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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嘿嘿一笑,随即施施然回到刚刚的位子上坐下,等悠闲自得地品茗两杯后,他竖起耳朵听到外头传来一阵低低的交谈声,紧跟着又是脚步声,显然杜士仪已经远离,他方才如释重负,轻轻用手抹了一把额头,再一看手心,赫然已经是油腻腻湿漉漉的。
他刚刚说让杜士仪在奏疏上放他一马,给他留下一个腾挪的余地,这根本就是用来糊弄对方的话,他真正希望的,只是杜士仪别在这里下杀心,而是能够把他放回长安去只要能够回到长安,他就犹如鱼游大海,立刻就能够把一切都翻过来。
云州这边上上下下都知道他构陷大臣又如何长安那边可是李林甫说了算,就是当今天子,听到杜士仪离开云州二十年,却还能够将此地经营得犹如铁桶一般,一定会生出猜忌之心自古功高震主者,没几个会有好下场
杜士仪不但自己离开,而且还叫来四个牙兵替换了虎牙。将人带到韦诫奢的书斋之后,杜士仪便拿来一杯茶水,用手指蘸着在大案上快速写下了几个字。虎牙起初还不明白杜士仪为何会如此谨慎,等到看完那一行一行的字后,他方才恍然大悟,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吉温此人狡诈多智,他就担心杜士仪会被其花言巧语糊弄,如今看来,他是白担心了
“大帅,若真的这么做,也许能够一箭双雕,可只怕”
“我知道你怕什么。”
杜士仪直接把一杯残茶泼在桌子上,又用软巾将其擦干,杜绝了水渍兴许会被人发现的最后一点破绽,这才轻描淡写地说道:“吉温想干什么我早就知道,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帝王之心莫测,我当然不可能永远这么风光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受到猜忌。如果让吉温此辈能够逍遥法外逃出生天,那这条饿狼他日只会更加凶狠不用想那么多了,就照我说的去做”
、1030第1030章群起待攻
平康坊李林甫宅的很大一部分,原本是尚书左仆射卫国公李靖宅,景龙中被韦后的妹夫陆颂所占,等到韦氏一败,李靖侄孙散骑常侍李令问夺回故第,可等到李令问一死,李林甫扩建宅邸,就把这座李靖的故居给弄了过来。他和李唐不少宗室一样信奉道教,祈求长生,因而宅子东北隅分出一角,立为嘉猷观。在如今这年头,李宅是整个平康坊最宏伟的建筑群,没有之一,哪怕前侍中裴光庭的宅邸也在此处,但裴氏父子都已亡故,自是黯淡无光。
李宅之中各式建筑林立,其中有一座并不轩敞的大堂形似偃月,李林甫便自己题名曰月堂。而这座月堂看似是整个建筑群中很不起眼的地方,却是真正的中枢所在,防守森严自不必说。平日里能够踏足此地的,也就是他身边的那些得力干将,如杨慎矜王鉷吉温罗希奭之辈,连杨钊都还不够资格,纵使如萧炅这般与他交情深厚,也因为行事不够果决狠辣,很少能够踏足这里。
此时此刻,除却吉温不在,就连不够资格的杨钊也被破例第一次召入了月堂,此外,还有李林甫素来看重的女婿张博济,甚至骨力裴罗也因为此前举发韦坚,第一次位列其中。李林甫看着这些得力臂膀,心中却没多少喜色,直接把一封急信丢在了桌子上。
“全都看看吧”
王鉷正要伸手去取信,不想却被杨慎矜占了先。他眼中凶光一闪,随即又作若无其事状。等到杨慎矜第一个看完后,他接过后一目十行扫完又传给了张博济,如此一个个人全都看完,偌大的月堂中竟是鸦雀无声。足足许久,杨钊方才第一个开口道:“他怎敢如此大胆”
“你这个他是说谁”罗希奭和吉温号称罗钳吉网,竟不像别人认为的勾心斗角,而是彼此臭味相投,所以,在听到杨钊的话之后,他的脸色极其不善,“历来御史巡视地方,州县无不奉为上宾,他杜士仪凭什么敢拿下吉七的从者拷问御史台上上下下,何尝受过这样的欺辱,他简直是狂妄自大,罪该万死我就不信杜士仪久在外官,我等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相国又长居相位这么多年,就扳不倒他”
杨慎矜却摇摇头道:“未知右相这封信是什么时候得到的又在路上耗费了多久要知道,杜士仪不比其他人,宫中高位内侍大多都从他手上得过好处,他若是通过这些人自辩”
他这话还没说完,王鉷就懒洋洋地打断了:“韦坚也曾经给高力士送过好处,可那又如何关键时刻高力士还不是想着自保只要能够一举把人扳倒,高力士是不会冒那么大风险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缠枪夹棒,话里话外都藏着机锋无数。骨力裴罗自知自己不过是一个蕃臣,能够踏入此间,还是因为李林甫知道自己和杜士仪势不两立的关系,因此并没有贸贸然开口。而杨钊起了个头就被罗希奭堵了回去,就更加闭口不言了。
最后,还是张博济轻轻咳嗽了一声,这才看着李林甫道:“岳父到底对此怎么看,可否给咱们提个醒”
“杜士仪行事,最讲究三个字,快准狠,你们在我这争论的时候,恐怕陛下那边已经得知此事了,而且必定会添油加醋指斥吉温”李林甫见众人无不为之色变,知道他们都因为这些年对付政敌无往不利,小瞧了杜士仪。但他也不想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更何况他刚刚扳倒了韦坚和皇甫惟明,凶威正炽,何尝不希望借此一事把杜士仪拉下马来所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按书案,缓缓站起身来。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塞翁得马焉知非祸杜士仪这次看似逞了威风,但其实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们回去把各自的弹章都准备好,等我的话”
“是。”
齐声应喏之后,众人看李林甫没有别的话要吩咐,就打算告退离去。可就在这时候,月堂外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紧跟着就有从者气急败坏地说道:“相国,相国不好了,左相李适之被召入宫了”
自从李林甫以华山有金矿一说,阴了李适之一把,让其几乎失尽圣眷后,李隆基就很少再单独召见过李适之,前时和李适之交情不错的韦坚又遭贬,在众人看来,李适之的罢相绝对只是个时间问题。可在如今这节骨眼上,李适之突然被召入宫,这个信号自然值得重视。在众人的注目礼下,李林甫微微眯起了眼睛,随即才开口说道:“不用慌,一切先照旧。若是让李适之这等无用之辈占了上风,我这么多年的宰相也白当了”
尽管没有人会认为李林甫弱不禁风,可他这样镇定自若,其余诸人自是放心,当即应喏离去。出了月堂,杨慎矜大步而出,丝毫不理会别人;王鉷则是慢条斯理紧随其后;再堕后一步的是张博济和罗希奭,两人是舅舅和堂外甥的关系,自然少不得一路走一路低声交谈;而杨钊和骨力裴罗则落在最后。杨钊也就罢了,骨力裴罗自从踏入月堂之后就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旁人也没有问过他,竟显得孤零零的。
“大将军深得右相信赖,如王中丞杨中丞等都是自负之辈,若有失礼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杨钊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说话间,竟是反客为主安慰起了骨力裴罗,见对方讶异地看了过来,只是敷衍似的打哈哈,他却也不气馁,又亲切地和对方攀谈拉关系。就当两人快要出了这月堂所在的院门时,后头却有人匆匆追了上来,行了一礼后便恭敬地说道:“大将军,相国请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