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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康禄,康福看清楚了,虽然他的弟弟消瘦了不少。自从武汉城破前夕相见,兄弟俩一别就是十年。
“兄弟,你还好吗”康福异常激动地走过去,伸出双手想拥抱弟弟。
“哥哥你来这里做什么”康禄退一步,右手已握紧了腰间的剑柄,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兄弟,我是康福,你不认得了”康福的声音有点沙哑。
康禄没有说话,挥手让屋里的外人都出去,这才和哥哥相认,兄弟俩久久拥抱在一起,说不出话来。
“兄弟,我想死你了,你还好么”好久,康福才松开手,康福再次问道。
“我,还好不好”康禄有点哽咽,兄弟相聚,哥哥已经是他唯一的亲人,却又是敌人。
兄弟二人在油灯下对面而坐,很久没有说话。他们不知道说什么好。
“弟弟,你有嫂子和侄子了。”康福告诉弟弟,他前次回老家住了两年,娶妻并生了个儿子,又将父母的墓地修葺一新,时时刻刻想着弟弟,盼望兄弟能迷途知返,早日团聚,“小时候,你总是问我,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活出个人样啊现在,是时候了。”
康禄十年来转战东西,没有一天安宁的日子,娶妻成家这件事,他总是一天天往后挪,自己满腔热血报效的天国却岌岌可危了,现在哥哥来劝降了,他从腰间掏出酒囊,仰着脖子喝了一大口,开口问道“哥,你还在曾国藩手下做事吗”
“是的。涤公现在让我帮助曾国荃围天京,围得像铁桶一般,现在洪秀全插翅难飞。”
“你现在官居何职”
“没有正式官职。”康福摇摇头,“据说弟弟已被封为楚王,只可惜天国已经快完了。”
康禄平淡地说,“天京城内到处都是王,王也变得一钱不值了。哥哥为曾国藩出生入死地卖命这么多年,曾国藩也没有让朝廷赏哥哥一个官职,他这种人值得信吗”
“我是领俸禄的。”康福说“弟弟你有所不知,在曾大人的总督幕僚里,有不少无官职的人,曾大人对这些人反倒比对有官职的人客气得多。他常对人说,有官职的人,我以上下之礼相待无官职的人,我以朋友之礼相待。所以在曾大人幕中,无官职的人比有官职的人地位要高。”
“哦”康禄松了一口气,“哥,我们是亲手足,你对我讲实话,你这次是不是俸了曾国藩之命来劝降,要是这样,那就请回,让曾国藩早死了这条心。”
“兄弟,这次不是涤公让我来的,是大公子曾纪泽。他让我来救你出苦海。”康福将身子移向弟弟。
“苦海”沉默片刻,康禄冷冷地问,“怎么个救法”
“兄弟,你可能还不明白眼下的处境。”望着弟弟这副神态,康福心里万分焦急,“前两天,杭州已被左宗棠的楚军收复,无锡、常州、苏州等被大公子的淮军夺取了,浙江、苏南已全境光复,你们的所谓太平天国,只剩下金陵一座孤城了。金陵虽大,毕竟只是一座城,能守得几天更何况李秀成的二十万人,已经死了大半。兄弟你才干过人,但大势已去,一人如何能挽回得了天命如此,人力又怎能抗拒”
“天命如此”康禄面容冷漠,并不为之所动。
康福严肃地说下去“兄弟,作为你的哥哥,我怎能眼看死亡来到你的头上而不相救哥哥为你谋划了两条出路。”
“哪两条”
“兄弟,你可以利用目前的地位献粮投诚。以兄弟这样大的功劳,一定会蒙朝廷格外宽大处理,既往不咎,只要曾大帅开口,恩赏副将总兵,如同韦俊、程学启那样也说不定。最不济也比郜云官他们要强。”
“哥哥,我不是郜云官。”康禄又喝了一口酒。
康福道“有一点我可以向兄弟说清楚,兄弟是向曾大人投诚。曾大人曾经亲口对我说过,只要兄弟弃暗投明,一定重用。”
“还有一条出路呢”康禄对这条路似乎并无兴趣。
“若是兄弟觉得前条出路不好的话,还有一个办法。哥哥带着你出去,剃发换衣,休息几天后,再护送你回沅江老家。待金陵攻下后,哥哥我也回到下河桥去。我们兄弟守着父母的墓地,从此不过问世事,长守我康氏耕读家风。”
“哥哥,兄弟谢谢你的好意,我说过,今生今世,我一定要活得像个人样我重做一个守父母墓庐的普通百姓,已经不可能。”康禄想了很久,拒绝了哥哥的提议。
“兄弟,你这是为什么”康福惊问。
“哥哥,兄弟我经过这番风浪,已养成了疾恶如仇的性格,浪荡自由惯了。天下不平之事这样多,要我还像过去那样逆来顺受,我是宁愿死也不能做了。再说,我亲手杀朝廷命官不下百人,仇家对我恨之入骨,朝廷官场那一套,我受不了的。”康禄认真地说,“天京即将沦陷,天国就要覆灭,对这一点我看得很清楚。几个月前,我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离开天京。但是,天国没了,老百姓又会如猪狗一般,我们汉人也会如奴才一样。如果曾大人反清,我一定跟你走。”
“兄弟,你想过没有,老百姓其实不管谁当皇帝。只要自己安居乐业就行。没有战争,没有天灾,安安份份种田地过日子。你走的这条路,一开始就是错的。”康福对弟弟忠于天国有点不解,“天国来了,老百姓却生活在地狱之中。你们难道看不见吗”
“哥哥,你以为天国失败了,就证明我的路走错了吗没有”康禄又喝了一大口酒,黑瘦的脸庞红了,大笑道“我曾代表了贫苦百姓公审了十多个作恶多端的县太爷,杀了几十个地方上民愤极大的恶霸劣绅。我也曾经亲手发放了几十万斤粮食。看着那些衣衫褴褛、白发苍苍的老人和瘦骨伶仃、濒于饿死的小孩,从我的手上接过救命的粮食时,哥哥,你知道我那时心里有多痛快吗我也曾亲手将成千上万亩田地分配给无田无土的农民。像哥哥一样投靠曾国藩,我会有这种痛快吗什么修身治国平天下,我不懂,我只要个自由痛快,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人生在世,总是要死的,有的人平平庸庸,但我希望死得其所,轰轰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