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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理得清清爽爽。再比如,我最不爱做俘虏工作,特别不耐烦跟那些哭哭啼啼的国民党军官家属打交道,在这些事上黄振中就从来不要我操心,而且总能处理得很好。
黄振中最大的本事就是特别能掌握思想情况,不管是谁,不管啥事都别想逃过他的眼睛。当指导员的时候还好说,反正一个连队就那么几十上百号人,好掌握。可当到团政委、师政委就不那么容易了,一个团就有千八百人,一个师可有几千人呢。再说那是战争年代,人员变化快,一场战斗下来就伤亡一批、补充上一批。黄振中就有这份能耐,不管怎么打仗,不管怎么变化,他总有本事随时随地掌握各种人员的思想情况。记得仗打得最紧的时候,我那个团里有个连队不到两个月就换了三任连长。第二位连长阵亡后,营里提出让副连长顶上来。我说行,副顶正顺理成章。黄振中说,不行,这个副连长是俘虏过来的,不考验成熟不能当正职。我说他俘虏过来都一年多了,仗打了多少次不说,彩都挂过了,还有啥可考验的黄振中就掏出那个小本本说,去年底他私自捎回家五个大洋,据反映这五个大洋有可能是私藏的战利品。上个月部队休整时,他私下向一起俘虏过来的老乡发牢骚,说咱们这仗打得太没名堂,耗子似的整天窜来窜去听到这里,我一下就火了。我说这叫游击战他懂不懂他妈的少用他国民党正规军那套玩意儿在我跟前比画撤了他让他当战士去黄振中说,不行,如果撤了他,会在解放过来的那批人中产生不良影响。我说提也不行撤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黄振中说还让他当副连长吧,连长嘛,我看反映这些情况的一排长就不错,可以让他接替连长。
我经常觉得纳闷,一样的行军打仗,也看不出来黄振中额外下了多少功夫,他从哪整来那么多情况反正这小子眼睛贼得很,他当战士的时候就经常向油娃子汇报情况。一开始油娃子还对我夸奖他,说有文化没文化就是不一样哩,你看黄振中读过两年私塾,觉悟起来就比别人快一大截。他就知道主动了解周围的思想情况,就知道主动找我汇报。结果,后来黄振中就主动了解到了油娃子的思想情况,就主动找上面去汇报了。油娃子这才知道了厉害。接受审查的时候,油娃子偷偷跟我说:“你得提防着点黄振中哩。那个九头鸟脑壳里的沟沟道道多你我不知多少倍。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过,有一次,他把一排长的信抄在小本本上拿给我看,我问他,人家的信你怎么能看到他说是半夜里趁人家睡着后翻兜兜翻出来的。我这才知道他半夜里经常爬起来去翻别人的兜兜哩。当时我就冒了一身的冷汗。”听油娃子这么一说,我当时也冒了一身的冷汗。这件事在我心里存放了几十年。我一辈子都记着油娃子那句话:你得提防着点黄振中哩
黄振中不仅眼睛贼,还有个过目不忘的本事。这个本事是在他当了高级干部以后显得越来越突出的。一般地来说,师以上干部认识的基层干部战士就不太多了,师的干部能把营一级主要干部认全就不错了。黄振中不。只要见过面、说过话的,黄振中没有记不住的。下一次再见面,不管中间隔了多长时间,他都能准确地叫出你的名字。这是一手绝活。凭着这手绝活,黄振中不管走到哪都下受拥戴,上得赞誉。你想,哪个战士不想被营团首长记住一个普通战士一下被师政委叫出了名字,他能不喜出望外能不顿生崇敬之情能不把政委的好挂在嘴上同样的道理,哪个基层干部不想在上级首长心里挂号好家伙,军政委一见面就叫出了他的名字,他能不受宠若惊能不心存感念能不念叨黄振中的好这就是口碑有了这些口碑,黄振中自然就在部队树起了威信,自然就在上级那里赢得了许多好的名声。这点,你不服还真就不行。
黄振中去世前曾一再提出身后不开追悼会,不通知部队,不搞遗体告别。他去世后,经研究组织上决定追悼会就不开了,部队也不发通知了,但遗体告别还是要在小范围内举行一下,主要是家属和我们这些老同志参加。
遗体告别的时间定在早上七点钟开始。这个时间定得早了点,北方的冬天夜很长,到七点天才蒙蒙亮。那天清晨还下起了漫天扬花的大雪,原以为不会有几个人来了,有好几个原定要来的老同志都因为天气关系临时决定不来了。但一到现场我就愣住了来了那么多的部队这些部队都是自己打听到消息后主动派代表来的。有的代表甚至是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从偏远的边防部队赶来的我在等候告别的长长的队伍中认出了那个解放过来的副连长。他在一位年轻军人的搀扶下,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到黄振中的遗体面前,久久地鞠着躬。抬起头时,我看到他那苍老的脸上流淌着泪水。
我一下就被这个场面深深地震撼了。我想,每一个带过兵的人,都会被这个场面所感动,都会在心底里受到强烈的震撼。因为这里没有假,人们犯不上在一个退休将军身上作假,犯不上在一个不再掌握他们命运的人身上搞感情投资。所有的感情都是真挚的。在真挚已经变得越来越稀少的今天,当这么多的真挚突然集中在一起的时候,它所释放出的巨大能量足以使所有人的心灵受到一次强烈的震撼。
我对黄振中说,身为军人,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能有这么多下级军人来为你真心相送,你小子值了
走过黄振中身边的时候,我突然发觉自己真是很羡慕甚至可以说是很嫉妒他。说到底,我们这些当了一辈子兵带了一辈子兵的人,哪个不想得到士兵的拥戴就像你养了一辈子的孩子,你能不希望所有的孩子都真心爱你吗但是,这世上究竟有几个父母真能得到所有孩子的爱又有几个将军能真正地得到士兵的爱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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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其实做起来很难。
我是说,我对我的部队、我的士兵会不会爱我没有多少把握。其实,我连对自己那几个孩子是不是爱我都没把握。
听起来,这是不是很悲哀
于恩华最常骂我的一句话就是:周汉,你这个没人心,没感情的畜生
虽然我最听不得这句话。但我承认,我对于恩华的确没多少感情,她有理由骂我,骂得再狠也不冤枉。但让我感到伤心的是,我后来又多次在孩子们的嘴里听到过类似的话。
川川说这话是在结婚之前,当时她眼里含满了泪水,她说:“爸爸,你没有感情,所以你根本不懂什么是感情”
东进是在跟我争吵时说出来的,记得他当时眼睛血红,声嘶力竭地朝我喊道:“难道你自己没有感情,就可以随便践踏别人的感情吗”
和平从来不说,但他的每个表情,每个行动表达出来的都是这样的狠话。
为什么他们都异口同声地指责我没感情不论我爱或是不爱的人。我不知道到底错在哪了。我想,如果有错的话,也是从根上就错了当初,我就不该讨于恩华当我的老婆。
说起来,这事全怪我,是我自己主动去找后勤协理员,用一支撸子枪贿赂他,让他给我包办了这件事。是我疯了似的当天就非要结婚,非要进洞房不可。在那之前,讨老婆的事在我脑袋里从来挂不上号。按规定,当时只要是“二七八团干部”就可以讨老婆结婚了。“二七八团干部”是指二十七岁以上,入伍满八年的团以上干部。按说这几个条件我是都够了,但我在这事上就是不觉悟。拿李冶夫的话说,就是我那杆子尿全从枪筒子里撒出去了,根本不往这上动心思。要不是黄振中,我还不知道得懵懂到什么时候才能觉悟呢。
黄振中那时盯上了肖萍,正忙着向肖萍发动攻势。开始,黄振中怎么发信号肖萍那边也没反应。我就劝黄振中说,我看你还是趁早拉倒吧,人家是北平学生,看不上你哩。
黄振中说:她是没看仔细,看仔细就能看出好来,就能看上我了。
我说你小子就这么有把握
他说当然了,她们这些学生都喜欢有文化的,这一条在咱们这些二七八团干部里我就占了先。
我说,就算她能看上你那两年私塾,也看不上你的个儿呀肖萍可不矮呀,她那个头儿怎么也得我这么高的站在旁边才压得住,你往她旁边一站还不没了
黄振中警觉地瞪了我一眼,说你不会是看上肖萍了吧
我一下就乐了,我说我能看上她她哪儿好,瘦得跟个罢园的茄子秧似的。
黄振中点着头说,我也就顾虑在这一点上。女人胖瘦倒没啥影响,但屁股得大。屁股大的女人才能下崽。
我问下崽就那么重要
黄振中说那当然了,干革命是为了啥不就是为了崽吗活人是为啥不就为在世上留点根梢吗咱整天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不赶紧种出几个崽把根梢留下,一旦哪天光荣了不就白活一回了吗
黄振中这小子真他妈的厉害,一下就把我给点醒了。我只觉得脑瓜顶上轰隆一响,就像裂开了一道大口子似的,眼前立刻透亮了。
过了不久,上级给我们分来一批从山东来的妇救会女干部。组织上的意图很明确,召这批女同志来就是为了解决我们这些“二七八团干部”的个人问题。听了这个消息后,我特地把准备去领人的后勤协理员叫了来。
协理员一进门,我二话没说先把一支锃新的撸子拍到桌上,问道:这把枪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