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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主之位交给宋域沉之后,无尽道人带着宋域沉退入了密室之中。
十二名弟子,都被召了回来,无尽命他们在宋域沉面前立誓,从此以后,奉有穷为主;宋域沉也在无尽面前立誓,从此以后,将与十二弟子一起,共求大道,一如无尽在生之时。
无尽道人再无牵挂,缓缓闭上眼,喃喃念道:“吾有大患,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不过一件旧衣服而已,舍去便舍去吧。”
说完之后,不再言语。
众人等了良久,宋域沉起身上前,试他鼻息,探他脉搏,均已无动静。
无尽道人生前有话,尸身焚毁,骨灰撒入流水,不留分毫。
十二弟子,各自散去,仙寿观门人亦自有每日功课,只留下宋域沉,在抛撒骨灰之处,结庐而居。
、卷四:自是神仙自是师五
无尽道人走得洒脱轻快。宋域沉也知道,死生之事,于他们而言,本就不应太过执著,花开勿喜,花落勿悲。
然而他依然觉得孤寂。
整个白天,陪伴他的只有无尽道人留下的札记。
这些札记之中,往往于正文间夹杂着用梵文写的注解,不少不宜宣之于众的东西,都藏在这些梵文注解里。
从注解里,宋域沉意外又不意外地发现,对于那些所谓转世之人,无尽道人其实并不只是潜藏在暗处观察而已。为了追究其中奥妙,无尽道人用了很多手段,而其中他以为最有效的,是让人陷入将死未死的绝境之中,当此之时,这濒死之人,神智恍惚,心魂离散,若去若留,半明半灭,往往会看见许多似真似幻的景象,这其中或有前生,或有后世。无尽道人趁此机会搜魂追问,颇有所得。
不过,无尽道人是在反复试验、弄死了六个人之后,才掌控好其中分寸,饶是如此,九年前他还是失手将一个体质较弱的所谓转世之人给溺死在水中了。
提及此事,他十分遗憾,因为这一个,是莫干山鬼谷金家的嫡系子弟金昌之。
金家为世代相传的阴阳大师,据称传承自鬼谷子,擅御万物,能窥天机,也因此代代男子皆不能长寿,其中往往有体弱多病者,故而尤为重视子弟传承。
鬼谷金家千年传承,固然很不好惹,然而正因为金家的千年传承,他家的子弟,也分外让无尽道人动心。冥思苦想了十天,无尽终究还是忍不住出了手。
但这一次,他失败了;同时因为要收拾场面、不留后患,耽误了时间,让韩迎带走了宋域沉。无尽的遗憾,倒有一半,是来自于此。
想一想仙寿观中的那些道士,以及山中深藏的十二弟子,似乎没有一个是真正良善之辈。会收罗这样一些门人弟子的无尽道人,有着这样视众生如刍狗的手段性情,似乎也并不让人意外。
读着这些札记,宋域沉不免又生出种种遗憾。
这几年里,无尽道人一直在急切地将那位明先生留下的札记灌入他脑中去,融汇贯通,身体力行,到得后来,已经没有时间与他探讨无尽本人的心得了。
宋域沉觉得,或许将来有一天,他也会找到一个酷似无尽的少年,将无尽留下的札记,一一灌注到那个少年的脑中,就像无尽所做的一样。
但是他一定要记得,自己的心得,也要及时留给那个少年体会。
到了夜里,鹰奴会悄悄潜入草庐中守候。
宋域沉打坐完毕之后,经常会和鹰奴聊聊天。
鹰奴虽然不善言辞,不喜多话,但是被宋域沉问得多了,还是说了不少有关无尽道人以及他自己的事情。
鹰奴是无尽道人三十年前带回来的,一手教养长大,在十二弟子之中,最为年长,也最受倚重。
宋域沉每次见他与人动手时的情形,都会暗自猜测,不知道让他与乔空山造就出来的那个陆青对
阵一次,会不会分外精彩。
这样一个有本事纵横天下的人,却甘愿蛰伏在这深山之中,听从无尽道人一次次差遣,不畏生死之险,仿佛最忠实的猎犬,哦,应该说是猎鹰。
宋域沉有时忍不住要想,或许这鹰奴的前生,本来就是无尽道人豢养的一头猎鹰。
猎鹰也好,猎犬也罢,总是需要一个能够让它大展身手的主人。
所以,没有了无尽,鹰奴便自然而然地跟随在宋域沉的身边。
相较于其他那些心思难测的弟子,宋域沉也更信任更倚重这个将他带到无尽道人面前的人。
三个月的时间,转瞬即过。
年关将近,即便是深山之中,也可以感受到这种热闹气氛。
在外游历的弟子们,陆续归来,宋域沉却无法再安心留在仙寿观中。
诸事暂毕,思念之情油然而生,无从按捺。宋域沉只带了鹰奴,悄然离开了仙寿观。
仙寿观位于武夷山中,距离宣州,尚隔千里,中间群山阻隔,山路曲折盘旋,行走不易。饶是宋域沉两人脚程极快,也足足花了半个月时间,才抵达宣州。其时已是腊月二十九,风雪黄昏,行人稀少。昭文县主被接回了宣州将军府中,开元寺的那个小小院落里,寂无人踪。
宋域沉一直等到深夜,方才悄然潜入宣州城,由鹰奴陪同,找到那名负责在暗中照看昭文的无尽门人,询问近来情形。
那门人对外的身份是个坐堂郎中,自号应回春,几年以来,在宣州当地,颇有名声,因此曾经被召入将军府中为昭文看过几次病,据他说来,昭文近年多病,大半是因为抑郁成疾,心病难医。说到此处应郎中若有所悟地看看面前这位新主人,宋域沉的相貌,酷似昭文,年纪与当年失踪的那位小公子恰恰也对得上,又这般关心昭文的安康应郎中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个中奥妙,紧接着说道:“心病还需心药医。想来昭文县主如果见到想见的人,心疾一去,自然诸病全消。”
如此轻易地被猜出了自己的真正身份,宋域沉心头一跳,垂下眼帘,略一凝思,抬起眼来向鹰奴示意,那应郎中还在暗自得意,冷不防被鹰奴卡住下颌,身不由己地张了嘴,一颗药丸弹了进来,下颌一合,药丸滚入食道内。
宋域沉淡然说道:“应郎中,你说太多话了。这只是一个警告,不要乱说,自然无事。我离开宣州时,会给你一年份的解药。”
无尽道人留给他的人,都是很不错的,所以他不想轻易放弃,但是也不得不想办法将这些有本事有手段的门人,尽快捏在手里。
他不是无尽,能够用数十年时间,慢慢地收拢人心。
于是药物便成了最快捷的手段。
应郎中冷汗涔涔地伏地请罪。送走宋域沉两人,回头来立刻给自己诊脉配药,折腾许久,也未能缓解丹田内的隐隐作痛,只得暂且收了这份心,老老实实地仍旧做他的坐堂郎中。
且说宋域沉趁了夜色潜入宣州将军府,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小院,鹰奴留在院外望风,他寻到昭文的住处,却见灯光未灭,诵经声隐约可闻,心中不觉一酸,贴近窗扉,轻轻叫了一声“姆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