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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都不让看,直接把画纸揉成一团,放进自己的口袋里。奥莉娅很安静,坐在教堂前的长木椅上,胸前的十字架发出耀眼的光,她的两眼充满期待,白皙的皮肤,安静的神情,和身后静谧的教堂融为一体。过了半晌,朱可夫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强迫自己的内心安静下来。画好后,奥莉娅拿着画看了半天,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朱可夫绷紧的神经,才松弛下来。他收拾好颜料和画笔,跟奥莉娅一起去教堂外的河边走走。他们还没走到瀑布前,便听到轰隆隆的流水声。莫斯科下了雨,河的下游形成瀑布,水流很急,白色的浪花四处翻滚着,像巨大的雷声从云层落下。细小的雾气,大点的水滴,落到他们的脸上,衣服上。瀑布前面太阳正好临于河口,余光从河面反映到天上,幻化出七彩的弧线。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画面像一幅唯美的油画。
没想到,人生幸福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朱可夫叹了一口气,俩人继续往城南的方向走,沿着蜿蜒的小路,他们走上一个土丘似的小山坡,很快到了一块墓地。再往上走,朱可夫看见几座土坟,中间插着树枝。当时虽然下了雪,还是秋天,山坡有一些蒲公英,灰色的披针形叶,上面满是白色丝状毛,风一吹,就分离开来,飘浮空中,沾到朱可夫和奥莉娅的衣服上。朱可夫跟奥莉娅穿过一片野生芦苇带,一不小心,朱可夫左手中指还被野芦苇锋利的齿叶划开一个小口,鲜血慢慢流了出来。奥莉娅拉过朱可夫的手,低头掏出一方白色的手帕,手帕有一股清香,上面绣着一朵马蹄莲。奥莉娅用手帕包住缠住朱可夫的伤口,轻声问,“你没事吧”朱可夫说:“没事”,他触碰奥莉娅纤细的手指,以及指尖小小的温暖。
穿过野芦苇带,他们走到了一座坟前,坟前是一座高大的石碑,上面刻着很多名字。朱可夫在最后一列发现了“外孙女奥莉娅”的字样。
奥莉娅弯下腰,很认真把蜡烛点燃,朝坟前撒了一点水,然后手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自言自语说:“姥姥,我来看你了,请你在天堂保佑我救出父亲。”
奥莉娅说完,双手合一,做了两分钟的祷告。朱可夫看着奥莉娅忧伤的脸,猜到了她姥姥葬在这里。他也闭上眼睛,合起受伤的手,跟奥莉娅一起祷告,希望她的父亲能平平安安。
祈祷完毕,朱可夫对奥莉娅说:“你姥姥在天堂,一定很幸福。”
“谢谢一直陪着我。”奥莉娅小声回答。
他们两人一起下山时,在小路上,四下无人,奥莉娅突然叫住前面的朱可夫。两人面对面,靠得很近。奥莉娅一脸严肃地说,“你别动。”她伸出一只手,姿势像要给朱可夫一个拥抱。朱可夫的心,扑通加速跳动,从小到大,他还没有跟喜欢的女生靠这么近过。
“你看,这是蒲公英,扎在你脖子上了。”奥莉娅的小手,伸到朱可夫的脖子后面,拿出一根小小的蒲公英的针形叶,叶子下半部是绒刺。
“是呀。难怪刚才感觉脖子上有点痒呢。”朱可夫这才明白了奥莉娅的意图,脸又红了。
“你把衣服脱了吧,后面沾了很多。我帮你取下来。不然你回去后身上会痒的。”奥莉娅一脸平静地说。
朱可夫犹豫了一会,还是脱下了外套。四周静悄悄的,时间过得很慢,乌鸦从丛林里飞出,不时叫着。奥莉娅若无其事接过衣服,很认真取上面蒲公英带有绒刺的针形叶。朱可夫看淡淡的阳光照在奥莉娅前额的头发上,她的脸红扑扑的,呼吸平静而缓慢。单纯的朱可夫的内心很是感动,他想,如果两人相爱,即便只有一天,那么即便让他现在去死,他也愿意。
奥莉娅和朱可夫一起往她姥爷家里走,奥莉娅说她经常去姥爷家,记忆中她的姥爷家里很有钱,客厅很大,左侧有一架钢琴,右侧有一个一米多高的喷泉,喷泉下面是一个闪闪发亮的水晶球。一组沙发圈围在洁白的墙下,沙发中间一个位置,上面铺了一块虎皮。。面对门有两扇窗户,窗外大约一尺远是一堵鹅黄色的墙,上面挂着几幅油画。有一套青花瓷的茶具,一个玻璃的烟灰缸,烟灰缸的旁边,还有一个大的金鱼缸,里面有半缸水,翠绿的水草浮在水面上,水草下两只金鱼在游来游去,她喜欢金鱼,小时候老爱养鱼。但很可惜,等他们走到奥莉娅的姥爷家时,房子内一片狼藉,像是被强盗砸墙了,里面的东西也被布尔什维克给掀了个底朝天,只剩下一个破旧的鱼缸,水流了一地,两条渴死的金鱼,硬直挺在地上,已经被渴死了。邻居告诉他们,奥莉娅的姥爷的工厂也被没收了。
一切都完了奥莉娅绝望了,在父母被绞死后,发疯了,在一个夜晚,从学校的四层高教学楼顶层跳了下去,摔死了。当晚,得知奥莉娅的死讯,朱可夫一口气跑到漆黑的操场,冷风在他的身后和耳旁呼喊。他在心底,不停呼喊着奥莉娅的名字,用尽全身的力气嚎啕大哭,发出尖锐痛苦的喊叫。此刻,夜晚笼罩下的莫斯科和校园的山脉,黑乎乎的,像是一张没有尽头的网。
那一晚,朱可夫跑了整整三十圈,像一条狗一样,孤独躺在操场冰冷的雪地上,他觉得整个世界都被颠倒了过来:善与恶,美与丑,真和假,好与坏,崇高和卑鄙,卑微与伟大,无耻和荣誉,民主与独裁,真理和谎言犀利的冷风,吹着朱可夫的头发,落叶在他的身旁打转,沙沙响着。头顶的星空空旷而遥远,他感受到宇宙中最深的孤独。黑夜像一头巨大的怪兽,一点点吞噬他的情感。他脑子中闪过和他上过床的女人,参加革命之后,他先后和柯伦泰,小店主的女儿,裁缝的小女儿都上过床,她们都那么放肆,柔软的肌肤,充满激情的喊叫,汁液横流,的放纵与欢愉,到现在都空空的,每一段交欢,都变成了难以启齿和忘却的记忆,还有精神的折磨。
“我爱过她们吗她们爱过我吗”朱可夫在心底问自己。他觉得,他很难再正常地去爱一个人。但是,在这个混乱的时代,他这年轻人还不得不存在,像一颗微小的尘埃,漂浮,像一根断了线的风筝,飘荡。这人生的路呀,太漫长,太孤独,直到尽头,他重归尘土,一切才了,多么荒诞他甚至期盼着,这自由即奴役,无知即力量,性即是爱的混乱时代,这让年轻人精神分裂的时代,早点结束。最终,朱可夫那晚作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两天后,乌里扬诺夫要来到莫斯科大学演讲,他要刺杀乌里扬诺夫
这刺杀行动在外人看起来,肯定很疯狂,那天晚上,朱可夫第一次喝酒,在日记本的最后一页,写下这么几句遗言:“这个世界需要秩序,难道这就意味着人必须如路旁的大树一样没有尊严,没有思想,没有灵魂我们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如果活着不是我们自己的选择,如果我们活着而没有爱情,我们为什么要荒诞地活着”
第二天,事前几乎找不出什么预兆。莫斯科大学的校园,一切都那么安稳宁静,学校那座著名钟楼上的大挂钟,和往日一样的节奏,在“嘀哒、嘀哒”地响着。虽然北风让空气中多了几分寒意,但阳光却让人心里暖暖的。校园路上三三两两的情侣,都肆无忌惮地牵着手,有说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