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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居扬州。”汪孚林瞧见门帘那边影影绰绰仿佛有身影晃动,故意用打秋风的亲戚那种招牌的口气说话。这下子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了一声冷笑。
“就是如此,乡野村夫无不羡慕扬州富贵,只有没出息的人才会觉得,山野乡居比这扬州富贵窝来得好”
随着这话,就只见一个身穿石榴红裙的少妇进了屋子。只见她头上金簪珠钗,耳上垂着明珰,脖子上还挂着个珠玉辉耀的项圈,看上去珠光宝气,仿佛是哪家阔太太。她盛气凌人地斜睨了汪孚林一眼,随即就冲着汪道缦撇了撇嘴。
“有功夫成天接待这些松明山的亲戚,还不如去你四哥那儿说说软话,重新接纳了你进去掌管生意。否则读书不成,经商又不成,这一家吃喝用度怎么办你哪来的余钱接济这个,周全那个,你忘了今年年关你四哥那儿才送来多少红利银子四百两,打点了各处年礼后,连塞牙缝都不够”
这尖酸刻薄的话一出,汪道缦脸上一暗,肩膀却剧烈抖动,显然气得非同小可。然而,那少妇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过分,又剜了汪孚林一眼扭头就走。摔下那斑竹帘的时候,她还不忘冷笑道:“如果你不去求四哥,那就去给我爹帮把手也行,爹那儿正好还有家绸缎铺子的掌柜刚辞了去。”
等人一走,汪孚林就只见汪道缦无力地瘫坐在那儿,许久才强笑道:“她就是这脾气,让贤侄见笑了。”
汪孚林从前见过的那些妇人,大多数都是丈夫的贤内助,这样不依不饶的却还是第一次见。他沉默片刻就问道:“听说叔父膝下并无子女”
这个问题顿时又触到了汪道缦的心头痛楚。尽管知道不该在族亲晚辈面前流露出这些,可刚刚妻子出口伤人,实在是让他失望透顶,竟不由自主地喃喃说道:“她嫌弃我一无所成,说是生了子女也受苦,因此始终不肯若再这样下去,便照她的意思,和离吧”
汪孚林记得这年头连寡妇再醮都要被人指指戳戳,没想到这少妇竟然会因嫌弃丈夫而生出这种意思来。虽说劝和不劝离,可他可没兴致管人家的家事,当下起身到了门边上,见这会儿再没有什么人偷听,他知道那少妇已经看扁了自己,不愿意费那精神,当下微微一笑,又回转到了书桌边上。
“叔父,侄儿刚刚忘了自报家门。双木乃是侄儿乳名,在下松明山汪孚林,家父讳道蕴。”
汪道蕴的儿子那个被人坑骗赔了无数进去,还是汪道昆汪道贯兄弟帮忙填补了亏空,于是灰溜溜回了松明山的汪道蕴的儿子
汪道缦大为讶异地看着汪孚林,陡然之间想到上次汪道贯会试经过扬州时,提到的徽州旧事。如果他记得没错,汪道蕴那是个比他还要迂腐的书生,可却有一个让汪道昆汪道贯兄弟都赞口不绝,在徽州大名鼎鼎的儿子,就是眼前这个小少年
第四二八章戏没演好就拆台了
“二月二龙抬头的时候,最早的那批油菜花开了,黄澄澄的一片,田间地头全都是,好看极了。”
“过了正月,斗山街许家在水西十寺出钱大办了一场规模很大的法事,说是斗山街许老太爷请祖宗们保佑小一辈”
“斗山街,斗山街还是老样子,每次上上下下要爬老长一段山路,所以轿夫最可怜了。”
此时此刻,正对扬州北城门天宁门的天宁寺禅房中,一位富态慈祥的老妇正拉着小北坐在罗汉床上,听她讲述着徽州那些事。带着几分熟悉的乡音,丝毫没有见外人羞涩的语气,再加上小北不时还会用手比划着形容,她一次次被逗得开怀大笑。到最后,她忍不住长叹一声道:“老了,已经整整十年没有回去看看了,所以一听到那乡音就忍不住冒昧叫住了你。不过若非如此,我也难以听到这些平常事。”
“老太太您这话说得,汪家在扬州也是很有名望的名门,那些徽商来来去去,不也常常会登门造访陪您说话,要听什么消息没有。我就是啰啰嗦嗦说些乡间野韵,趣闻轶事而已。”
“可我不想听那些客套话,也就只想听听你说的这些。再说,汪家合在一起,那确实在扬州这一亩三分地上能说两句话,可眼下”
说到这里,老妇一下子就打住了话头。她是松明山汪氏六房的谢老安人,膝下有两儿两女,两个女儿都嫁得不错,两个儿子却都庸庸碌碌,所以她对几个孙子都异常严格,以至于就连孙女也不太敢和她说闲话,今日在天宁寺竟然能够偶遇到小北这样一个活泼开朗的同乡少女,她自然觉得异常惊喜。此时此刻,她略过刚刚那话题,却是用提醒的语气说道:“不过竹姑娘你却也太胆大,只带着一个妈妈雇了一乘小轿就到天宁寺来,也不怕危险”
我怕什么危险,要真遇到登徒子,严妈妈绑上一只手都能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都不用我动手
小北心里这么想,可对于谢老安人的好意提点,她还是赶紧道谢:“我只想着天宁寺正对着天宁门,又不像其他寺院那样在城郊,应该不妨事。”
“就算在城里,也要小心为上。须知扬州城虽说富庶,城中闲人多,就算大家子弟,早年也有看护不严被人拐走的”
谢老安人又对小北敲了一会木鱼,见其终于露出了乖乖听话的表情,她方才满意地停住了话头,却又执意要送小北回去,让她把雇来的轿夫打发走。理由很简单,哪怕是正经车马行的轿夫,有时候还是会做出与歹徒勾结的事情来。可小北一想到自己今天是在严妈妈的带领下找了个地方换装,一会儿还得把女装脱掉男装换上身,哪里敢领受这样的好意,到最后她磨不过这位太强势的老安人,仔细考虑过后,只能吐露出有限度的事实。
“什么,你是跟新昌吕公子一块到扬州的而且还为了路上方便女扮男装,现如今住在客栈里”谢老安人一下子嗓门提高了一整个八度,却是又惊又怒,“那怎么行,男女有别,纵使吕公子乃是磊落英雄,可到底是外男,你爹娘怎么能放心不行,干脆这样,我家里空屋子多,你就住到我那儿去”
一旁的仆妇丫头已经被谢老安人那不由分说的语气给说得呆住了。老太太就是对自家孙儿孙女也都是严格管教,怎就突然对今天一个偶然遇上的姑娘这么尽心就连设计了这一场偶遇的小北自己,也觉得好像一切偏离了既定的轨道。她不得不用求救的目光看向了严妈妈。
“老太太,其实小姐之所以到扬州来,有些缘故,所以老爷和夫人嘱咐我跟着。”严妈妈微微屈膝,却没有接下来详细解说,而是伸出一根手指往桌子上一揿,瞬息之间,那正好呈现出一个鲜明的指印。这下子,不但谢老安人露出了异色,就连其他仆妇丫头也齐齐倒吸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