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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后再一同休息,断没有一个人先睡的道理。可巧,那天一来她整整奔波了一天,到晚问觉得浑身乏困无力,再者她看见翠花的孩子就想起自己不能生养的事来了。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男花女花未曾开出一朵,因而越看那孩子就越觉伤情,眼泪一涌,鼻子一酸,热血便沁了脑门心子,两眼一黑,便迷糊过去了。
睡梦中她恍恍惚惚地听见大门外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扑沓扑沓地活脱脱她那死去的公公。心里正有点吃惊,努力地想睁开眼睛时,突然听见身边的孩子翻了个身,嘴里咄咄呐呐地叫着妈妈,这才记得自己是在翠花儿家里住着。遂又想起自己的身世,因而又是一阵眩晕,又是一阵惶愧。这时门外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窗纸上也被什么东西搔得“滋滋”乱响。娥儿先是吃惊,继而一想,反以为是翠花儿回来了,就没在意,快怏地转过头去又昏睡过去了。
这一回她梦见自己的身子像一朵花儿一般绽开了。那是一朵艳美无比“西番莲”花儿。那花瓣儿红白相间,花心儿微微颤动。一只硕大的胖蜂正“嗡嗡”地朝她飞来,一边扑闪着双翼,一边努力地把那刺儿戳进花心。自己的心儿就像落在花椒林林里一般,日怪日怪地发起麻来。耳边只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说:“娃娃呀,你快有喜了,这是天外飞来的良种,一圪蠕那嫩苗苗便扎下了根了。”
娥儿吃了一惊。这不是她那死去公公的声音么心中一急,眼里一亮,才发现自己肚子上黑压压地伏着一个人。正想挣扎,只觉得四肢瘫软,浑身肉麻,脑子里混乱得早就没了方寸。直等到那股邪乎劲儿过去了,这才又发现肚皮上那个男人。立时大叫一声,跃身跳了起来,把个于小辉一下子掀翻在炕旯旮里了。
再说这于小辉直到如今还把那娥儿当作翠花,总以为这骚婆娘又在那里出乖出丑,变着个法子逗他耍呢。正想伸手去抓她一把,猛不防被娥儿一个彻脖子耳光打了过来。立时打了个抖底儿精明。这才知道坏了事情,连忙跳起来向前炕上冲去。
说时迟,那时快,山汉慌了,油锅溢了,鞭炮店炸了,嫖客忙了。都是那没轻没重的当口。那于小辉千不该,万不该,最最不该的就是一时心慌忘记了前炕上睡着的小孩,狠命一步跨出去,一脚踩下来,只听见那孩子“格哇”一声惨叫,顿时便哭不出声来了。待于小辉飞奔出门,一溜烟逃走后,娥儿拉灯一看,只见那孩子嘴唇青紫,囟门突起,脖子上青筋暴胀,眼角里皮肉跳弹,大张开嘴巴,好半天哭不出声来了。于是便日死没活地救治了半天,才将那孩子的一口嫩气倒了过来。
浑身上下备细一查,才发现孩子的右胳膊软塌塌地。稍一动,就疼得锥子扎上一般疯喊。正在无可奈何之间,只见那门“嘭”一声被掀开了。翠花儿铁青着个脸从外头闯了进来,看见孩子哭,就没好气,一个耳光子扇过去骂道:
“死不了的坏种子,你嘴上说的一套,背地里做的一套。人面前装得像个孔家圣子一般贤明,背地里尽是那鸡鸣狗盗,日鬼弄神。现在你该舒坦了么,还将那屁嘴大张着哭个什么”
娥儿一听,便有些心虚。连忙护住孩子说:“死婆娘,你怎么这般脾气,半夜三更又打又骂,小心将孩子哭出病来了,又怎么才好呢”
翠花儿刚刚从后村里转了一圈,没见于小辉的影子,正没好气,哪里还能听娥儿的劝告一时火起,越发撒起泼来了。一伸手抓了孩子的脚,倒提了又要打,疼得那孩子如杀猪一般嚎叫起来。娥儿本来就是个软心肠人,哪里能看得如此举动,便一一把搂了孩子,厉声喝道:“顺喜的婆娘,你瞎好还有个人心没有么你看孩子的胳膊成了个什么样子了,你还一味使了性子要打。罢罢罢,我也不管了,总是这吃奶孩子。人常说谁出钱儿谁心疼,谁养娃娃谁屁疼。猪槽里没食还能把狗愁死么,我这是只犯了一个错,没主意给你作了半夜伴儿。现在不作了,要杀要剐全由你自己好了。”
说着就要穿衣服回家去。翠花儿这时才觉得自己做事太出格了,连忙松了下来,道:
“嫂子,你又多心了。我哪里是嫌你来作伴呢,我是恨这个孩子,平时好好的,总是个人来疯。半夜三更,无缘无故地哭,害得你连个囫囵觉都睡不成。”说着又要打孩子撒气。
娥儿这才把孩子的胳膊指了给翠花儿看。翠花儿一看,顿时惊呆了,连忙止住了骂声,妯娌两人忙忙地喊了拴牛连夜去了小镇上的医院去看。经那里的医生一捏,x光一照,那孩子的胳膊肘儿硬硬是裂了有三分半的缝儿。好容易才给他夹了个板儿,打了层石膏,让小孩住在医院里。
这一来,于小辉和翠花儿的事未成,反倒踩断了孩子的一条胳膊。更出奇的是,这件事一下牵动了三个人的心,娥儿知道自己挨了一个男人的空心锤子,并知道是这男人踩断了孩子的胳膊,但碍于脸面不能作声,只好在心中打鼓。
你要怎么就怎么好了
22你要怎么就怎么好了
翠花儿总以为是自己一时手重打断了孩子的胳膊,因而更恨那于小辉无情无义,说话不如放屁。而于小辉则到底儿也没弄清楚自己和那一个女人耍玩了一回,倒是知道自己踩伤了翠花儿的孩子,心里又是日怪,又是惶愧,好些日子不敢露面。
孩子的胳膊终于治出了个眉目。那骨缝倒是接严了,方位倒是安对了,可惜的是接骨医生大意,不多不少恰恰拧住了孩子的一根筋,将个孩子的胳膊扯成了个直片片,落下了终生残废。
翠花儿好不伤心,许多天都恨得于小辉要命。一提起他来,那牙齿儿就咬得“格登登”乱响,打心底里臭骂道:“你这个捣不烂的小子,没良心的鬼。浑脱脱把老娘闪在个二梁上,反而伤了孩子的胳膊。你还算个人么”
可是恨归恨,想归想,女人的心思就是个麻乱。一阵儿恨得咬牙切齿,一阵儿又想得跳天索地。白日里恨得满脸里青,到夜晚又想得浑身发痒,一发没有了个准星儿。到后来竟天天在路口上等那于小辉说话呢。
于小辉这段日子可算恍惚扎了。他怎么也想不清楚那天晚上和自己睡觉的女人是个谁,只记得那女人身上光光的,皮肉紧紧的,凭感觉知道那是个没生养过的半童体女人,可就是想不起那是个谁来。
为这事他把村里的女人一个一个扳着指头细算了一遍,最后更加不得要领,越发稀里糊涂。心想:这才是个奇巧怪事情,烧了些香还不知道庙门在哪里呢。于是就又把心思集中在翠花儿身上了。有心给那女人说几句下情的话,可一想起自己踩断了人家孩子的胳膊,心里便就灰塌塌的,硬是打不起个精神来。
有一日,于小辉正收了一架子车啤酒瓶子往小镇上送。回来的时候天就黑严了。要是平素,他免不了在小镇上吃喝一通,租个小小旅店睡上一夜,可那一天偏偏作怪,心里间就是个慌乱,脚步儿就是风快,神不知,鬼不觉就踏上了归程。一直走到离村头不远的地方,才觉得肚子里饿得发慌。真正是肝花摇铃呢,肠子拧绳呢,屁股壕子里的冷汗直淌呢。强扎挣着走了几步,就再也挪不动了,因而一屁股坐在路边一块石头上,一口接着一口喘粗气,一口接着一口咽唾沫。
那时正是初冬天气,无月时日。满沟里灰蒙蒙的,空气中湿漉漉像要拧出水的样子。远山近山一齐朝他压来,风声水声在耳边响个不停。怪拉拉一副杀气,闷腾腾满沟干阴风。那于小辉正倚在石头上合眼假睡,脑子里恍惚成一片,猛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哭泣。
那哭声不高亦不低,不粗亦不细,一会儿似乎痛断肝肠,一会儿又好像热风冷潮。于小辉心里头奇怪,便竖了耳朵准备细听。
没想到,他这么一打精神,那哭声竞住了。只看见对面山峁上的老杜梨树黑幽幽的朝天立着,那山山洼洼明一块,暗一块,森森儿溢着黑气,甚是骇人。
于小辉这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于老大和于老三的坟头对面,想起自己和于家的交往,心里犹生了几分胆怯,连忙站起来要走。
刚刚走了几步,就发现迎而走来一个白胡须老汉,穿着一腰大裆裤,披着一领羊皮袄,头上反扎白头巾,腰里系着蓝布带,踉踉跄跄朝他走来。
于小辉正在纳闷,想:都这么晚了,哪里还会有这么老的汉子在走夜路呢。正想着,那老汉已经到了面前,只见他圆睁睁瞪了一双灯盏眼,血乎乎张了一张血盆口,头发和胡须一齐奋飞,鼻子与口里尽喷喷冷气,说话间便朝于小辉扑了过来。
于小辉大吃一惊,心里头连连叫苦:“今夜我算是遇上鬼了。”一念来了,只见那老汉舌头伸出来有半尺长,手指上的指甲如竹筒子一般耸直,一把丢了那羊皮袄,伸手就往他脖子掐,嘴里“叽叽咕咕”地说道:
“你好活,你好活,你不好活我好活。哎哟哟,我等你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