有些惊诧的茫然。
离开菜市场,赵理安给单车开锁,他有些笨手笨脚的,弄了好些时间才成功。他背对着我,轻声呼了一口气,微不可闻。
菜市场离家很近,路上还遇到了邻居,热情的大妈停下来与我们寒暄,我却全程握紧着拳头,手心里全是汗。
推开大门,一大片锦屏藤映入眼帘,心形的藤叶爬满了整个棚架,纤细的红褐根须垂下,在临近地面的地方截然而止,似是专门给人留下落脚之地,冲屋里喊了声:“妈我回来了,带了朋友”
没有回应,她不在家。
“我妈不在。”
我突然有些窃喜,但很快的,窃喜被强烈的愧疚感所代替。分明是我主动提出带赵理安回来的,而我居然有一丝怯弱。
“赵理安。”我为难地看着他,终于说出藏了很久的那句话,“我有些担心。”
他似乎明白我心里在想什么,了然一笑道:“嗯我知道。”
我坐在院子里的长凳上:“我还没跟你怎么说过小时候的事情吧。”之前也只在医院里提过一两句。
“夏天时,我们一家总在这乘凉,g市总是闷热加湿热了,连夜晚出来散个步都能闷一身汗。”
“其实我对以前的记忆也很模糊了,我爸还没走的时候,奶奶也和我们住在一起,那时他和奶奶经常拌嘴,三天一小吵,一周一大吵。”
“好不容易不吵架的时候,晚上一家子人就坐在院子里,吃西瓜,听收音机。”
我撩起眼前这些冰凉细长的气根,像撩起一场梦:“后来我爸生病,家里就再没有过那样的景象,我妈和奶奶成天在医院陪着,家里空荡荡的,我似乎都开始怀念他们的吵架声。”
赵理安沉思着。
“后来我爸还是走了,过了不久,奶奶也去了。”
“那年我九岁,家里少了两个人。”
“我妈独自一人把我带大,从来没有跟我提过她的难处。”
说到此处,我突然有些疲惫:“我就是怕万一万一她接受不了,我不想让她再承受那么多。”
“这两年来我很快乐,但现在想想看,我似乎有些太过自私了。”
赵理安抱住我,轻拍着后背,那一拍拍闷响像是沉重的鼓声。
这一刻我真正清楚地了解到,我们都还太年轻了,所有的一切貌似都只是虚张声势,我们信誓旦旦地承诺着未来,却无力担负起那些责任。
“倪川,门怎么不锁啊”清亮的嗓音伴随着开门的“嘎吱”声,我们飞快分开,我感觉心脏忽然跳到了嗓子眼里,噎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妈突然回来了
她正站在大门口,她眼神中有微妙的情绪一闪而逝,转而惊疑地看着我和赵理安。
糟糕,她看到了
在心中紧张地酝酿接下来要说的话,我下意识地看向赵理安,那刹那我突然有了摊牌的觉悟和决心。
但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
她如寻常一样,热情地过来揽着赵理安的胳膊,亲切而有分寸,甚至留他下来吃饭,在饭桌上还敲了下我脑袋:“怎么不早点请朋友来作客,是对你妈我的手艺没信心吗”
原来她刚好没看到那一幕,便相安无事。
赵理安看我挨敲,笑得肩膀微颤:“阿姨,我以后能常来蹭饭吗”
这顿饭吃得很开心,我妈很喜欢赵理安。饭桌上排骨汤飘着温暖的香气,浓郁的肉香混合着甜枣玉米的甜,我们聊了很久,欢声笑语回荡在小小的饭厅,吃完饭菜后母亲又去炖了冰糖雪梨。
望着母亲在厨房忙碌的背影,我俯身对赵理安悄声道:“我妈很喜欢你。”
“是吗”他有种孩子气的欣喜,“阿姨人特别好。”
我拼命点头。
吃冰糖雪梨时,只有赵理安和母亲相谈甚欢,我只顾埋头大吃。
我的内心无比满足,这两个我最爱的人坐在我面前,他们脸上洋溢着笑容,就是我最幸福的事。
大四毕业季,我顺利完成几份实习,答辩准备妥当,也找到了工作。我信心满满,工作后我便可以经济独立,减轻我妈的压力。
她与赵理安相处得也好,现在她经常笑眯眯地跟我叨叨赵理安,俩人关系好到我都要吃醋。唯一有些不寻常的,就是她偶尔会问我:“你有什么事要跟妈妈说的吗你可以完全信任我的。”
我总是微笑着摇头。
我爱她,信任她,也最不忍让她受伤。
就让平淡的日子再长一点吧。
而生命中的意外,总像暴雨突袭般,令人措手不及。
毕业典礼还未结束,我接到那个电话,便和赵理安匆匆赶去医院。
“手术中”的指示灯正明晃晃亮着,我直立立地站在手术室外,大脑一片空白。
26
医院的走道上很空旷,消毒水的味道对我而言像是迷药,我晕晕沉沉的,无言地坐在手术室外,像是等待行刑的囚犯。我用力地抠着椅子边缘,这椅子很旧了,上面有很多类似的抠痕,蓝漆之下是黯然的颜色,不知有多少人曾坐在这,等待着生命的诞生,祈祷着生命的继续。
我像是深入了冰冷的深海,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声,只能勉强感受到心脏在勉强地跳动。一动不动地弯腰坐在这,我闭着眼,像被裹在一个无形的茧里。
我第一次知道,自己居然能长久保持一个动作。重得像铁,又轻得仿佛能被空调的冷风吹倒。
医生告诉我,情况并不乐观,要做好心理准备。
这场交通事故应该已在新闻上滚动播放了五车连环相撞,两辆轿车的车主已当场死亡。那五辆车中就有我妈乘坐的出租车,她当时正在赶来我毕业典礼的路上。
偶尔有人踏过冰冷的瓷砖,发出单调寂然的声音,那人轻轻在我身边坐下。
“川哥。”
我努力吸着鼻子,却没有气进来,疼得我直喘气,我眼中早已蓄满了眼泪,却一滴也没有流下。听到这句话,我僵硬地将脑袋抵到他肩上,心中那根巨木终于倒塌,大地回荡着沉重的巨响。
所有的恐惧和绝望都压在喉头,我哭得咬牙切齿,嘶哑的喘息啜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