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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旧册成丁三万八千,今年新造差丁册,仅为以前的三分之一,今存不到一万四千民多逃亡隐匿,户册名存实亡,有司者犹然求足其数,此户不足,求之彼户,此甲不足,求之彼甲,汝等不愿清丈,度田,不核实丁口,实则便是将自己的赋税,差役,全完转嫁到别人的头上”
沈榜看向所有的百姓,苦口婆心道:“你们依附投靠在大族族亲之下,看似讨了便宜,但其实是将自己的责任转嫁给别人,现在元辅已经下令清丈,度田,行条编法,就算你们完粮纳税,也绝对不会如以前那样困苦不堪,与其给别人当佃户,叩头称老爷,何妨要回自己的田土,给国家完粮纳税呢国家富强,则天下安,我等与你等的子孙也能长享太平之福,否则的话,土地兼并的厉害了,迟早会有革命不可啊。”
“呸,吓唬俺们。”
“县大老爷还是不要白费唾沫了,俺们不蠢。”
“你说的那个张阁老已经要回家抱孩子去了,你还听他的,县大老爷也不聪明嘛。”
沈榜苦口婆心的说完,不料是这种结果,百姓们冷言冷语,生员们则是都哈哈大笑起来。
“不管如何,今日丈田,核查真实丁口,重编黄册之事,势在必行”
“老父母如此不恤百姓,不畏人言乎”
马吉星语带威胁道:“老父母不畏惧人言,可是朝中清议也是极要紧的。若是老父母一意孤行,生出事来,我等必将赴城内京控”
“悉听尊便”
沈榜到此时才看清眼前这些生员的真实面目,这些家伙都是大族的菁英人物,享受宗族内的一切特权,加上生员固有的好处,荫庇着大量的族人和农民成为他们的佃农,现在要清查的和损害的正是这些生员的利益,还有在他们身后的那些官绅的利益,在利益之前,自己苦口婆心说的这一切,在人家耳朵里根本是听不进去的。
凭心而论,这些依附在马氏宗族的佃农,还有这些生员们确实有不听劝说的理由,明朝赋税额度定的是不高,但一顷地最丰岁口纳银七八两,不稔则二三两。此外杂役色目繁多,贫者只能典妻卖女以偿,大率耕一顷者,丰年收二百斛,寻常年景百余斛,饥年六十斛,十口之家耕百亩地,才能自给,而自耕农的负担越来越重,大量的寄生阶层兼并土地,却不承担任何赋役,一顷之出,不足应县官之所需,故逃亡者越众,投充,隐田,飞洒,诡寄者越众,以沈榜的劝说,想一想都叫这些投充佃农们不寒而栗,一旦恢复自耕农的身份,种种如山般的压力就压上来了,不要说他们,就算是中小地主,一旦摊上里甲劳役,叫他们充当甲首,里长,负责收取赋税,催征力役,解送物资时,轻则破家,重则破家,大明的天下,就是这么没理去讲,沈榜的话,确实是大义,但各家各户面临自己的利益被损伤时,劝说是没有用处的。
“只有以法度之”
沈榜的脸上,露出十分坚毅的神情出来。
他是张居正的学生,京县的品级和待遇都非比寻常,以他老虎班的经历,将来扶摇直上是迟早的事情。
如果不得罪太多的人,就算张居正丁忧了,也不会连累到他这种层级的官员,相比于庞大的官场,沈榜只是一只小虾米。
但这只小虾米是准备跳一跳了,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心中还有“国家”两字。
“来,随我进庄,清丈田亩数字。”沈榜断然下令,同时眼神冷酷,看向那些生员和百姓,毅然道:“汝等最好将自己的田亩数字和丁口如实报来,否则的话,一旦我清丈造册,你们还有欺瞒之罪。”
“我们的田亩是大宗伯家的”马吉星略一示意,几十个壮年的百姓就涌了上来,一边上前,一边大叫道:“朝廷的规矩就是不征大臣家里的赋税,免丁役”
“一派胡言”沈榜大怒,以进士知县之尊,竟是挽着袖口,指着众人怒骂道:“你们为了自己利益,完全丧了良心,你们这样的,本官今天就非得要征你们的税不可国朝的优免在洪武年间不过是鳏寡孤独免征,就算是公侯之家的族人和门客,一样要被征用,到嘉靖年间,朝廷也有定议,勋臣才有三千亩世田免征,京官文官一品才免征税粮三十石,免丁役三十人,文官正二品免税粮二十四石,丁役二十四人,这个标准是元辅赞同和再提出来,以为定制,马大宗伯也是赞同的,你们口口声声大宗伯,连朝廷丈田征税的标准也不遵守了么”
第一百七十四章 孟浪
在这一瞬间,马吉星眼中显露出一丝怯色,但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们生员单个是没有办法和知县这样的父母官对抗的,但只要聚集起一群人来,就可以对抗知县,甚至更高层的官员也可以,在江南,因为文风昌盛,生员众多,动辄聚集起几百上千人来,彼此声气相连,有无数在朝在地方为官的亲族,地方官绝不敢得罪这样庞大的势力,所以江南的地方官最为难当,在京城,京县知县就差的远了,上头衙门林立,大佬遍地都是,区区京县正堂,真的是小衙门的小土地神一个,在马吉星等人眼里,马自强这个礼部尚书大宗伯这样的靠山在,得罪一个知县算什么
再者说,今日之事,也是有进无退,若退,清丈完成,多年以来的利益就全完了。
“打死这狗官”
“欺压良善,揍他”
“现在吕阁老当家了,他仗着的不过是张阁老的势,不怕他”
很有默契的,诸生突然退后,十几个生员原本站的开很,隔开了百姓和衙役,刚刚冲上来的几十个丁壮也被挡住了,不能与县里的衙役形成实质的接触。
现在生员们一退,顿时就是几十个差役和几百个丁壮对峙的局面,强弱立判。
见此情形,沈榜也是十分后悔,他应该带着县里壮班的民壮一起出来的,现在被围住,局势立刻恶化了。
“打杀这杀千刀的。”
“说的比唱的好听,不过还是狗官一个。”
“打死他,用石头砸死他。”
民壮们眼神中满是愤怒之色,他们确实十分愤恨,沈榜说的大道理他们不懂,但他们明白若是再丈出田来,失去了荫庇之后,他们又得完粮纳税,又得给官家服役,要么送粮到蓟镇,千里之远,累的半死,人回来得废好久,要么就到县里各衙门做那些营生差事,吃不饱穿不暖,甚至被发去协修皇陵,城墙,那可能经年不得还家,更是凄惨。
虽说给人家当佃户也一样要当牛做马,但好歹有个度,佃主是不会将佃户欺压的太过份的,毕竟佃户和田主是四六开,甚至是五五开,太刻薄了,落下坏名声,佃农是可以选择离开的,田地再多,没有人耕种也是白搭,所以无论怎么算,投靠大户人家,投充下来,得到荫庇,这是最佳的办法。
在以前,一个经制衙役带着几十个帮闲下来,大家就吓的屁滚尿流。有了靠山之后,理也不必理这些狗腿子,光是这些变化,就足够叫人对沈榜说的一切恨之入骨了。
至于所谓国家富强或虚弱,在这年头,普通的百姓根本不管这些,所谓的教化,也就是仁,德,孝之类的话,什么国家兴盛衰落与个人的关系,还有民族的概念,在当时人的心里根本是不存在的,哪怕是异族,占了中原便是君上,一样能得到儒臣的忠诚,家国概念又在哪里呢
士大夫都是如此,想要求一群农夫有家国之念,那是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