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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来的火,是你睡魇住了吧。”一名僧人气喘吁吁地说。
光顶突然拔腿前冲,他身边的四名僧人根本来不及阻拦。眨眼工夫,光顶跑到倦侯身边,二话不说,围着他绕了一圈。
韩孺子倒不害怕,伸手示意其他僧人不必相助,向光顶合什道:“和尚可好”
光顶全身脏兮兮的,头发有两三寸长,看不出年纪,一双眼睛却极为明亮,盯着倦侯看了一会,突然转身,冲倦侯撅起屁股,“让它说,嗯,我们挺好。”说罢,噗地放出一股臭气。
张有才护在主人身前,“大胆光顶吃素的和尚也这么臭”
韩孺子掩鼻躲开,住持挥动袍袖,“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光顶,你不怕死后堕入地狱吗”
光顶哈哈大笑,口诵一偈:“放尽腹中气,身空体亦空。请佛心头坐,地狱笑撞钟。老和尚,你担心我堕入地狱,我却担心你永沦人间,没有出头之日呢。”
住持不愿与疯僧争论,一边诵经,一边示意另外四名僧人动手撵走光顶。
疯僧那一句“永沦人间”却令韩孺子心中一动,上前一步道:“且慢,同为报恩寺僧人,不可区别对待,张有才”
“咱们的施舍是按人头准备的,一点多余也没有。”张有才不愿给疯僧好处,“都怪住持,有疯僧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怪我、怪我。”住持笑着承认,“倦侯不必费心,寺里僧人众多,我们匀一份给光顶就是了。”
瞧住持看光顶的眼神,事后匀给他的大概只有一顿棍棒。
“佛看世人平等,世人看佛却分大庙小庙、金身泥身,疯和尚不是和尚吗”光顶不依不饶。
韩孺子向张有才道:“大师说得对,给他银子。”
张有才捂住腰间荷包,“不是吧,主人,闻人家臭气就够倒霉了,还要给钱,这、这上哪说理去”
韩孺子笑道:“不可拿世俗眼光看待高僧。”
张有才听不懂那些疯话,自然也就不觉得对方是高僧,嘴里嘀咕道:“高僧也没见有多高。”不情愿地从荷包里拿出一小块银子,见主人神情不满,只得又拿出几块,凑够十两,递给疯僧。
光顶不客气地一把抓过去,放在嘴里咬了两下,随手扔掉,“与其施舍我银子,不如给我点别的。”
张有才气得脸通红,四名僧人急忙去拣地上的银子,要还给倦侯。
韩孺子却越发恭谨,问道:“大师想要何物”
“刚才我看到你全身红光,像着火一样你将身上的衣服舍我吧。”
“那可不行”张有才急忙拒绝。
光顶也不强求,大笑数声,突然向前一蹿,将倦侯扛在肩上就往前跑。
张有才和住持等人都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追赶,大叫着命令光顶放人。
韩孺子也吓了一跳,挥拳往光顶背上砸去,梆梆几声,就像是击在枯木上,震得手疼。
光顶对寺内路径极熟,拐了几个弯,将倦侯放下,“小气的施主,没意思。”说罢自己跑了。
张有才等人追上来,围着倦侯道歉,住持又叫来几名僧人去追光顶,无论如何要让他请罪。
光顶人影已无,声音却在:“朝阳明日不东升,赤焰西冲天下惊哈哈,天下惊”
住持一边为倦侯掸灰,一边说:“倦侯恕罪,光顶平时没这么疯,今天不知是怎么了,念的东西也是胡言乱语,绝非佛门之语。”
韩孺子越发觉得疯僧的话中别有深意,或许他就是自己一直在等的人
第八十八章 不醉不归
报恩寺遭遇意外,张有才气得要将光顶“烧个精光”,韩孺子却无意追究,住持千恩万谢,当晚特意增加十四名高僧彻夜诵经,为倦侯夫妇祈福,疯僧一事就这样被压下去,随行的礼官佯装不知,对他们来说,一切没有事前安排好的意外,都不存在。
崔小君回府之后听说了这件事,沉吟道:“没准他真是一位世外高人,可惜我无缘得见。”
“还是不见的好,那个疯僧疯得不像话。”韩孺子一想起来鼻子里还有股臭气。
“非常之人自有非常之语、非常之事。”崔小君家里也有佛堂,从前没少读佛经,微有些困惑地说:“朝阳明日不东升,赤焰西冲天下惊,听上去不像佛家语,倒像是民间谶语算了,夫君不要当真,或许那真是个无聊的疯和尚。”
韩孺子一笑置之,上床躺下,心里却不能不当真。
在他看来,那句似通非通的诗并非蕴含深义的谶语,而是一条简单的谜语,出谜的人很了解倦侯近几个月的行踪。
过去的几个月里,韩孺子隔三岔五出去闲逛,购买各种好吃、好玩之物,随从一开始还限制他的去向,慢慢地懈怠下来,睁一眼闭一眼,任凭倦侯与商贩讨价还价。
韩孺子最常去的地方是东西两市,尤其是离家比较近的东市,那里有一条小巷,聚集了大量的算命先生,望气者从前也在其中,齐王兵败之后,望气者或被抓或逃亡,一个月前才有所恢复。
韩孺子以为在那里能找到淳于枭的线索,杨奉所谓的神秘帮派也有可能主动接触废帝,可这样的事情一直没有发生。
“朝阳明日不东升,赤焰西冲天下惊。”
韩孺子心想,疯僧光顶或许在提醒他:要找的人不在东市,而在西市。
西市他也去过,那里同样有算命者,数量比东市少多了,只占据一条巷子的几个门脸。
身为一名废帝,他做任何事情都不能表现得太有目的性,因此,足足等了半个月,他才前往西市,宣称要买一些布匹给府里的人裁制新衣。
西市布店众多,韩孺子骑着马,在哪家店门外停下,张有才就进去跟掌柜交谈,杜穿云和另外两名随从在外面陪着倦侯。
里面的伙计捧出布样,韩孺子点头,就是要一匹,摇头,伙计再换一种。
杜穿云不太爱逛街,主人乘马,他在地上步行,心里更不高兴,抱着肩膀打哈欠,说:“府里总共一百来人,要买多少布料啊我看连做寿衣都够了。”
府里人都知道少年教头不会说话,倦侯不在意,另外两名随从自然也不在意。
“多做几套,经常换新衣裳不好吗”韩孺子笑道。
杜穿云看看身上的衣服,“当然不好,练武之人,衣服越新穿着越不舒服”
话还没说完,倦侯已经拍马往前走了,杜穿云对走出店门的张有才说:“劝劝你的主人,他现在越来越有纨绔子弟的派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