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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心情激荡的苏夫人便点点头道:“都说闻名不如见面,今天一见,果然是不负侠名。只不过,他今天这一说,固然群情激奋,但只怕要多出很多不是来。”
叶明月见小北有些愕然,便低声解释道:“徐阁老虽说已经罢相回家了,但朝中党羽门生很多,否则海抚院也不会因为办了一个他而在南直隶举步维艰。至于陆凤仪何东序,在徽州固然是被人深恶痛绝,但在外头却还是有很多人同情他的。尤其是陆凤仪,被罢官为民后,屡屡被本管地方官举荐为贤才。”
小北这才醒悟过来。她有些担忧地往何心隐的方向看去,忍不住低声呢喃道:“何先生难道就没想到,这话要是传开来,很多人都会恨他”
汪孚林这时候在想的,也同样是这个问题。所以,当发现何心隐还有继续发飙的迹象之后,他甚至不得不考虑,自己这个小字辈是否要在这个时候站出来阻止尽管他根本没想到该如何阻止。好在,他终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夫山先生所言,也是大家所想,然则今天是胡公忌辰,以逝者为重,以祭祀为先,还请夫山先生能够体恤徽州上下,乃至于远道而来参加正祭的仁人义士之心。”
说话的是方先生,而他话音刚落,柯先生也立马接上道:“夫山先生,这时候人都不在,你就算骂得再狠,别人也听不到,还不如留着力气,等胡公异日得以翻案时再痛痛快快骂一场今日人多,大家全都想祭拜胡公,尽一份心力,看这人流,说不定等到晌午都未必能轮过来,夫山先生体谅一二。”
何心隐依稀还认得这两人,此刻先是一愣,随即就意识到了两人藏在这番话下的苦心。等到本来哭祭不止的沈明臣也上来,和茅坤一块反而规劝起了他,他只能按捺下了心中那股邪火,让到了一边,由得胡松奇作为主人,组织一批批人进来祭拜。看着这长长的人流,他正在发呆,突然就只听茅坤低声问道:“夫山,我是直接到绩溪来的,并未进府城,你之前提到的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是哪里听来的”
“似乎是今年岁考一个生员的策问卷子结语至少我是这么听说的。”
沈明臣刚刚那满腔悲愤,全都被何心隐的当众开炮给炸没了,此刻双目依然红肿,人却总算有了些精神。听到是生员策问卷子中写的,他便苦笑道:“倘若胡公还在,说不定幕府之中,就要多一个人了。只可惜生员都知道如此道理,朝中那些尸位素餐之辈却只知道狗咬狗,实在让人齿冷”
这一次,何心隐却记起了当初听到这两句时,偶尔从旁边听到的嘟囔,遂摇头道:“恐怕就连胡公还在,也没魄力收人,据说那小秀才不过十四岁。”
十四沈明臣和茅坤不禁面面相觑。茅坤甚至立刻把目光放在前来祭拜的人群中,也看到了几个少年,可今天这种场合势必不是搭讪的地方,再加上他见多识广,也不会因为区区两句诗就对人如何,当下也就暂时放下了此事。
随着一批批人祭拜之后,渐次退出胡家祖茔,有人就此离开,还有人想在龙川村继续盘桓一阵,原本黑压压一片的人群渐渐变得稀稀落落,就仿佛胡宗宪一度光芒万丈,最终却完全黯淡的人生一样。而小北和苏夫人叶明月,一直伫立到男人们大多散去,妇人们渐次前去祭拜,这才跟在了人潮当中。她们还是初祭那天一般素淡打扮。在那无数人都跪过拜过的拜垫上屈膝跪下之后,小北用颤抖的手将点燃的线香插在地上,丝毫没注意到自己已泪流满面。
“爹,五年了你的案子仍旧沉冤未雪,但却有很多人还记得你,还有这么多人来祭拜你,就连西园和北苑也依旧还在,依旧还有人出钱修缮,让它们不至于倾颓爹,那时候兵围西园,我一点都不相信你会死在天牢,这才跟着乳娘跑了出去,乳娘更是对我说,可以到东南联络那些为你抱不平的人,可我没想到,你后来真的死了你打了那么多胜仗,杀了那么多倭寇,为什么这一次却没能坚持下来”
小北紧紧咬着嘴唇,只能用心声诉说这些年来的悲喜。直到旁边有人扶着自己的肩膀,泪眼婆娑的她发现是杜明月,这才用手擦了擦满是泪水的脸,在心里说道:“爹,娘死了,您也死了,大娘和姐姐她们都已经死了,我在胡家已经没有什么牵挂。在二哥和三哥眼里,我这个失踪的妹妹早就死了,我也不想打扰他们的好日子。以后,我就要改姓叶了,可是,我还是会每年祭拜你,我不会忘了当初你抱着我教我识字,教我念诗,答应乳娘教我练武”
苏夫人已经察觉到四周围有那些狐疑的目光,她知道,这是因为小北跪的时间太长,流泪又尤其厉害。她很庆幸此时此刻胡松奇已经赶回去招待许老太爷那一批徽州缙绅,不在此处。授意叶明月和自己一块,把小北拖起来后,她就在其耳边低声劝慰了几句,随即就半是强迫地架着人往外走。可就在这时候,她只听得旁边传来了一个声音:“敢问这位姑娘,可是和胡公有旧”
叶明月连忙抬头,见走过来的竟是何心隐,看的也不是自己,而是小北,她顿时心中咯噔一下。大多数人都已经去胡家祖宅参加答谢宴了,何心隐怎会没走
第二三九章闹事的来了
何心隐和沈明臣茅坤不一样,对于某些人情往来没有半点兴趣,虽说还不至于和徐渭徐文长那样随随便便就来一招惊世骇俗的举动,可既然被人评价为离经叛道,他当然不是那种愿意敷衍世俗应酬的人。在他看来,在胡宗宪的坟茔前多停留片刻,多寄托几分哀思,这一次远道来徽州的目的,就算是完成了。毕竟,即便没有徽州缙绅组织出来的这一次大场面,时值胡宗宪过世五年,他也是要来的。
胡宗宪有些事情确实做得混账,可徐阶这种杀人不见血的招数,更是令人鄙视亏他当初还给其出主意倒严
可是,站在僻静角落的他万万没料到,在最终那些妇孺前来祭拜的时候,竟是看到了一个依稀有些熟悉的身影。所以,年过五旬的他就这么直截了当走了上前,而且开门见山地问出了那个问题。让他踌躇的是,被人搀扶在当中的那个小姑娘没有开口说话,而是边上那个布衣荆钗,却依旧难掩气度的妇人对他微微一颔首,这才开口说道:“见过何先生,我家来自东南,曾经饱受倭乱,故而我带着两个女儿来拜祭一下已故胡部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