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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着鼻涕磕磕绊绊越长越大。
与农村小孩子不同的是,我特敏感,屁大点事也会被我引发出无限感慨。识字以后,我爱看小人书,就像现在的小孩子痴迷漫画一样。那时为了看书的时候不被人打搅,我常常揣上手电筒和小人书溜到东厢房的衣柜里。有一次我不小心在衣柜里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我以为爸爸妈妈一定在外面疯了似的找我,可是出去一看,人家早钻被窝里打起呼噜了。这事情让我伤感了许久。小人书是向邻居王二借的。那是个雕刻艺术家,他喜欢雕刻小人书上的人物,小时候我很钦佩他。不过这篇文章跟他没多大关系。
我是在离家百里之外的一所私立大学读书。那学校真叫烂呀我们八个男生挤在一间不足十平方米的寝室里,早上放个屁到晚上还没散尽,大有余臭绕床三日不绝之趋势。食堂也很小,打饭要排队,一不小心就会溅上一身汤汁。教室和厕所倒称得上宽敞明亮,可教室里一天到晚都闹哄哄的,厕所又不宜久留。所以喜欢独处的我只好翻墙到校外的小树林里散步。也就是在这里我认识了邻班的李小白和同班的栀子。当时他们俩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棵巨大的松树后面聊天。
李小白:做我女朋友吧我会给你幸福的。我们一起去仗剑走天涯。
栀子:我们才刚认识哦
李小白:没关系的,感情可以慢慢培养,过程可以省略。
栀子:你带我来这里不是谈诗歌的哦
我懒得当灯泡,转身欲走,却被眼尖的李小白发现,居然还叫出了我的名字。我相当惊讶。因为刚开学不久,同班的人尚且不熟,隔壁班的他又是如何晓得我的名号的因为刚才听到栀子提到诗歌,我就答应李小白坐下来聊聊。其实我当时对诗歌的认识仅限于几个唐朝的诗人,所以当李小白神侃卧轨的海子和疯掉的食指的时候,我只能哼哼哈哈地敷衍过去。侃完诗歌侃教育。第一次接触我就领略到了李小白同志的三寸不烂之舌。但我想他多半只是说给栀子听的。
栀子坐在我后面一排靠窗的位置,那里光线好,噪音小,很适合看小说。相比之下,我的位置简直是腹背受敌。同学口中连绵不绝的单词和公式像一种咒语,搞得我心烦气躁,几欲抽人。我渐渐觉得李小白那天在小树林里说的话也不无道理:等待我们的是长达三年的加工,然后合格的送到研究生院校再加工,不合格的就被淘汰到社会上。就像我们小时候玩的玻璃球,出厂前要被不断地打磨,直到棱角尽失。你看看那些好学生,就像一个模子做出来的,身如虾米,眼如死鱼。
我们班主任是个认钱不认人的家伙,迟到、早退、旷课、考试不及格、上课不认真听讲都要罚款。所以每个月提前预付了一百块钱之后,我就可以在所有时间随心所欲地看小说,自习课时也不会有人过问我的去向。其实大多数时候我是被栀子拉去当电灯泡。她好像不喜欢李小白,但也不讨厌和他在一起。毕竟这学校有趣的人实在太少了,李小白好歹也算是一鬼才。他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我曾拜读过他的文章,里面经常出现这样的句子:我疼得千山鸟飞绝,饿得手可摘星辰。
我觉得这除了能证明他记得不少诗歌之外,再嚼不出别的味道了。可他的语文老师却称赞他想象力丰富,有李太白之遗风。还有这样的句子:我郁闷地看着同样郁闷的你感到更加郁闷。我津津有味地看着你津津有味地啃着鸡腿感到更加津津有味。
据说李小白还写诗,但我看过他的文章之后就断绝了看他诗歌的念头。栀子的诗我倒是看过一些,隐隐约约记得一些支离破碎的句子:我停在某个空白处,等待那些陌生的字迹。所有的生活方式和感觉,我都体验到了,只是缺少实践。他在流言蜚语中走过,他乐于选择自己的道路,寻找我们最终渴望的,我和你会在那里相遇。
栀子为我们逃课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艺术是懒散人的事业,我们都是为艺术而生的孩子。所以我们是为了艺术而逃课,我们很伟大那时我们这里还没有网吧,除了在小树林里闲聊,到佛光广场喂鸽子之外,我们不是在学校,就是在“暗地病孩子”书吧,不是在“暗地病孩子”书吧,就是在去“暗地病孩子”书吧的路上。随便挑一本书,要一杯廉价的奶茶,把身子完全陷进柔软的沙发里,一待就是一个下午。书吧的老板兼服务员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骨感美女,脸上总是挂着一抹忧伤。她喜欢郑智化的歌,店里常常萦绕着那首中产阶级:
我的包袱很重我的肩膀很痛\我扛着面子流浪在人群之中\我的眼光很高我的力量很小\我在没有人看见的时候偷偷跌倒\我的床铺很大我却从没睡好\我害怕过了一夜就被世界遗忘\我的欲望很多我的薪水很少\我在台北的马路上迷失了我的脚\没有人在乎我这些烦恼\每个人只在乎他的荷包\我常常喝着可乐我吃着汉堡\只是心中的空虚饥渴无法填饱\是不是就这样平凡到老\我的日子一直是不坏不好\是不是学会了放弃思考\这样的我才能够活得很好\头壳坏掉才能够活得很好
李小白写小说的时候也喜欢听这种音乐。说真的我很怕李小白写东西,每次他写完一篇小说后都会激动地拉起我的手,说,兄弟,我就要出名了我这篇小说绝对是十年来中国最好的文学作品。你说我投给哪家出版社好
我从不追问他那些稿子后来的归宿,估计都被他烧掉了。他喜欢烧东西,用他的话说就是他喜欢那种灰飞烟灭的感觉。
大一的下半学期,我花了点钱买到了栀子旁边的座位,没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意思,只图清静。我一直对异性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我觉得,能在一起快快乐乐的就好了,没必要非得强调谁是谁的谁,谁只属于谁。人最终都是只属于自己的。
有一天李小白突然消失了,于是我整理好行囊,踏上火车不告而别,一路向西,幻想着能遇到崔建口中的花房姑娘。可是饿了两天肚子,一件新鲜有趣的事情也没碰上,到处都是一样的高大的楼房,到处都是一样的麻木的脸庞。
信上没有说他要不要回来,我和栀子目瞪口呆。不过我想社会主义国家应该是饿不死人的,碰了一鼻子灰之后他自然晓得回头。李小白走后不久天便转凉了,小树林里弥漫着苍凉的味道。栀子仍穿着飘逸的裙子,露着雪白的小腿。女孩子似乎都舍不得夏天,感冒了也要义无反顾地穿着一身单薄的衣衫。我是怕冷的,早早地用长裤和夹克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少了巧舌如簧的李小白,我和栀子就像两个不合槽的齿轮。我们都不想一个人待着,可是两个人在一起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栀子喜欢自顾自地拨弄地上的松针,或是把玩一块光滑的石头。这样一蹲下去就要玩几十分钟,站起来的时候毫无悬念地要两眼一黑倒在我身上。她贫血。每次我告诉她,要缓缓地站起来,她都是答应了然后又忘记。不过说真的,被她香软的小身板倚着,是件很惬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