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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的纯粹,以至于看来就象一汪碧水,高高的紧身束腰愈发突显出腰肢的纤细与修长,这女子面上娥眉淡扫,竟是不着半点脂粉,而头上的发髻也不是如通常舞蹈时的高髻,而是一任自然妩媚的倭堕髻。
夏日宴饮,酒酣耳热,在满厅的喧腾热闹中,突然见到这样一个与周边环境反差极大的清新碧绿的素装美人,贺老大人顿觉眼前一亮,尤其是这女子身形微动间带动裙摆轻转,混似一团清幽碧水,望之令人只觉心中身上躁热为之一消。
坐起原本斜依着的身子,转目之间,见田观察使等人也是眼中一亮,贺老大人手抚银须呵呵笑道:“且舞来”
只看众人神色,关关也知此次唐离定下的这套舞服,已是先夺了一个头彩。
“奴奴僭越,却向自在坐的少年郎君中请一位为奴奴伴箫,俯请大人允准。”低沉的嗓音分外妩媚,关关拜身之间,明眸流转,分外动人。
贺知章生性风流,素来率性而不拘于礼法,愈到晚年愈是如此,更取四明狂客为号,此时听关关提出如此要求,他闻言只是微微一愣,随即持盏哈哈笑道:“佳人轻舞,少年伴萧,郎箫妾舞,正因如是”
再拜为谢,关关福礼转身道:“有劳唐公子”
适才关关以迥异于前的形象出现,已引来许多宾客注目,后经这段对话,更是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此时她一开言,顿时满厅人都随着她的目光集中到角落处站起的那个身穿麻衣的少年身上。
随手接过仆役送过的长萧,唐离出席上前,在满厅注目中,施施然向主席走去。
“山南道学生员唐离,参见诸位大人。”躬身为礼,语声清朗。
满堂绫罗之中,这身素服麻衣显的分外惹眼,贺知章见席前这少年容颜俊秀,风仪颇佳,更难得是小小年纪,在如此多上官显贵前尤能从容自在,这份淡然气度更为其所赏,此老素来好奖掖后进,从不吝惜美言,一时拂须赞道:“好个江南少年,可能饮否”
“酒仙当面,安敢曰能;酒仙当面,岂能不饮”唐离此言一出,顿时引来贺知章抚须长笑,随手将手中琉璃樽递过道:“饮胜”
唐离刚伸手接过琉璃樽,就听旁侧有人叱喝出声道:“无礼”听这话音分明便是老学正。
来唐四年,这是唐离第一次与如此级别的高官对面接触,闻老学正之言,他已知自己必然有那个地方做的违了礼仪,但当此之时,既不知自己错在何处,道歉就无从说起,更因他知道坐前这位老大人的禀性,遂手持琉璃樽,淡淡笑道:“今日诸位大人设宴款待老大人莅临山南,席间气氛自然以欢然为佳,设若左顾右盼,终席拘束,时时担心有言语之失、拱揖之误,此所谓囚饮,哪里更有半分乐趣可言,如此以来,生员岂非误了诸位大人之美意。宴散之后,侍郎大人驾前,生员再行请罪。”
唐离这番急辩之下的话语,让满厅中人觉的此子心思灵动的同时,也觉他着实狂妄,孰料那贺老大人闻言,不仅没有不愉之色,反是呵呵一笑道:“左顾右盼,终席拘束,时时担心有言语之失、拱揖之误,此所谓囚饮说的好,说的好”双眼再看向坐前这个颇有几分“狂”气的少年后进时,竟比之刚才更多了两分欣赏之意。
见自己这一宝押的对,唐离抬首满饮樽中美酒,愈发佯狂的置樽于席,口道一声:“多谢大人赐酒。”也不等回应,已是凑萧于唇,瞬时间,一股清亮的萧音萦绕厅中。
唐时歌舞总分健、软两大类,其中又自分许多小类,每类歌舞自有定曲伴奏。因前时舞者为博老大人欢心,选的都是健舞,所以伴奏之音,也以热烈的快节奏为主,唐离这声辽远清丽的萧音滑出,顿时使厅中气氛为之一变。
萧音刚起,厅中舞毡上的关关已是应节而动,只看她长袖轻拂,身形款曲,坐中众客已是识出这绿衣女子所跳,分明便是软舞中最以清丽见长的“绿腰”。
笛声翠越,萧主苍茫,随着唐离低沉而辽远的萧音逐渐展开,那原本热闹的喧闹渐渐退却,厅中人仿佛被萧音带入了江边春夜,眼见身前静谧而宽阔的流水奔涌东向,远处江海交接处,那轮清寒的孤月伴着喃喃低语的潮声袅袅升起,极目四望,水映月光,落眼处皆是片片清冷而流动的波光,月儿的轻辉洒向江边大地,竟似为万物披上了一层薄薄的轻霜,天地之间愈发多了几分清冷与闲愁。
天地大化,凡俗尽消,置身此情此境,看着天际那轮亘古不变的孤月,只使人油然而生今古之思,千年以还,身前的大江淘尽多少英雄人物,唯有这轮孤寒的月儿,映照着一代又一代对月感怀的痴人
“此子是谁,萧好,心思更好竟将张兵曹这首春江花月夜给用了出来,由不得贺老大人不心动了”耳听萧音,于左手处陪坐的山南东道观察使田大人低声探问道。
“此子唐离,籍贯金州,得子文兄书荐而至道学,此子颇有才学,前次诗会所吟极佳,只是想不到还吹的一曲好萧。”坐于田观察使下首处的韦使君答话之间瞥了主席一眼,微微一笑,低声道,“大人所言不差,贺礼部现在已经入境了这位老大人少小离家,近十年不曾重回江南,如今刚下舟车,就来了这么一出儿,还真是有点受不了”韦使君出身京兆大族,自小就见过贺知章,又知他最是洒脱不拘的,所以说话也就少也几分对上官的拘谨,而多了些亲热的随意。
“子鉴所言不差,贺礼部自幼便以善文辞著称,中宗神龙间更与这张若虚、张旭、包融三人并称为吴中四士,为天下所称。如今旧人凋零,荏苒一身,时隔多年后第一次返乡,就听到这首故友的春江花月夜,还真是情何以堪这个唐离好心思,此曲之后,贺老大人怕是再也忘不了他了,不过诚如你之所言,这药实在是下的太猛了些”耳语间侧身看去,田观察使微微笑道,“看看,现在不仅是入境,已然是动情了。”
抿住唇间的笑意,韦使君偷眼看去,只见今日宴间始终笑口常开的贺老大人此时已是掩不住面容上的沧桑之意,寿眉下是定于空处的双眼也是隐有水雾润湿,看他微微翕动的口形,分明是在应和着萧音吟诵张兵曹这首横绝孤篇: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这首春江花月夜沿用陈隋乐府旧题,抒写的原本就是令人感伤的离情别绪及对千古人生的慨叹,而这两点,恰与唐离的景遇与此时的心境相和,一个闪电蓦然穿越,生命之无常离奇莫过于此;而刚刚经历的情事,更是别样心伤的离别伤心人别有怀抱,初时,他还只为伴萧,孰知渐渐奏到后来,竟是如同贺知章一般,心入境中,如此以来,这萧音便如同有了生命一般,情与萧合,当此之时,唐离已然脱离了以技法惑人的境界,而纯以萧音带情,复又以情动人。
乐为六艺之一,历代士子罕有不通此道者,此时厅中坐客,绝多更是其中方家,萧音的变化他们又怎会听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