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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离所说,实是众多出家僧人心声,原本只是微笑而听的性空长老听他言至于此,不等悟名开言,已是率先问道:“然则依小友所言之意又当如何”
“昔日天竺王子乔达摩悉达多正是有感于世间众生之苦,才毅然出家,历多年苦行,遍观世间诸相,最终于菩提树下开悟成佛,所以依小子看来,佛祖当年既是入世成佛,今日诸位大师也自当如此,终日沉迷于故纸堆中,纵然用功更深,也不过是执着于虚幻的名相之辩罢了所谓不入红尘,又如何能破红尘”语至最后,唐离作结的却是一首佛偈:
空门不肯出,投窗也太迟。千年钻故纸,何日出头时
释门三宝,所谓佛、法、僧,僧人们历来都是苦研经义,苦诵经文以期能得超脱,虽然唐开元天宝之前也有云水僧周行天下,但更多的是采用小乘佛法入道,着重点在一个“苦”字,而并非后世的“悟”。正是如此,唐离这番话语让众人直觉耳目一新。
尤其是性空长老并那悟名美和尚,既觉眼前这少年所说与素来修行之法背离,但深思之,却又极有深意,一时沉入其中,竟是忘了开言。
小胖球虽然听不懂唐离所说,但他既见对面那两个和尚不再说话,自然以为这次辩难是阿离得胜,高兴之下正要开口说话,却听身侧“吱呀”一响,随即就听到一个苍老却淡然绵长的声音道:“阿弥陀佛老衲闭关三十年,今日却得小友一言开悟,缘法之奇,竟至于斯”
唐离等人大惊之下应声看去,却见那拙朴的小楼门扉轻启,自里间走出位身材瘦小、眉长盈尺的老僧来
第四十四章佛诞完
唐离注目看去时,只见这老僧形体枯瘦,额间寿眉黑白交杂,长逾盈尺,虽脸上皱纹堆叠,然其人说话的中气却是绵绵悠长,一时间竟是莫能辨其年岁,只是他那动静之间如古井无波的身姿,虽隔着几步远近,少年依然能感到道道淡淡然的微压如水而来。
正在唐离等人细细打量这老僧的当口儿,就见旁坐的性空蓦然色变,脸上十余年如一日的淡定早已消失无形,面色先是发白,随后由白转红,眼眸中的神色也是由初时的不敢置信转为后来的惊喜。及至等那老僧堪堪踏步出门,这位伽楞寺长老竟是起身离坐,就此拜下身去,口中欢喜出言道:“小僧性空,拜见师祖,三十年之功,一朝开悟,可喜可贺。”话语未竟,已是声带哽咽。
性空长老如此,王缙等人那里还坐的住,再一听他开口称呼“师祖”,众人更是相视骇然,面上惊异之外,连麻衣少年也多了几分庄重神色,尤其是章伯阳,更是与那悟名美和尚一样,过度激动之下眼眶蓄泪,若非没个僧人身份,只怕他也早已跪倒下身去。
“钟鼓佛诞正日,恰值本宗大德悟佛出世,静思,快去告知尔师,鸣钟以贺。”参拜的话语刚一说完,性空长老已是回身向那奉茶的小沙弥吩咐出声道。
“长老,这钟该鸣多少响才是”这面容清秀的静思毕竟还不算笨到家,只看性空眉间微一颤动,当下也不再等,蓬蓬声中,连向老僧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后,小沙弥跳起身来就向钟鼓楼上跑去。
“师祖为名、喜怒为相,当日你师兄弟就是太过执着,三十年了,性空你竟依然未曾戡破名相阿弥陀佛”立身阶前,听长老如此吩咐,那老僧微微一叹,淡淡开言道。
“徒孙愚钝,三十年来佛法少有精进,今日师祖破关而出,只愿时时服侍身前,躬聆教益。”听老僧语中淡淡的责备之意,性空反觉心中一暖,再复叩首时,眼中已隐见水波闪动,堪堪等他话语说完,一声悠然钟鸣,袅袅奏响。
空山钟鸣,远播四野,这钟声淡远醇厚,直抵人心。
唐离眼见楼前老僧衲衣微举、寿眉飘飘,面上更是一副无喜无怖的纯净,耳中再听到那声声钟鸣,一时只觉心肺间尘俗尽洗,满身清气充溢,有临风飞举之意。
众人都已心入其境,便是连那最小的郑鹏也感觉到异样而再不开腔,一时众皆静寂,无声听那淡远钟声,而性空、悟名并那那赵、章二人则是闭目之间唇舌翕动,似是在默诵经文。
约两柱香功夫后,一百单八响钟鸣才复结束,就见那老僧下阶前行,将一双古井般的眸子看向唐离,澹然道:“老衲七岁削发于长安大慈恩寺,九岁蒙玄奘大师青眼,得以在侧侍奉经卷笔墨,二十一岁时列身家师窥基大德坐下习诵法相经义,至今已历七十载了四十年黄卷青灯,复又三十年坐关冥思,今日一朝开悟,实多谢小友了。”这老僧说完,更向少年合什三礼。
只听他这一串自报家门,唐离还怎敢受他大礼,见状之下忙侧身避让,揖手为礼道:“大师佛性早备,小子胡言不过稍中窍要,如何敢当大师如此”
“昔日削发为沙弥时,老僧以为净土在西天;后学佛四十载,老僧以为净土在人间;今日一言得悟,始知净土本在心中”合什三礼毕,老僧目视唐离,淡然续道。
“由西天到人间,本是戡破;由人间到心中是为放下,既已放下,便已成佛,大师百年功成,终得此大自在之境界可喜可贺”迎着老僧的眸子说完此话,麻衣少年躬身施礼为贺。
老僧闻言,看着少年的眸子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后,转身复又向那小楼行去,在众人注目之中,“吱呀”声起,楼门复又缓缓闭合,只留下那首余音袅袅的佛偈: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祖师”见小楼门扉最终闭合,依然拜倒于地的性空一声悲呼道。
“长老勿需如此,大师既已放下,则这幽静小楼与十丈红尘并无区别,若小子所料不差,改日大师必会重出此楼,介时自可得见。”少年这声相劝,使性空长老神情一震,随即起身面对唐离合掌为礼道:“小友于本宗恩惠实深,老衲特此谢过。”
“不敢,不敢。”叉手还了一礼后,唐离见性空并那悟名都有些心神不属,也知他们此时最宜静处,当下微一拱手后,便示意王缙等人离去。
性空长老果如唐离所言般,与那悟名就此趺坐在小楼之前,并不曾跟随相送。