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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子上波澜不兴,一轮弯月斜挂,淡黄的月华横铺水面,更兼有清风挥发水汽,顺带着摇摆了垂柳,岸堤边自然凉爽宜人,是以,消暑乘凉的市民也多了,携老扶幼,或提凳子,或持芭蕉扇,更有甚者,在岸堤边上架起了凉床,一家人乘坐其上,欢声笑语,好不惬意。
杨柳岸、晚风、斜月,本是一副绝美的风景,薛向此时却无心欣赏,岸边清风带来的冰凉水汽,也不能稍解他心中的焦躁。
原来,薛向从左丘明的转述中知道许子干没有复职的原因,竟是吴老在会上做了检讨。吴老自承当初提名子干同志主观倾向太重,没有充分考虑子干同志的资历和能力因素,给组织工作造成了重大损失,请求批评。
此刻,薛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昔时的伯乐,今朝要对相中的千里马下此狠手。如果单说资历原因,薛向还会认为吴老是在婉转替许子干说情,毕竟许子干和安在海今年都才刚刚跨过五十,在时下的高干中,确实扎眼。
可吴老竟然指摘许子干能力有问题,这简直是往死了打压,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要说如果薛向知道许子干在被停职时,吴老就没说话,这会儿就不会想破脑袋了。
其实,整件事情很简单,无非是在两强相持的时候,薛向在靠山屯折腾出了大动静儿,立时被那位竖作靶子,一时间占得上风。而吴老就此误判了形势,恰好许子干又以个人的力量私撑了薛向一把,立时就被吴老推出去给那位消火。
而时至今日,形势立转,大局底定,许子干当日的错误,转眼便成功勋,眼见着就能如安在海一般,起复再用。可吴老却不愿看着这事儿发生,因为他已经刺了许子干一剑,安能看着许子干就地爬起来,到时有机会再还自己一刀是以,必然要将这无用弃子,一巴掌彻底拍死。
转出南海子,又转过一处街角,霓虹灯下却是个十字路口,薛向稍一迟疑,便折道东南方,许子干家正在那个方向。
一路上,薛向想了很多,虽然没猜透许子干被弃的原因,心中却是有了莫名的感悟。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楚自己的力量渺小,也从未像今天这样,深切体会到宦途如海,波诡云谲。
他想过要怎么去帮许子干,却百思不得其解。找南老找振华同志抑或是求安老爷子可这念头刚一浮起,就被他掐死了。
因为他自个儿也知道这是何其幼稚的想法,那个层级的人物若是为了自己这一个毛小子的私人感情,就放弃政治立场,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把政治当儿戏了。
薛向一路闷头行车,车转进铁树胡同,瞅见胡同里没人,油门一拧到底,待速度冲到最高,立时熄了火,任由惯性牵引着机车前进,数息功夫,许家所在的军区大院到了。
薛向配有军官证,因着寻胡报国和李学明,也经常来这大院,执勤的警卫本就有印象,简单看了下证件,就敬礼放行了。薛向在大院的一处花池停了车,提了半道上买的水果和花篮,便朝许家所在的楼栋行去。
薛向按响了门铃,开门的是许夫人。因着今年春节,薛向领着小家伙来拜过年,且又领着赵国栋、胡黎明、苏星河来许子干家吃过饭,是以,许夫人识得他。
许夫人知道许子干亲近薛家几兄妹,且她自己也对这个英俊守礼的青年观感极好,立时让开身子,热情地把他迎了进来。
入得客厅,便见许子干正优哉游哉地靠了沙发听京剧,“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来日方长显身手,甘撒热血写春秋”正是智取威虎山中杨子荣的唱词。
方才,薛向在门口和许夫人的对话,许子干在里间听见了,自然知道谁来了。待薛向进屋,他却是连眉毛也没抬一下,依旧闭了眼听戏,左手抚在膝盖上打着拍子。
薛向也不扰他,一旁静坐了,许夫人从厨间端出茶水来,见了许子干这般情状,冲薛向笑笑,抬手就把茶几上的收音机给关了。
“干什么呢正听得有滋有味儿呢。”许字干睁开眼睛,起身就要去拧收音机开关。
“人家孩子提了水果来看你,怎么一点儿正形儿也没呢。”说话儿,许夫人把收音机抱了起来,“小薛,你跟你许伯伯聊吧。”说完,抱了收音机转回房去。
“怎么这会儿过来了,都几点了还有,我听说你这个把月去港岛了,你说你一天天的,学也不好好上,怎么净搅合事儿。”许字干直起身子,拿了茶几上的茶杯灌了一口。
薛向不答反问:“振华首长那边,怎么个意思”
许字干微微一愕,道:“从松竹斋那边过来的吧”
两人,一个问得莫名其妙,一个答得莫名其妙,却是都知道对方说的什么。
“吴老这是”
薛向刚起了个头,便被许子干挥手打断:“行了,这不是你该操心的,还是顾好你自己,你留党察看期快过了,趁着我还有点余热,你的事儿我已经办下了,振华首长那边也首肯了,以后,遇事再莫出头,尤其是政治上的事儿,不是谁声大,谁就有理,也不是谁跳得最高,就能爬到最高,何况你已经折腾出这么大的事儿,明着没人盯你,背地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呢,以后就踏踏实实学文化,安安心心工作,记住四个字:厚积薄发”
第二十一章 折辱
要说这会儿,许子干对“厚积薄发”这四个字的感触实在是太深了。他发迹于50年代初的朝战,战争结束,已然骤升为主力团团长,又因为辨天明时,手腕高明,攀上了吴老,短短二十多年,就从一介白丁,到如今显赫高位,可以说几乎创造了一个官场传奇。曾几何时,许子干也为此暗自得意,认为跟对了人,走对了路,省却许多苦力。
可就在今天下午的会上,吴老的检讨,彻底把他给打醒了:身居高位又如何到底不过是人家手下的一只爬虫,人家反掌之间,自己立时便化作齑粉。
原本许子干对吴家人的恨意如海,听了一下午京剧,反而想明白了: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崛起太速,原本最稳固的军方身份被自己抛弃,转而从政,却只是一门心思地上爬,又无一丝地方从政经验,可以说毫无积累,怨不得这兴也勃,衰也忽
这会儿许子干感慨良多,想了一下午的道理,恰逢遇上薛向这个他已暗里认作外甥的至亲,悲愤之情立时化作谆谆之言道了出来,这一番话中有教导薛向做人的道理,也有做官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