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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有别”时雨反问。
“那日我是医,你是患,今日”蒋广白忽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时雨背对着他,声音嘹亮,“我家住北境,跨国茫茫戈壁便是戎国,四年前,戎军烧杀抢掠,屠我城邦。”
“我尚未成年,被戎军掠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险些做了那些混蛋的玩物。”时雨顿了顿,声线颤抖,显然是忆起了伤心往事。
“你们不解我为何誓死追随齐骁,然而若不是他,我与一干孩童将尽数葬身戎族铁蹄之下。”时雨仰起脸,“不仅是女子,他们甚至连长相俊秀的男童都不放过。”
“齐骁原本可以不救我们,将戎军尽数屠尽。”时雨背对着他,令蒋广白看不清容颜,只见她似是抹了抹脸,道:“可是他没有,他深陷敌军,险些丧命,救我父老乡亲百余人。而后自己身负重伤,卧床数月才得以痊愈。”
时雨仔仔细细将白纱缠好,遮住了可怖的刀伤。她原是窈窕佳人,偏偏如此不懂得爱惜身子。
她在蒋广白的注视下不急不缓地披上外衫,“我本已是个死人,贱躯不值一提,可是齐骁不能死。只要他活着,成百上千的黎民百姓便有了生的希望。”
身前的衣襟忽然被人扣上,时雨好奇地抬起脸,见蒋广白站在她面前,十指修长,带着清新的药香。他替她拉好衣襟,扣上盘口,那神情模样,竟是从未有过的温和。
“既是如此,你更不能自轻自贱。”蒋广白的目光落在她的前襟之上,“你又怎会知道,无人珍视你为世上仅有”
她的父母弟兄为了守卫家乡,尽数血洒朔城,还有谁视她为世上仅有
蒋广白说话极为拐弯抹角,时雨一时间未听明白,只是垂下眸子道:“我听闻蒋家早有组训,不得入仕,不得干预庙堂之事。时雨此番求先生大破先祖遗训,乃是罪责深重。”
“错不在你,是我心志不坚。”蒋广白面无表情地答。
有那么一瞬,时雨忽然觉得,蒋广白待她好似大将军呵护公主般令人羡慕,可待她看清眼前之人的木讷神情,便嘲笑起了自己的自作多情。
“听闻先生明日要出诊,可否带我同去”时雨眼含希冀。
“你伤势尚未痊愈,不可擅自外出。”蒋广白拒绝。
“可是我武艺高强,精通易容、用毒、隐蔽”话未说完,便又被蒋广白打断。
“你既是我的病人,便要听我安排。”
、未见君子一
每到午后,子有请来的大夫便从偏门而入,为孙昭针灸诊目。京中传言已被叛逆齐骁谋杀的公主殿下在自己府上,楚云轩百口莫辩,亦不敢请熟识的太医、大夫来为她诊治。
好在京城还有这独一家的蒋广白。
蒋氏家训,凡蒋氏后人不得入仕,楚云轩也曾细细读过宫中太医名册,确实未有一个蒋氏子孙,这才放下心来,默认了蒋广白每日入府。
那蒋广白为人本分,每每前来并不多问,只是细细为孙昭诊脉、开药,他甚至目不斜视,更不会提及治病之外的其他事物。
楚云轩愈发满意,每日只在外等候蒋广白治病,并不打扰。春日多雨,却是一场雨一阵暖,他在廊下向内室望去,但见孙昭的面前挂着纱幔,自从帐幔下伸出一只白皙、纤瘦的手臂。
那手臂细致洁白,偏偏纤细得令人忍不住心痛,她竟是比在广陵殿更瘦。楚云轩叹气一声,不忍再看,不由转过身,悠悠向花园走去。
他心中明了,聪慧如玄音公主,不过稍加思考,便能洞察楚氏之心。堂堂一国公主被困于他府上,是何等奇耻大辱,然而不论她恨他、厌恶他,他都毫无怨言。只要她肯安心在他府上养伤,他宁可远远地与她相距,哪怕是每日看看她的样子也好。
听到脚步声渐远,孙昭这才松了一口气,道:“蒋先生诊脉的手法像极了我的一位朋友。”
说罢,便感到覆在自己腕上的手指一僵,却是隔着诊帕也觉察的出来。
“我以为用诊帕号脉乃是他独一家。”孙昭试探。
“非诊帕号脉为独一家,实乃独一家诊帕。”蒋广白不急不缓地回话。
觉察到蒋广白似有言外之意,孙昭来了精神,又问,“听蒋先生所言,这诊帕可有什么玄机”
“我这里有一首诗,乃是诊帕的主人所作,不知姑娘可有兴趣一听”蒋广白答。
“倒是说来听听。”孙昭喃喃道:“这诊帕竟还有主人”
蒋广白细细念来,一字一句,清晰入耳。
明月匿于山河,孤寺空中楼阁;
甘霖缠绵秋夜,误入袅娜仙娥。
孙昭听罢,脸色骤变。亏得一方纱帐挡住了外人的视线,否则她满面的惊愕便再也遮掩不住。
“先生,这诗”自从双目难以辨物,听觉便愈发敏锐,孙昭尚未说完,便听到来人的脚步声清晰入耳,连忙改口道:“先生,这施针之术真能治愈我的眼疾”
蒋广白亦是不慌不忙道:“姑娘坠马而伤,颅内淤血,压迫双目,切不可置气动怒。须卧床静养,待颅内淤血清除,便可康复。”
孙昭缓缓吐了一口气,“但愿如先生所言。”
“姑娘吉人天相,我亦会全力以赴。”
蒋广白每日来去匆匆,待施针完毕,也不多留,便收拾医箱离去。
孙昭感觉到有人轻轻在她身侧坐下,心中却还反复吟诵着方才那首小诗。那是时雨与她在长陵殿闲来无事之时写下的。
那一日,时雨缠着她道:“主公最喜爱收集殿下闲时的小笺,殿下可否为我也拟一篇诗作”
孙昭不由打趣,“既是大将军喜好收集,你为何偏要做他案上的小笺莫不是对他有些执念”
时雨即刻红了脸道:“殿下说笑了,我不曾有觊觎主上之心。”
那日时雨亲自为她研墨,孙昭笑了半晌,这才问道:“要如何写”
时雨捉摸了很久,“要像我,却又不像我,一般人不知是我,却又是我。”
这般要求的确为难了孙昭,她思索道:“本宫且试试。”
她挽起袖袍,露出半截洁白的手腕。笔端触及纸面,淋漓的墨色游走恣肆,倒是顷刻间写下了这一首小诗:明月匿于山河,孤寺空中楼阁;甘霖缠绵秋夜,误入袅娜仙娥。
时雨瞧了许久,笑逐颜开道:“不愧是公主殿下,正合我心中所想。”
第一句,明月匿于山河,明字隐去月,仅剩下“日”;
第二句,孤寺空中楼阁,寺庙立于空中则无土,乃是一个“寸”字。
两句相加虽为写景,却是一个“时”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