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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他忙定睛去看,可是那个身影却又消失了,他觉得自己定是看花了眼。他不禁笑起自己来,真是年纪大了,人也恍惚了,她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呢
他看着街边那些来来往往的女人们,像是看到了无数她的影子:那弯着腰簪花的女人,是笑颜如花的她;那行走如燕、步态轻盈的女人,是欢快逍遥的她;那低首逗猫、露出雪白脖颈的女人,是温柔如水的她
他将过往留了下来,也将他自己的心留了下来。他愿意沉浸在旧梦里,安然徜徉在已然发生、没有未知的世界里。
他固守着怀念,只觉得安全。
飞机腾空飞了起来,发动机轰隆隆的鼓噪着耳朵。陆少倌闭上眼睛,他不再看,他看得已经够了,足够他的后半生,去回忆,去缅怀。
三千繁华落尽,难求身边有你。
别了,前半生。
亦真看着那辆黑色的车缓行过来,只觉得隔山隔海的遥远也比不上今日的悄然相见。她躲在人群里望过去,却生生的止住了脚步。她看到报纸上的消息,知道他即将离开。他这一走,以后远隔万水千山,怕是此生再难相见了罢。纵使之前的日子里,她一直躲起来,而他一直以为她死了,两人并无再次相见,可她也总觉得他就在她的身边。那是一种想见就能见到的距离,又有着近在咫尺却远如天涯的争如不见。
她只是静静的望着。那车子是他旧日里私用的车,外人不甚认识,但她是识得的。那车窗半掩着窗帘,她看不清楚里面,但她知道他就在里面,就在那车窗帘子的后面。而此时,他在想些什么有没有曾在思绪万千的缝隙里偶尔想到过她她不知道,也不敢去细想。那车子越驶越近,车窗帘子突然动了一下,他的脸若隐若现的出现在帘子的侧面,可是从亦真的角度看过去,只是模糊的。哦,不,他似乎看到了她,眼睛闪过一道亮光,她忙混在人群中走了开去,直到那车子驶出去很远,她才敢走出来。
只为了这短短的一瞥,她在这里守了好几天,每日只是这样站着等着。她猜着他会走这条路,因为梅家医馆就在附近她怕自己猜对,怕看到他还在留恋,那样她会心疼,一颗疼痛的心怎么去支撑未来那些没有他的日子她又怕自己猜错了,她怕他已经将她遗落在旧日的尘埃里,不复想起。这样的矛盾,每时每刻都在抓挠着她的心,可是,她仍站在这个街角,和自己打着赌,和自己拧巴着。当他的车出现在视野里的那一刻,她的心倏然落下,却又噗通一声的猛跳起来,一个她被打败了,一个她雀跃起来。可是她的双脚生根,她不能走过去,她不能给他横生枝节。
就这样道别吧,在心里,在梦里,在你和我同时存在的空间里。
她远远的站着,隔着嘈杂繁乱的人群,却仿似听到他在轻声叹气,她似乎看到了他深锁的眉头。她知道这样的打击有多么重大,她却不能在他身边有些许安慰。这世间事,没有几件是按常理出牌的,她和他曾经对命运的安排都寄予了过多的重望,因此他们的不幸也来的格外沉重。可是回头想想,这不幸的每一步,都带着自己选择的烙印。她以为自己曾经的做法很有英雄气概,可只要是人,就有人性,有人性,就有弱点,历史上下千年有几个真英雄她却偏要去做一个英雄。她也问过自己,后悔吗呵,并不。命运并没有安排另一种相遇给他们,这是他们注定的造化。命运幽默得摆布着这世间的人,越来越多的人沉默,越来越少的情有结果,不过如此罢了。
那车子驶远了,她在从暗处走出来。他像是生了翅膀,就要飞走他乡。曾经她在他的羽翼下,一起肆意的翱翔。而现在,他独自飞走了,她被遗落下来,将自己的后半生作为献祭,承奉给曾经的过往。其实她这一生,已经过完了,她也给不了谁了,她心里清楚的紧。她不由自主的往前面走过去,不过一会儿,便看到了陆府的大门,那旧日里的热闹喧哗似乎还在耳边,却转眼已经烟消云散。这府邸以一种端然的姿态,看着风云变色、潮起潮落,它只是一个看客,看惯了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戏码,用一种鲜红的姿态诱惑着向往它的人,饱含着无数的岁月和隐秘,藏着大片大片空落的庄重,静静的流淌其间。
不要害怕,不要悲伤。它见得久了,只怕那些墙也会说话叹息。
挚儿知道娘的心事,可是他却只能看着,无能为力。他对于自己爹娘的故事,只是一知半解,但他也并不想多问,上一代的事情,夹杂着太多世事,太多的风云,他愿意做一个倾听者,可是如果娘不说,他便做一个孝顺的儿子。如今,他已经有了幼儿,只在心里暗暗的告诉自己,他对陆家长孙的身份并无兴趣,他只想一家人守在一起,继承母亲的医术,过着平静的生活。亦真也曾叹气说,她当年若不将挚儿带出来,或许他跟着陆少倌,会有更开阔的天地。可是挚儿只是搂着她说,娘,我爹为了江山,失去了太多的东西。对于我而言,他失去的,却是我最看重的。人家说,大医医国,小医医人。既然我爹选择了医国,我就安心做一位医人之人。亦真便笑道,可是你这样的聪慧,在民间行医岂非可惜挚儿笑道,我生命里的风景,只在细水长流里,我甘之如饴。
倘若陆少倌听得挚儿母子的对话,不知道会作何感慨,是叹息挚儿胸无志气,还是心内会有一丝丝的羡慕,至少他的儿子,选择了相守相伴,没有重蹈他的旧路。这些年来,他身边从未断了人,前呼后拥,莺莺燕燕,可是他依然觉得孤清,风景看透了,看过了,一同看风景的人,却早已经遗落。他只觉得疲惫,仿佛曾经他为之渴求的,竟是毫无意义的
他如今已经四十余岁,前半生如南柯一梦,大梦初醒,他在醍醐中再世为人,却再也找不到那双熟悉的温柔手,空留下一颗沧桑疲倦的老心。
亦真亦在叹息,如今她的孙子刚出生,她给他起名叫做陆襄。他征战良久,军民死亡无数,纵然是无奈之举,亦有杀生之孽,她愿意用世世代代的医术来帮他弥补,来襄助他更多的功德。
一万英尺的高空里,陆少倌似乎听到了什么,他的心脏突然骤紧,他双手颤抖着捂住胸口,只觉得有只魔手在跟他抢命,他就要被掏空了,他不能呼吸,他挣扎着打破了桌子上的茶杯,室外的人听到异样的声音,忙闯了进来,有人呼叫着随行医生,有人忙着将他抬到床上
他的意识渐渐地模糊起来,仿佛看到了那一夜的荷花在初冬中肆意的绽放着,那一抹娇羞的笑容,带着甜甜的香气,扑面而来
、二十六
七十年代有着时代开始变化的苗头,这是一个限制中有着张望眼睛的年代,变化体现在微小的细节中,你到大街上去看看,纵然那色彩还是以灰黄蓝为主,但时尚也在尘埃中悄悄地展露出头角。在这样严谨的压抑和限制中,人们用尽各种小心思,只为能在流行的轮回里,某一刹那的步调中刚好合拍。然而这暗暗隐藏在城市每个角落里潜移默化的微风,并没有吹到陆襄这里来。
陆襄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宿舍里,一进门便将电视打开,正好看到当晚的新闻联播。新闻联播里熟悉的主持人声音总给他一种镇定精神的安慰。他换上加长衣服,在小厨房里拿了几颗两天前买的青菜,熟练的择了菜,然后挥起勺子热火朝天的炒起菜来,不过十来分钟,他就端着汤水和新出锅的菜出了厨房来。他坐在床边上,就着写字台的一角,边吃饭,边插空瞄一眼电视上的新闻。他看的有一搭没一搭,但即使作为普通的一个老百姓,他也能感觉到现在朝里对两岸关系的风向变了。他正琢磨着,宿舍里的电话铃声突然清脆的响起来。在这个年代,电视和电话都还是少有的,平常百姓家等闲是配备不上的。可是陆襄自出生以来,因家里医馆生意一直非常好,在整个省里也是闻名的,平日里来往有白丁,亦有名流,自然也会走在时代浪潮的前段。
去年唐山大地震的时候,父母亲都去义务参与救援,多亏有电话,每日无论多晚都能够往家里报平安,才不至于让奶奶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