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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和道观不同,李唐奉老子为太上玄元皇帝,道观多半供着老子,因而用红砖绿瓦还过得去,佛寺却多半都是青砖为墙。当他们绕到了山门之前,就只见即便在这个时辰,到寺中上香的香客仍旧络绎不绝甚至比嵩阳观的香火更旺盛。遥望内间,也不知道多少善男信女焚香祷告顶礼膜拜,甚至还有人从山门一路叩拜进去,虔诚得无以复加。
崔俭玄心急,甚至也不叫家仆去询问,而是自个策马来到山门前,跃下马背就径直来到一个知客僧面前,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们寺中可有一位叫做公冶绝的老者”
那知客僧闻言一愣,端详了崔俭玄片刻,这才双掌合十答道:“施主恐怕弄错了,敝寺都是僧人,并没有复姓公孙的俗客。”
“嗯”崔俭玄立时瞪大了眼睛。他正要发脾气,突然瞥见杜士仪也已经下马走了过来,他便立时反身过去一把将人拉了过来,“杜十九,我性急得罪人,你来问他。”
原来你也知道你性急
杜士仪暗自腹诽,却根本没有再去问那知客僧,而是拉着崔俭玄径直进了山门。这少林寺占地极广,一路从各殿阁进去,到处都是香客,入乡随俗的他少不得一路参拜,待见崔俭玄满脸不情愿,他便低声说道:“入乡随俗,进寺烧香,你到了佛家地头连个香都不烧,连个善缘都不结,径直说是来找人的。休说这山门处的知客僧未必知道,就是知道,他为何要告诉你”
“啊这些和尚竟然这么鬼”崔俭玄这才恍然大悟,虽则仍有些不耐烦,可他还是跟着一路煞有介事地求神拜佛,等到在香火簿上大笔一挥,添上了一万钱和清河崔十一,京兆杜十九这几个字眼,掌管香火簿的一个僧人为之一愣,招来一旁的小沙弥言语了一声,随即便双掌合十道:“多谢二位施主广结善缘,请入精舍奉茶。”
对于少林寺这样赫赫有名的嵩山大寺,一万钱虽不算极其了不得的,但大户人家都是每年按例布施,而散客之中能有这样大手笔的却少见。再加上清河崔京兆杜都是名门著姓,因而请入奉茶也是常理。而那掌管香火簿僧人陪着说了一小会儿的话,见门外一个身披袈裟的老僧进了屋子,慌忙迎上前去见礼,称了一声义宁大师。
直到这时候,崔俭玄方才悄悄佩服地对杜士仪竖起了大拇指。对于他来说,一万钱不过区区十贯,并不算什么,更何况布施给少林寺这样佛门之地,家里人知道了也能糊弄过去。此时此刻,面对明显算是寺中有头有脸高僧的这位义宁大师,他正要开口说话,可却接到了杜士仪的又一个止言的眼神。于是,两两厮见各自落座之后,眼看着杜士仪和盘膝坐在蒲团上的义宁如数家珍地探讨着少林寺的起源辉煌,又请教佛家经义,他只觉又是惊叹又是气闷。
来找个人还得这样迂回反复,真麻烦
倘若不是起头在山门碰了个钉子,杜士仪也不会圈子兜足面子给足。这会儿见火候差不多了,他方才笑呵呵地说道:“数月前我和崔十一郎曾经观瞻过公孙大家剑器浑脱,听她提起有一位故人长辈借住在少林寺,因而今日游过寺后,我和崔十一郎也想求见一下此人。因只得公孙大家提到一个名姓,其他的一无所知,不得不求询义宁大师了。”
义宁乃是主持义奖的师弟,此刻和杜士仪说了许久的话,对这位小郎君颇有好感,闻言却是有些惊叹:“公孙大家的长辈故人老衲在少林寺几十年,却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事。不知姓甚名谁”
“复姓公冶,单名绝。”
话音刚落,他便看见义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恍然之色:“原来是那位在塔林中隐居的公冶先生。公冶先生当年于前代主持志操大师暮年拜访,求教武艺后就一直隐居塔林,很少踏出山门,却不想竟然和公孙大家有旧。”
、40第40章铜胆铁腕
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人,崔俭玄自然喜出望外。而杜士仪长舒了一口气,少不得诚恳地请求带他们去见一见公冶绝。让他庆幸的是,义宁并没有满面为难地找什么其人生性乖僻等等托词,而是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召来一个小沙弥就吩咐了起来。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外间突然有人突然匆匆而入,也顾不得杜士仪和崔俭玄在场,那个年轻僧人就深深施礼道:“义宁大师,外间姚家大郎来了,说是想求见主持。”
此话一出,义宁立时站起身来。他看了一眼崔俭玄和杜士仪,笑着微微颔首道:“二位就请跟着那小沙弥前往塔林,公孙先生必然也会因得故人讯息而高兴的。老衲还有些事情,这就告退了。”
“多谢大师,慢走。”
外人来寻少林寺主持有何要事,崔俭玄丝毫不感兴趣,而杜士仪也知道自己没资格去理会这种层面上的勾当。两人跟着那引路的小沙弥,很快便出了精舍,寻着一条甬道,绕过几处大殿后,便来到了塔林。徜徉其间,看着那一座座稀疏的骨塔,杜士仪想到自己这些时日的所见所闻,不禁颇为感慨。
如今的少林寺还不到三百年的历史,尽管有唐太宗李世民的敕封以及功绩碑,但声名远远还没达到后世那般。而少林寺禅宗祖庭的名头,不过后世所定,此前达摩初创禅宗,入过少林寺面壁,但后来是五祖弘忍弟子法如入少林寺传法,又称为六祖,最后圆寂于少林寺,但在时下还只是自称。
这会儿禅宗最显赫的一支,无疑是神秀嫡传的北宗,神秀为武则天请入京城弘法,一度为两京法主,三帝国师,弟子如普寂等亦是深受皇家敬重。相形之下,那位吟诵出“菩提本无树,明镜亦无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为后世称道的慧能,眼下传道范围只在南方而已。
所以,眼下这座塔林中埋葬的先贤并不算多,因而小沙弥的解说也很简略。等到塔林一角的一处屋子前,趁着他上前去叩门,崔俭玄便一把拉住了杜士仪,低声问道:“喂,待会儿咱们还是把公孙大家的铜牌藏着不拿出来”
“你以为这是当初咱们去卢氏草堂求学有荐书却偏偏被你说成没荐书。卢师是好脾气,这位却未必。”
杜士仪一面说一面从怀里取了铜牌在手,当那屋门开启,小沙弥合十说明了缘由之后,他立时拿着东西快步上前。那门前的老者尽管须发斑白,看上去年约五六十,但体格却极其魁梧,他站在其人面前甚至还没到那下颌,即便比他高两寸的崔俭玄,亦是尚不及这老者个头高。而其人低垂身侧的那双手,却和那粗豪的体型个头显得很不相称,竟是白皙细腻犹如女子。
“见过公冶先生。”
“是那丫头让你们来的”公冶绝见崔俭玄赶紧点头,上下打量了两人一会,瞥了一眼杜士仪手中的东西,随即便皱眉说道,“一个有些底子,另一个却弱不胜风,那丫头什么眼光好了,小和尚你先回去,这儿没你的事情了。”
那小沙弥却是乖觉,笑呵呵合掌行礼便立刻离去了。这时候,公冶绝方才自顾自地转身进屋,发现身后没反应,他便不耐烦地说道:“愣着干什么,进屋说话,莫非你们愿意在外头吹西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